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时分,阳光暖洋洋的照进屋子里来,可孟明珠无心享受。她望着整屋整院的白绫,静静出神。不在了,都不在了,她的祖父与舅父走了,弄溪也走了。
“郡主,弄溪的身后事,我都叫人安排妥当了。”侍女元霜轻轻走到孟明珠的身侧,弯腰低语道。
孟明珠回过神来,侧过头问:“可还顺利?”
“我托人联系了弄溪的兄长,亲眼瞧着他们家将弄溪接回去,这才走的。银子和弄溪的物件也交给他们了,他们向来对弄溪不差,想来这最后一程也会办得漂漂亮亮。”元霜停顿了片刻,“至于裴府这里,国公和世子都不愿见郡主,也不曾告知我弄溪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才叫绞死。”
春分已过,很快就要到清明了。这时节,正是暖雨晴风,满园春意,阳光也明绚的很,但孟明珠也只觉得手脚都在一阵阵地发寒。
她是郡主,可一夜之间,庇佑她的祖父兴和帝还有那太子舅父都不在了,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派去询问前因后果的侍女弄溪,也叫绞死了。
“弄溪和你都是我刚回京城就跟在我身边的,八年,跟了我八年,如今却就这样死了。皇祖父和舅舅也是,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孟明珠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喃喃道。
自得知兴和帝驾崩太子也薨后,孟明珠便换上了孝服、戴上了佛珠,想送他们最后一程。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拘在了府内,不光长辈走的原因不同她说,连去灵堂前跪拜都不得。
那是孟明珠的亲祖父和亲舅父啊,是最最疼爱她的两位长辈,可她竟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天子与太子一夜之间都走了,这背后必然有巨大的阴谋,她怎甘愿就此被关在府内,被动听候他人的消息?
“元霜,走,国公和世子都不来见我,我就自己去找他们,我要去他们跟前好好问问清楚,皇祖父和舅舅怎就去了,弄溪又是为何而死!”孟明珠猛地站起身来,却因连日睡眠饮食不佳,眼前一黑,晕倒在元霜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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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什么郡主嘛,明明从前叫做王贱妹,听说她在渔村那会儿,书都不曾读过一本,天天下海捞鱼,听说就是下海下多了,孩子都不能生,真是委屈我们世孙,还要看在先帝脸面上连妾都不曾纳过一个!”
“可不是嘛,王贱妹这样的女子,空有长公主之女的身世罢了,怎配得上我们的世孙?当年得知她要照常嫁入府来,世子夫人可是哭了很久呢。真不知道她哪捡来的福气,丢了十三年都能被找回来!但捡来的福气终有用尽的时候。”
孟明珠再有意识时,是躺在卧房中。半晕半醒间,便听见房里的两位侍女在这样议论着。过去,她对裴国公府内的下人都是恩威并重,从无不妥当的地方,却不想他们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原来在他们心中,自己依旧是那个渔村贱女。
她是当朝长公主之女,皇上兴和帝是她的亲祖父,太子是她的亲舅舅,她这孟明珠的“孟”,便是国姓。只是她三岁那年,在逛夜市时遭人拐卖至了一个小渔村,这一丢就是十三年,十六岁那年才重返京城。十三年间到底风云剧变,她的母亲也早不在人世。
孟明珠从不知道,裴国公府上的人,是如此介意她这十三年的经历。
“谁准你们妄论郡主!”元霜怒气冲冲地推门走了进来,“给我站外面去等着领罚!”
“真是的,看以后……”两个侍女心中虽不情愿,但也知道此时的孟明珠到底还是世孙夫人,只好不甘地嘟囔着退了出去。
“元霜……”孟明珠掀开床帘,轻声唤元霜过来。
“郡主,您已经醒了?”元霜快步走到床边,将孟明珠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郡主不必理会那些嘴碎子丫头的话,他们裴府果真烂透了,下人恐怕连忠心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郡主万不和他们这样的烂人一般计较!”
孟明珠此时却无精力去管这裴府,只忙问:“元霜,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元霜咬牙切齿道:“是长公主府那想办法通过陪嫁联系了我,他们说,先帝突发病重驾崩,而太子似乎是被毒死的,如今是三皇子当朝,月内就要挑日子举办登基大典了,这才把郡主给拘在府内的,弄溪的死也是因为她听见了裴国公同三皇子的谈话。”
孟明珠听后,便了然了。
那三皇子是裴国公的亲外甥,早在多年前就受封前往封地了。他那封地距京城可要七八日的路程,可如今先帝驾崩方不满五日,他便当朝了,可见他早就候着了,先帝和先太子的死,必定与他有关。这裴家是三皇子的母家,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而她的母亲,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论亲疏远近来,太子是她的亲舅父,三皇子不过是个面都不曾见过几面的“舅舅”。三皇子上位,自然怕她和长公主府在灵堂和登基大典上闹腾,便命裴国公府将她拘在府内。
孟明珠强定下心神:“三皇子上位,那满朝文武大臣,无人质疑吗?”
元霜:“三皇子祸乱朝纲,大臣们自是心知肚明。可那三皇子这些年里养了不少私兵,现在整个京城全是他的兵。他还砍了好些官员,连着左相都被下了牢狱,大家都晓得现在不好与他硬碰硬。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是李大将军,可惜李大将军此时正在边疆,估摸着还没收到皇上驾崩的消息呢,大家都已经派人去联系大将军了。”
孟明珠突然想起了什么,握住元霜的手:“舅母呢?表哥表姐呢?都如何了?可还安全?”
元霜:“郡主放心,太子虽薨逝,其部下仍旧忠心耿耿,早早用兵将太子府围了保护起来,说是一日不调查清真相就一日不开府。三皇子若是此时硬闯岂不是明摆着太子之死与他有关?大家现在都只等着大将军那的消息。”
“无事便好,现如今,就只得忍着一口气了。”孟明珠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冷笑道:“只是不知这裴国公府在三皇子上位之事上起了多大作用!瞧瞧我那夫君裴安川,这么几日了,连我院子门都不敢进。国公和世子我不好见,他我还见不得吗?元霜,你去找他,就说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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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裴安川终是来了。
“元霜,大夫如何说?”他也穿一身孝服,看起来颇有些风尘仆仆,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即便如此,也依旧俊逸非常。这幅模样,叫京城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看了,不知该多疼惜。
“我没事,好好休息便可。元霜你叫其他人都退下去吧,我要与夫君单独说说话。”孟明珠坐起身来,接过话头。
裴安川:“明珠……”
裴安川自幼处事不惊,从三岁起就冷着张俊脸了,世人都说他气质清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不想他也有踌躇犹豫之时。
“明珠,你乖乖在府内待一段时间,等过段日子,时局稳了,你便可以出去了。你放心,很快便结束了。”裴安川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孟明珠十八岁嫁给裴安川,两人做了六年的夫妻。两人的性子都不热烈,但这六年里,虽称不上浓情蜜意,却也是举案齐眉。可孟明珠却从不知晓,裴安川与裴国公府,背地里竟有不臣之心。
时局稳了?很快便结束了?是指等三皇子坐稳皇位吗?裴安川应当就是想着瞒住她,好获得一时安宁罢了。孟明珠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也不想像个泼妇一样逼问他。
孟明珠长呼一口气,稳下了语气问他:“裴安川,我不是个蠢人,你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还只想着瞒我呢?我想要知道前因后果,也应当知道前因后果。祖父和舅父是怎么死的,弄溪又是为何被处死?我觉得你要告诉我。”
“明珠,这些事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我现在也不好告诉你,你再等一等,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同你说。”裴安川却仍是坚持什么都不告诉孟明珠,他甚至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三皇子的事了,他只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她妻子最好的。
裴安川只想着站在自己的立场替妻子做决定,却从未想过孟明珠本人究竟是如何考虑的,她是先帝的亲孙女是先太子的亲外甥女,此时又怎能安坐?
孟明珠凝视着这个本该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她知道,他们到底站在了一条河的两岸。他是裴国公府世孙,裴国公府此时显而易见地站在了三皇子那边,而她是长公主之女,必不会和裴国公府站在一道。她不可能容忍害死她亲人的凶手,三皇子与裴国公府也不会放过她。
昏黄的烛火照在孟明珠的脸上,她轻声问道:“裴安川,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此义绝了?”
孟明珠也曾把裴安川看作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们毕竟是要共度一生的……这么些年来,她自问已经做到了一位妻子该做的事情,敬他、爱他,她与他,也是一对体面的夫妻。
但是,她绝对不会在立场上后退半步。
裴安川有些诧异,他从未想过她还有离开他的可能,他虽从不曾说出口,可在他眼里,孟明珠是他裴安川之妻,即便是身后也要葬在他身侧的。
他有些慌了,很想抱一抱她:“明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可孟明珠的泪将他定在了原地。这几天,她瘦了很多,那张脸都小巧些,此时泪珠一滴滴地顺着白皙的面庞划落,将她的睫毛也打湿了,显得整个人更精致脆弱了。
他很怕自己毛手毛脚会弄伤她。裴安川向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妻子,在他人面前那样游刃有余的一个人,到了他妻子面前却总是很笨拙。过去明珠不常对他发脾气,此时她真落起泪来,他更不知如何是好。
“明珠,我……不是的……你别哭……先帝和先太子之事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你也不好掺和进来。”裴安川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他不敢去看明珠的面,那哭红了的鼻尖与满是愁绪的眼眸都叫他不知所措,他只得罚站般盯着地面。
孟明珠朝元霜招了招手,元霜知道她的意思,便对裴安川福了福身,请他出去。
裴安川无法,小心翼翼开口:“你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裴安川走了。
孟明珠呆坐在原地,这段婚姻中,她总是像今晚般无力。裴安川不喜同她解释,就好像她天然能理解一切一般。她知道,他们中或许有许多误会,可她也不再想应付他了。
无论三皇子成与不成,她都要与他和离。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苏洵《心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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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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