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千秋阁冷硬的红丝地毯,紫柚木制成的禅房卧榻格外松软,阵阵耸动之下,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咯吱声响。
“呼”的一声夜风叩开窗缝,夏则灵闻到复杂的气息掺了一缕独属于寺庙的紫檀香。这里是皇家圣寺!她正做着与自幼训范所唾骂不容的事,灭人伦,毁纲常!真情假意,是非因果,始于一轮缺月,一墙之隔,一笛夜曲惹了江南烟波,爱也错,恨也错。
透过水雾弥漫的视线,她看着宁王畅快淋漓的表情,逐渐失去体统的栗发,银冠上缠枝玉叶的图案纤毫毕现,耳后的发带一下一下戳她的颈窝,伴着他潮湿而迅猛的呼吸,兰麝芬芳逐渐浓烈。
风骤雨急,体内的狂澜不断攀升,宁王握着夏则灵手腕的手背青筋隆起,猛地一松。
从最高的云端跌落,只剩绵长的喘息,身体的酥软。
发了汗,风一吹凉飕飕的,宁王捡起一旁的白锦银纹衬袍盖住夏则灵的露肤之处,顺势搂紧她,鼻息在她香肩、锁骨流连,缓缓平复着。
“你已经知道,本王没有出卖你,那就……别再恨我了吧?”良久,他轻轻开口。
夏则灵一颤,以垂眸掩饰那份痛苦和无措。宁王目光幽深,带有微微的苦涩,“三年前,西南外族城步作乱,宝庆府指挥使久攻不下,我向皇兄请求领兵出战,皇兄坚决不允,一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事,拖了半年之久。他看出了我的野心,说什么也不肯把兵权交到我的手里,我在南昌研究滇南局势,将西南部族治理方法写成策论,具折进京,结果也不出我的所料,文书一到内阁就被扣押……”
夏则灵心里五味杂陈,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所以,你就一直等,等到先帝病重,你就把目标转向了太子,展开你的计划。”
“这是唯一的办法。”宁王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皇兄有心历练太子,又让朱厚照提防于我,偏偏朱厚照年少无知,优柔寡断,治理黄河水灾淹死了八千多个百姓,实在难堪大任!迫于形势,我只能取信朱厚照。接近李凤,是以为他留在龙凤店做店小二吃苦,是为了讨李凤的欢心,却想不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真正目标,是你。”那些错误的画面历历在目,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夏则灵腾出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似乎想缓解这不堪回首的秘密往事带来的心酸滞涩。
“这也就是,你突然疏远我,去追求李凤的真正情由。”寥寥数语,刺痛着她的心,“那时我们相知太浅,你无法对我坦诚相待,只好让我误会,你在乎的是江山皇位,就暂时抛弃了儿女情长……”
“不,从你我在书院重逢的那一刻,我就改主意了。我的打算是,等朱厚照纳了李凤为妃,八月圣驾回宫,路过应天府,我就到夏府提亲下聘,让你风风光光成为宁王妃。”
如此这样真好!听到宁王这番诚挚的剖白,夏则灵扬起唇角,划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松开与宁王紧扣的那只手,支起身子与他柔情万种的目光对视,“你计划得这样好,是想让我陪你走上那条造反之路吗?”
“我想让你和我同勤开国,并看江山,居坤宁,享繁华,我为你摘四月里的菊花。”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是他骨子里的狂傲。
烛影深深,映着宁王褐眸熠熠,夏则灵仿佛看到幻想中的美好画面,一滴泪珠无声地滚了出来,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几分悲哀怅然,“只可惜……”她默默拭去泪痕,“你不是青帝。”
“怎么这样说,你还是不信我?”宁王抬起她被泪水打湿的下颚,眉峰紧锁,“你委身朱厚照是阴差阳错,现在你知道暗算你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他的手下,你还是打算帮他,不愿意帮我?”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为什么?”
“我已经是正德的皇后,史官秉笔,天下皆知,中宫乃是母仪天下的国母,怎能册封前朝中宫为后?天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万民表率,要是皇叔不顾伦常,臣民效法,那我大明岂不是和瓦剌蛮夷一样,毫无人伦纲纪可言了?”夏则灵伸指触摸宁王紧绷的下颌,这绝美的姿容,越是动怒反而越迷人,“大明的宁王何等眼高于顶,又何必执着于朱厚照碰过的女人呢?”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宁王拿开她乱摸的手,锐目盯着她,“有皇帝才有皇后,有前朝才有后宫,皇权之争只有强弱,没有伦常,这是托词。则灵,告诉我你的心里话。”
“心里话……”夏则灵摇了摇头,一阵迷茫,“我是怎么想的,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我深受弘治先帝遗命,为燕王一脉守护江山永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又待我如同亲爹,我不能辜负他的嘱托。”沉重的责任压下,她只得接受命运的安排,哪怕她再不愿意松开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也无力再将他捉紧,“宸濠,我们被误会阻隔了这么久,哪怕今日真相大白,彼此的对立也已经根深蒂固。我为了复仇雪恨给你下毒,一再鼓励不懂跟你作对,你做出反击,指使谢青荔陷害我,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再也不能无视这一切,心安理得地在一起了。”
“可这都是误会!你恨错了人,才导致今日的结果,皇兄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如此迂腐?”
“这不是迂腐,是忠孝节义。”夏则灵说出口便无奈了,宁王好像不太能听进去这几个字。
宁王察觉出她莫名的心虚,好像看透了什么,“皇兄是个性情中人,一生对皇嫂情有独钟,他怎会看不穿朱厚照对你是自作多情?知子莫若父,朱厚照为了得到你,用了什么无耻手段,他恐怕一清二楚。给不懂封官加爵,是让他成为制衡朝局的武器,他对你信任,给你宠爱,也是替朱厚照赎罪。而你,得知这一切的真相之后,竟然,还是那么坚定地支持他们!”他咬牙切齿,几乎说不下去。
“不!我不仅仅是支持他们,而是要用我自己的主张,让朱厚照不要走入歧途,澄清御宇,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为大明创下一个免受外侮的太平盛世。”
“你想做第二个武则天?”宁王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国家富强百姓安康,我不在乎站在巅峰的人是谁。”夏则灵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我是正德的皇后,这个人,就只能是朱厚照。”
“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皇后娘娘果然不同凡响。”宁王表情嘲讽,近乎凄然,“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我成为敌人了?”
“我……”夏则灵语塞,“不是我要跟你为敌,是你要反正德一朝,只要你……”
宁王表情冷肃,抬手挡住她的唇,“这话就不必说了,没想到,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夏则灵忍着泪别过头去,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呢?杨柳下竹筏漂转,石桥上的他从容信步,傲世的才华,绝俗的气度,所到之处无不惹起拥护的浪潮,怎甘心有志难酬?
望着窗外山色空濛,月光也没有,宁王落寞一叹,“无论真相揭开与否,我一直把你当成携手一生的知己,可现在我明白了,我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他扯过一旁的薄衾盖在她身上,捡起衬袍穿了起来,站在塌前胡乱系了两颗盘扣,握着腰带迈开步子。
“朱宸濠——”迈出两步,身后传来娇弱的呼唤,宁王脚步一顿,正要转身,又听到轻轻一句,“对不起……”
脊背一僵,一股灼烧的痛楚在他胸腔蔓延开来。“哼……”宁王拉开木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夏则灵怔怔地看着那抹从夜色消失的背影,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脑袋摔在胳膊上,眼泪再也憋不住,“唰”地滑向手臂。
一场空山夜雨,翌日更加明净的阳光笔直地穿过树杈,迦叶寺前门,香客们陆续来进香。静谧的庭院,隔着帐帷,侍女们端来盆盂、热水、早膳。
“娘娘,醒醒。太傅过来了,您快梳洗更衣吧。”听到山岁的声音,夏则灵赤着身子从被窝醒来,下意识地用手捂胸,有点无地自容。
她换了一身干净寝衣,到屏风后沐浴一番,薄施淡妆,才出了禅房跟不懂见面。
迦叶寺背靠百望山,通往后山有一条铺满香枫的林间小路,不懂兴奋地在前面带路。
“今天天气这么好,阳光这么亮,有的人脸色不大好啊!”很少见夏则灵这么萎靡不振啊,不懂想到好玩的事,“我知道了!你突然出宫,是不是看朱正和那两个不顺眼……皇后娘娘,总要大度一些嘛,朱正跟她们就是玩玩,对你,那才是没得说!”
“又贫嘴,我只是择床,昨夜还下了雨,没睡好。”夏则灵面无表情地说。
不懂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走到尽头,一座黄墙黛瓦的庵堂逐渐在山林间浮现,维摩庵。墙外摆着一排风格奇秀的盆栽,花枝修剪得整齐好看,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个爱花之人。
令夏则灵惊喜的是,不仅籽言在,邢风、洛少鹄也被邀请过来。洛少鹄做派沉稳不少,邢风少了戾气,身为武官的他有了将者之风,身旁还多了一个温婉清丽的陌生面孔,身着水蓝衫裙的女子,应该是邢风的新婚夫人,礼部侍郎戴小哲的女儿戴月,正用惊艳的目光悄悄打量她。
“来,月儿见过皇后娘娘。”邢风携夫人一道行礼,夏则灵对他有提携之恩,他始终铭记在心。
“听说你们上个月办的婚礼,往后就是自家人了,别拘礼了,入座吧。”
邢风有了所爱,同时在京城有了自己的根基,夏则灵很是欣慰。几人围着一张桌子茶水叙旧,只是少了几分从前的恣意快活。
午后,几人到后园散步,灌木葱郁的院落,点缀着奇花异草,一阵茶花香飘来,馥郁幽然。
“这宝珠山茶,是江南特有的花,入秋还开得这么好。这样好的种花手艺,在宫里都很难见到。”夏则灵一阵唏嘘,谢青荔善于栽花,却远不及这庵堂里的种花人。
不懂也想起了伤心事,但不想和夏则灵一起感伤,便招呼众人进了后院的一处阁楼,摆上洛少鹄带来的麻将。他们之前背着孔儒玩过骰子,他赢了所有的学生,结果输给那个长得比他帅的家伙。
“文渊阁那几个老家伙输给我八千多两银子,再也不敢不来上朝了,看看你们玩得怎么样?”
山岁“噗嗤”一笑,看来这位太傅大人,还不知道娘娘的真正厉害之处呢!
焦灼的牌局,从白天玩到黄昏。不懂“哇”一声推了麻将扑在桌子上,居然输得这么惨!
“从小我就跟我二哥出去玩,赌坊是家常便饭,五岁识麻将,七岁转骰子,你一抓牌,我就知道你要出什么,怎么样不懂老师,是不是甘拜下风啊?”夏则灵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不懂。
“好吧,愿赌服输。”不懂对夏则灵的嚣张报以无奈的叹气,谁让他碰上对手了呢,只是夏则灵这个表情,和他讨厌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
晚膳时间,前院炊烟袅袅,不懂娘和籽言买菜回来了。
“贵客驾临舍下,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望娘娘见谅。”一名白衣妇人从厨房过来,微笑着说。
夏则灵转头的刹那瞬间被惊艳,肤白如玉,乌发绯唇,看着四十许人,依旧窈窕标致,竟还有一种恍如故人的亲近感!她足足愣了一会儿,“您太客气了,我是不懂老师的学生,就算是您的晚辈,您叫我则灵就是。”顿了顿,“还未请教您……”
“贫尼俗家姓姚,法号蕙隐。”
“这可巧了,看您眉眼之处,和我娘有几分相像,她也姓姚,说不定,我们是本家呢。”
“诶?你还真别说,之前没感觉呢,你们两个坐在一起,还真是像……”不懂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蕙隐白了一眼过去,明白写着“别多事”。
“红烧鲤鱼来啦!还有醋溜排骨,清炒菜心,凉拌金针,大家尝尝怎么样?”应籽言一道又一道地上菜,优雅得像个托盘侍女,夏则灵揶揄地看着,不懂一副家妻献丑了的炫耀表情,然后就去帮忙打下手了。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相当美好。有人没吃饱,又在院子里烤肉。
晚风拂面,戴月打了个寒颤,邢风连忙脱了外袍为她披上。洛少鹄将篝火拢了拢,调侃起来,“邢风同学,从前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会疼人的。你和戴月姐新婚燕尔,真是让人羡慕啊!”说完又看向不懂,“还有朱正也是,老师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自大狂,一辈子没人嫁!”籽言撇撇嘴。
“你再说!烧菜那么难吃,谁肯娶你啊?”不懂不怕死地回道。
洛少鹄看热闹,籽言追着不懂围着篝火跑,戴月依偎在邢风怀里看星星,这个夜晚,惬意美好。
“娘娘,您别喝了,再喝就醉了。”环顾左右,山岁着急地提醒。娘娘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子边上,盯着籽言和戴月,什么也不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那种莫名的孤寂感让她心底直发寒,明明院子里有一堆人的。
“今天高兴,我、我还不能多喝两杯吗?”说着,夏则灵拂开山岁的手,又笑着仰头饮下一大口,“醉?醉了才好啊,在宫里不能喝醉,出了宫,才能去做想做而不能的事情……”
想做而不能?山岁扯了扯嘴角,娘娘不会是在说……昨夜那个动静,她在隔壁听得太清楚了。
又倒了一杯,夏则灵兀自呢喃:“这么多热情善良的同学,我、我偏偏跟他交朋友,看他可怜,文章做得好,不、不忍心看他挨欺负,结果……他却这样对我,说什么情深义重,那……那分明是强抢!是恩将仇报!”她断断续续地说,山岁皱着眉,脸色越发凝重,“娘娘,你醉了。”
“还、还有那个宁王!”夏则灵脸颊酡红,笑得更灿烂了,“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根本就是天下第一糊涂蛋!最大最大的糊涂蛋!”
“这话我是第一个同意啊!”不懂凑过来,跟夏则灵碰杯。两人哈哈大笑,浓酌相伴,夜空辽阔,心境截然不同的笑声传得很远。
直到众人散去,夏则灵又饮下最后一杯,一行清泪混合着酒液滑落口中,五脏六腑沸腾着,灼烧着,依旧笑个不停。
山中一日,人间多少年,仅三日过去,朝堂局势突发剧变。往边境运送粮草不利的案件被彻查,替子顶罪的无休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与巫大勇解开多年父子心结。不懂在其中斡旋帮衬,巫大勇被亲情和不懂的人格感召,巫党逐渐化解对太傅的敌对,洛党一朝失势,六部之内的仇恨火花一擦即燃。
九月初,洛亦去吏部二品尚书衔,贬为从三品侍郎;隔日,连降数级,被贬为督查院五品御史;又过一日,被贬为六品固安知县,此事一出,阁部震动,朝野哗然!
宁王府,宁王听说这些事情,在书房与自己手谈,心静如潭,悠然闲情。
叶子和吹花立在案前,道:“洛亦被贬为知县,以称病为由拒绝到衙门上任,他的党羽籍此时机挂冠求去,要挟皇帝阻止不懂的胡作非为,但皇帝似乎并未允准。另外,郑王和谷王多番拉拢巫大勇不成,近日邀请洛亦到永定门附近的迎宾楼赴宴,具体他们说了什么,酒楼外有他们重兵把守,属下不得而知。”
“洛亦在朝为官二十年,根基稳固,实权不容小觑。郑王要想顺利颠覆皇权,拉拢洛亦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宁王目光停留在棋盘上,阴鸷而笃定。
“但四王一直按兵不动,我们的人马也就发挥不了作用,大军给养最多还能维持两月,不知四王何时会竖反旗?”这一日等了太久,叶子略微有些急迫的意味。
“不急,洛亦忠奸未明,郑王未必肯下定决心。”宁王捏着白子,缓缓抬头,“不过必要的时候,本王会想办法让他们按耐不住出兵,到那时,就有好戏看了!”
“一旦四王扑向京城,城破人亡,血流成河,以王爷在京城和朝廷的声望地位,便可一呼百应,擒获四王。到时候,天下就是王爷的了!”顺着宁王的意思,吹花目露憧憬。宁王没说什么,又把目光转向棋盘,“皇祖英宗除宁藩兵权,弘治在世时,却不再严禁各路藩王囤积兵马,以至于造成今日威胁朝廷的局面。但本王既然师出,就要有名,眼下,是复宁王府护卫职权的时候了。”
“那王爷还是通过刘瑾?”叶子顿了顿,“或者,西厂总督谷四维,此人在内官中地位非凡,属下曾在梅龙镇与他交过手,领教过他的非凡武艺。听咱们在西厂的人说,他自称有大功于皇帝,在皇帝面前绝对说得上话……”话一落,叶子颤目结舌,宁王手里的黑子,竟被指尖碾碎为齑粉,如流沙滑过手腕。“王爷……您有何指示?是不是要除掉他?”宁王腮部肌肉隐隐颤动,近乎失态的动怒,吹花小心地问。
宁王目光一黯,摆了摆手,两人疑惑未止,颔首退去。
夜凉如水,宁王走到后湖旁的一处石亭凭栏而坐,发带随着栗发随风轻曳,傲然不羁的面容在月夜的白芒下显出几分萧瑟,胸臆间的不甘无人能懂,更无人可诉——殚精竭虑半生,以天下为局,视众生为棋,探人心,知万物,竟被一个小小厂卫阴谋暗算,这是何等奇耻大辱!本该属于他的如花美眷,知心爱侣,与他立场相对,罅隙永存,难道他的皇权霸业,注定要残缺一角?
明月高悬,为王府楼台檐角披上丝柔的银缎,倒映的月影在湖水中粼粼跃动,伴着男子自斟自饮的宸宁之姿,将这无可奈何的一幕錾刻在画卷之中。
当夜,宁王做了个梦。梦见梅龙镇,他出手解决了邓司业手下的恶奴,半夜潜入应府别苑,向夏则灵解释他对李凤的所作所为。
与李凤诗词互答,想的是她,与李凤游湖,想的也是她,他要她,从来没有朝三暮四。他安抚她的委屈,吻上她的脸,她的唇,她略作羞涩的抵抗,但很快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由着他索取……他压倒她,揉皱她的衣衫,“则灵,给我!给我……本王一个月后,就去夏府提亲……”
无边的漆黑中,宁王喘着粗气醒来,咬着牙,沁着汗,梦境里的不堪,却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尽管,这是一个男人最正常的生理反应,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真正战胜不了的是什么。
风度、修养一瞬间被瓦解,他终究抵抗不过这种累积的折磨,把手探入锦被下方……
离宫的日子过得飞快,迦叶寺的小住,一晃十日过去了。寺庙前殿与后苑长廊相连,廊道上搭着枯木制成的棚架,葱蔚碧绿的桑叶缠枝攀藤,笼出一方荫凉,夏则灵到大雄宝殿诵经之后,就会到附近坐坐,秋风一过,掀动藤叶簌簌作响。
“娘娘让奴婢好找。”影姑喝了一口山岁递来的茶水,道:“王大人有消息了。从王大人被流放那日起,夏大人便快马加鞭给夏府二公子写信,要他在应天府出面照应,刘瑾的手下追杀王大人到杭州,王大人跳入钱塘江炸死,被二公子的人救下,一路护送到贵州龙场,想来已经无事了!”
夏则灵心弦一松,手里握的经卷耷拉到膝上,整个人都松弛了,“好,那就好!这段时日你和哥哥都辛苦了,回宫之后本宫再行厚赏。”
师兄就是师兄,邪恶压不弯他,困难打不倒他,任何人都休想把他打败,反败为胜,绝境逢生!
用完晚膳,夏则灵坐在院子里,对着蕙隐送她的一盆茶花发呆。哎,要是父皇还在,知道她现在心中所想,一定会对她失望透顶吧?
“王大人平安无恙,娘娘应该放心了呀。山里凉,您还是回房歇着吧?”
“山岁,我睡不着。”陡然一阵迷惘袭上心头,夏则灵舍不得宫外的每一刻,回到禅房,目光落在一架马尾琴上。素手抚上琴弦,一挑一拨,一曲《幽兰诀》流泻而出。
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无端成为三个人的故事,他的琴应该不亚于她,谢青荔居然是最先听到这首曲子的人!现在想来,不无嫉妒……夏则灵眼眶一酸,闭目而弹。
房屋后的槐树枝干上,倚着一道同样惆怅的身影。银袍清雅,玉带显贵,腰坠连城之璧,半束半垂的长发被风撩起,宁王怔怔地望着那道对月抚琴的粉衣孤影,听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幽兰诀——当日没有拒绝她的邀约,那么今日的一切,能否有所不同?
蓦地风起树动,夜鹄啼破夜空,琴声夹杂了轻缓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幽兰清雅脱俗,生于深山幽谷,识此者谓之为旷世奇珍,不识者谓之为乡野杂草,有情所钟,宁缺毋滥。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不知姑娘为何深夜饮酒?”
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熟悉的往事沥沥心头。
夏则灵痛得快要窒息了,起身回头,红着眸子与宁王对视,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宁王轻轻抬起双臂,她再也无法抑制思念的热泪,快步扑入他的怀
“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泪水打湿他的衣襟,她敲他肩膀。
宁王闭眼,抚她的背,“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则灵,我被你打败了。”
夏则灵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抬起泪眸,懵懂地看着他。宁王握住她的手,搓揉她的指尖,“我想过了,我有我的立场,你的你的主张,我不能把我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我可以告诉你,朱厚照帝位不稳,是迟早的事,但要我在这之前不再与你见面,我做不到。哪怕来日,你我不得不刀兵相见,我现在也只想珍惜与你相处的每一刻,这会成为伴随我生生世世的记忆。”
“这么说,你还是坚持……”夏则灵感动而苦涩,“也罢,只要时机允许,我就会与你见面。”
“你想好了吗?秽乱宫闱可是大罪,你愿意陪我?”
“皇叔可曾给过则灵拒绝的机会?”夏则灵咬唇,“只要你别再让别的女人对付我,就没事了。”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看她吃醋的样子,娇羞可爱,宁王呵呵一笑。在他近乎痴迷的注视里,夏则灵重新倒入他的怀,搂紧他的腰,“濠,万一哪一日我们战场相见,你不可再对我手下留情。”
宁王沉默,叹了口气,而后打横抱起她,亲吻着倒向卧榻,染着佛香的轻纱淹没了他们火热的身躯。
月,弦月又圆,琴,弦断又续,岁岁年年,琴笛瑟瑟,幽兰雨露,续一场江南梅雨的缘。
五日后,柔和的晨曦透过百望山的层层树冠,照向深山中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撒进窗棂,雕花窗影映在地上,渐渐的,照向丝幔交错的床榻,沉睡的女子睡得恬然。夏则灵被烤得脸颊发烫,醒了过来。
这个时辰,宁王应该在准备早膳吧?
五天,她和宁王在这座名为如梦令的深山小院欢爱了整整五天!瀑布旁、山泉下,房里屋外,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他们一起烧菜做饭,一起沐浴,他为她浣发,她为他束髻,几乎就要结发。
不想回宫,一点也不想回去。但是,她还能拖多久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