余欢、黛玉两人带了各自丫鬟出得府来,只见林府门外停了几顶青呢暖轿,林安站在轿旁正嘱咐七八个大汉和小厮,茗烟也在其中。两人辞了林安,入轿起行。
姑苏本为东南第一大都,商贾辐辏,百货骈阗,吴阊至枫桥,列市二十里,更兼人文渊薮,士子文人、状元学者奇多,故而一路行来,余欢只见书肆林立,不由心下叹服,看前面一家书肆上书“大雅堂书坊”,便命停轿,等黛玉戴好幕篱下了轿,两人一起步入书坊。余欢环顾,只见店内琳琅满目,不只售书,凡笔墨纸砚、科考考具等一应俱全,掌柜的眼尖,早已看出二人出身富贵,虽少见女子,也不表露,只迎上前来,恭敬问道:“不知公子、小姐想买什么书?”余欢问道:“可有《徐霞客游记》、《梦溪笔谈》?”掌柜的笑道:“有的,有的。”回头命店内伙计道:“快去搬来。”又伸手请二人入座上茶。余欢摆手,和黛玉走至书架前,细看书名,随手挑出几本,大略一翻,看其装帧、雕版精良,才问黛玉道:“妹妹看看,可否一观?”黛玉逐一观名,只见是《四声猿》、《歌代啸》、《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西游记》,余欢又挑了几本,黛玉就着他手中看看,见封皮上写着《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原来余欢只想着“过洁世同嫌”,再不能让黛玉不问俗理不理世事,必要让她知道些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诸般滋味艰辛,不论此间后事如何,总要使她开阔眼界心胸,能在这浊世坚韧活下去。
掌柜的在旁插话道:“公子好眼光,这些可都是一版再版的好书啊。”余欢笑问道:“可有时文集?”掌柜的忙去另一书架前挑了几本,双手递上道:“时文熟、榜头立,公子小小年纪便熟读时文,将来必是要中状元的。”余欢笑而不语,看手中书是《国表》、《吴文咸集》、《艺海元珠》、《批点四书程文》,便对掌柜的道:“这些都包起来。”掌柜的眉开眼笑,伸手引二人入座道:“公子稍候,刚才要的《梦溪笔谈》、《徐霞客游记》也找到了,一起包起来么?”余欢点点头,带着黛玉坐下,对她笑道:“今日先买这些,改日再来挑。”黛玉笑道:“这些‘杂书’你都看过了?”余欢挑眉:“杂书?待你看了,便知什么是好书了。可要再挑些笔墨纸砚?”黛玉摇头:“这些尚不如林伯和文姨准备的好呢。”晴雯茗烟原在一旁侍立,余欢看一眼茗烟示意他去付帐,茗烟恍然,忙上前去寻掌柜的算帐,一时回来,小声对余欢道:“这里的书忒贵,我带的银子不够。”余欢对晴雯示意,晴雯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拿出两碇白银,问道:“可够了?”茗烟笑嘻嘻地道:“够了够了。多谢姐姐。”黛玉在旁见了,便不再令紫鹃上前。
一时书均装好了,掌柜的来问送往何处,余欢命茗烟带人去送书,自己和黛玉也不再坐轿,沿街前行,看到有趣的店面便进去一观,两人瞧着挑了些轻便可爱的竹制笔筒、棋子、墨床等文房雅玩,余欢独挑了一个红木精雕自在观音像。又走几步,两人进了一家“雅扇坊”,只见店内装潢雅致,摆满了各式折扇、檀香扇、绢宫扇,或绘山水字画、或绘花鸟人物。店内掌柜三十许人,身穿青衫,温文而雅,上前拱手问好后便请几人自便,自去柜台后安静看帐。余欢伸手取了一把黄花梨镂空孔雀翎图样折扇,微一开合,递与黛玉。黛玉只觉入手玲珑纤巧,不觉微笑,顺手又递与紫鹃,自去取了一柄月白真丝底双面刺绣团扇,一面是玉兰花粉白动人,另一面却是梅花疏影横斜,下垂着缃黄流苏,余欢在旁笑道:“轻罗小扇扑流萤,不错。如今虽不当季且家里也不缺,这里花样倒也新鲜,帮我给二姐姐她们也挑一些。”黛玉不由兴致勃勃,一连挑了十来把,余欢见其中一面猫扑蝴蝶扇面,刚想说这把适合宝钗,又及时打住,回头对晴雯说:“你可有喜欢的,自己去挑。”晴雯笑着跑去拿了一柄早已观望许久的团扇,上面绣了两只狮子狗,玉雪可爱,回头望向余欢,余欢不觉莞尔,遂点点头,晴雯喜不自胜,反复把玩。黛玉也笑对紫鹃、雪雁说:“你们也去挑。”紫鹃两人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挑自己看中的,晴雯在旁一时道那把好看一时道这把不好,几人低声笑语不断。余欢也慢悠悠地挑了几把山水字画折扇,准备自用和送人。待几人都挑好,也过了半个时辰,余欢招呼掌柜的装盒算帐,等晴雯付了钱,掌柜的送几人出门,将东西交给门口侍立的林府小厮,恭敬拱手道:“承蒙惠顾,请慢走。”
余欢估摸时辰已到午时,便让门口小厮把东西送回去后不必再来,又问姑苏城有名的酒楼,打算午间在外面用饭。提了扇盒的小厮笑嘻嘻地道:“表少爷,姑苏的酒楼可不少,不过最有名的当属‘得月楼’了,倒离这里不远。这几位大哥都知道怎么走。”余欢点点头,便让黛玉上轿,自己却不坐轿,只在轿旁随行,看到有趣的风物便隔着轿帘说与黛玉,黛玉不时将轿帘掀开一线,明眸闪动打量,余欢见了更怜古时女子饱受束缚压制,温言道:“以后我多多带你出来几次。”黛玉望着他不由微笑:“宝玉,能这样出来一次,我已比许多人强了。”
不一时到了“得月楼”,余欢先派人去定包厢,待轿停了先吩咐轿夫等人在楼下自去用饭,等黛玉出来,几人簇拥着径直上了二楼,楼下食客见了纷纷咋舌惊奇。
二楼楼梯口迎面一幅松涛山水图,及上二楼,两壁错落挂了几幅字画,余欢略一打量,便带众人进了包厢,引路小二恭敬道:“不知公子想用些什么?”余欢道:“你们的拿手菜有哪些?”小二听了,张口道:“我们家的烧小猪、烧鹅、烧鸭、烧鸡、高丽肉、东坡肉、果子肉、麻酥肉、上三鲜、汤三鲜、炒三鲜、鱼翅三丝、汤三丝、拌三丝······”余欢见他滔滔不绝、眉飞色舞,顿觉头疼,忙打断道:“停,停,好了,我知道了。你只先上一壶安吉白片和十景点心,菜只要松鼠鳜鱼、樱桃肉、糯米八宝鸭、蜜汁火方、文思豆腐、腌笃鲜、莼菜氽塘片、鲫鱼肚儿羹、银鱼面。好了,你下去罢,快些上菜。”小二意犹未尽,喏喏退出房去。晴雯噗嗤笑出声来,众人再也忍不住,皆笑出声来。
黛玉取下幕篱,递与紫娟,侧头打量余欢道:“宝玉,你从未来过姑苏,我倒不知你竟如此熟知此地风味。”余欢眨眼一笑道:“我上辈子便是姑苏人,你如今知道了,可不许告诉姑父。”黛玉睨他一眼道:“又胡说,保不齐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余欢叫晴雯三人也入座,只道又不是在府里何必拘礼,紫鹃、雪雁见晴雯毫不客气坐了,便也入座。小二敲门上了茶点,众人挑挑拣拣用了几块,一杯茶未饮尽,菜已陆续上桌。众人闲逛半日,均已腹饥,一时倒也用得香甜,去之十之七八,又坐片刻,方下楼去,紫鹃抢先几步去付了钱。几人也不理一楼食客窃窃私语,一径上轿随行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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