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帘纱随风轻轻摇曳着。孟明珠望着房间的一角,那儿有一盏青铜质地的烛台,几根蜡烛正慢慢烧着,已然烧去了一半。
元霜让人去厨房取了鸡蛋来,用帕子包了,在孟明珠脸上轻轻滚动着。
孟明珠低垂着眼,任她动作:“我知道,裴安川自是不愿告诉我的,他到底是裴国公的嫡孙。我只是很不甘,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被蒙在鼓里。我都不好向裴安川摊牌,怕他知道我们与外界还能联络。”
元霜细细替她滚着,又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郡主,别去想姑爷了……你猜猜我刚出去,碰见哪家府上的人给我递信了?是许世子!”
孟明珠一愣,追问道:“许世子?许觉?”
“正是许觉许世子。他也托人将三皇子一事告诉郡主,另外还说,让郡主不要着急,先安着裴国公府的心,才好为以后图谋。”元霜将事情全告诉了孟明珠。
孟明珠只觉恍如隔世:“许觉有心了……是我先对不起他,他还如此为我打算。”
当年,她同许觉确是背着长辈们有过一段的,只是后来她要嫁入裴国公府,便自此断了。
元霜:“是呀,许世子真心如旧。郡主,等改天我们离开了裴国公府,真的可以再考虑考虑他。”
孟明珠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怎就绕到了这话题上?我可没心思想这些,且不说局势尚且不明,有祖父和舅舅的仇要报,更何况,从前便是我负了他。”
“总要提前打算打算的嘛,三皇子这样的乱臣贼子必是不会长久的!不过我们郡主貌美人又好,多少男子排着队等郡主和离呢,到时候郡主得好好挑选,郡主想挑几个就挑几个。”元霜晃了晃脑袋,“当然了,郡主不嫁人也是极好的,我们回长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
孟明珠:“你瞧你这说的,真挑上好几个,我到时要被人背地里叫做风流郡主了。”
元霜怪叫道:“郡主,你可骗不住我,你是裴国公府的世孙夫人,可那心里也放不下人家侯府世子。但真要说你不爱姑爷吧,其实也不是。郡主,你就是风流!”
孟明珠恼羞成怒,捶了她一下,她可听不得这样的实话:“情爱之事哪有这么简单!你啊,还是这么跳脱。弄溪呢,又太过沉稳……”
提到弄溪,孟明珠眸子暗淡了下来,紧接着,她又想起了祖父和舅舅:“先人已去,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给他们报仇的……”
言罢,孟明珠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她母亲留给她的西域宝珠,只觉得自己又振作了起来,她要给他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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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明珠才吃过早食,国公府那的下人就来传话,说是让她过会儿,去内书房一趟,国公有话叮嘱她。
内书院在内院正厅的西厢房北边,而孟明珠则住在东后院,去往那儿要不少脚上功夫,因此她只换了件得体的衣裳,就往内书房去了。
国公府莫约是个五进大宅子,孟明珠在这住了六年,却不曾有机会将它逛一遍。不止是她,这后院中的每一个女子,包括世子夫人和国公夫人,也都不曾知晓,她们生活一辈子的府邸的完整模样。
到了内书房门口,孟明珠叫元霜在外面候着,便迈步走了进去。进去才发现,不止裴国公在内,世子也坐在椅子上喝茶,就差个裴安川,这一家三代三个爷们儿就集齐了。国公和世子都在,想必不是小事。
“祖父唤孙媳来有何事?”孟明珠向裴国公和世子行了礼,忍着恶心唤了国公一句“祖父”。
裴国公也没叫孟明珠坐下,只由她站着:“我听后院的下人说,昨日你与怀泽有些争吵?”
孟明珠:“谈不上争吵,只是朝中发生这样的大事,孙媳心中到底有不小困惑罢了。”
裴国公:“怀泽可都告诉了你?”
孟明珠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原来裴国公以为裴安川已经把一切都同她说了,那他可太高看裴安川了。
“怀泽既不同你说,那我是要说的,明日三皇子要到府上来,你也好提前知道,有个心理准备。”裴国公叫她坐了下来,打算将一切告知她。
“你到底是我们裴家的媳妇,现如今皇上和太子都已经走了,望你以夫家为尊,等将来在宫宴上承认三皇子的正统地位,我向你许诺,只要你乖乖的,你就还是怀泽之妻。”裴国公将裴家帮助三皇子上位一事尽数告诉了孟明珠。
当年裴国公愿意叫裴安川履行婚约,正是因为裴家是三皇子的母家,娶了太子的外甥女,就给太子党派的人发出了信号,三皇子一派并无不臣之心。这些年来,即便孟明珠难于生育,他们也只忍耐着,满不在乎的模样。而如今,三皇子需要孟明珠助他一个正统,裴国公便来找她了。
在裴国公眼里,这些事都没什么好隐瞒孟明珠的,孟明珠如今失势,从此以后只得依靠裴国公府生存。她一小小女子,除了乖乖听他们的话,又能如何呢?他这些话,反而能威胁到她——若不照办,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昨夜,裴安川告诉孟明珠,让她“乖乖的”,今日,裴国公也让她“乖乖的”,不愧是祖孙俩。
孟明珠早打定主意要和离,又听到裴国公对于兴和帝和太子的死,是这样不逊的态度,连日来积压的情绪,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祖父,我叫你一声祖父,我皇祖父在时,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皇祖父与舅父走了,你们便装也不装了。”
“荒唐!”裴国公那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世子就重重地拍了拍桌面,指着孟明珠道:“父亲是你的长辈,兴和帝同太子走了,你除了靠我们裴家你还想怎么样!你怎能这样同他说话!”
“啪!”反应过来的裴国公甩了孟明珠一个巴掌,“你这渔村贱女,本就不配为怀泽之妻!愿意保你一命,叫你继续做怀泽正妻,这是给你脸面,你竟然还不知足!”
“至于先帝和先太子,你道两人是如何薨逝的?”裴安川得到消息赶到书房外时,就听见祖父这样说。他心道不好,忙往书房里闯去,却也没能阻止祖父接下来的话。
裴国公:“他们是被毒死的!是吃了你送去的糕点被毒死的!他们向来对入口之物设防众多,却不会防备你!三皇子便提议将你毒放在你亲手送去的食物里,这样他事后也会留你一命!”
孟明珠只觉得一时之间头晕目眩,腿软了下来,有些站不住,破门而入的裴安川忙扶住了她。她靠在裴安川身上,心悸得很,面色都霎的苍白了不少,她询问道:“你说什么?”
却是一旁的世子开口道:“太子是被你送去的糕点毒死的!太子本就是必死之局了,不是在你的糕点中下毒也会有旁的死法,只是你到底是我们家媳妇,经此事,三皇子再不会同你秋后算账。明珠,再没有人家这样替你着想了。”
“祖父!父亲!”裴安川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看似是保全明珠的极佳方法,实则不过是三皇子一行人的借口吧了,也更没必要告诉明珠,这不是她该承担的过错。
裴国公:“怀泽,将你媳妇领下去,好好和她说道说道,万不可让她明日面上有半点难看!”都到了这个份上,裴国公还是没将孟明珠放在心上,他坚信孟明珠翻不出什么名堂。
这之后的一切,孟明珠都不甚清楚了,裴国公的嘴在动,世子的嘴也在动,裴安川貌似在询问她些什么,但她全都听不清了。
耳朵嗡嗡作响,将世界同她隔离开来。她失了力气,说不出话来,也走不动路。
是她,间接害死了她的祖父和舅父。必死之局,未必是必死之局,他们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向来谨慎至极,身边又侍卫众多,想要杀他们,真有这么容易吗?又真留不下破绽吗?
可她的糕点向来是亲手制作,又亲自送过去,他们知道这一点,因此从不对她送去的糕点设防,这是对她的爱重。
明明身为裴家妇,却只专注于后院之事,从没注意到裴国公府的异心;明明知道自己的糕点不会被验,却没有更小心谨慎、步步紧盯。
这是她的错,是她间接害死了祖父和舅父。三皇子和裴国公府固然可恨,可她也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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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过神来时,已是裴安川背着她在往后院走了,元霜在一旁担忧地望着她。
孟明珠挣扎着从裴安川背上下来,示意元霜来扶她。
裴安川乍被撇开,呆呆地立在原地,直愣愣地抿着嘴,像只傻鹅一般。
孟明珠问他:“下毒一事,你可知情?”
裴安川见她气色很不好,也不敢再激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同她解释:“祖父事后才告诉我的……包括三皇子的事,我也才知道了没两年……”
孟明珠讽道:“你同裴国公府是一道的,同三皇子是一道的……裴安川,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谈论天下苍生的吗?他们是你的祖父与父亲,在他们没有告诉你前,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孟明珠能被裴国公府蒙在鼓里还要多亏了裴安川。名安川,字怀泽,同名字一般,一直以来,裴安川在众人面前的形象都是心怀天下的谦谦君子,如清风明月般。
这些年来,她虽然心中有憾,却也从未后悔嫁给他,也曾有疚于不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直至如今,她后悔了,更恨自己没早一点看清他。
裴安川哑然无言,不知该如何面对妻子的质问。他心中有愧。
孟明珠拂了拂手,不叫他跟着,留他立在原地,让元霜扶着自己回院了。
东后院有一个长连廊,连廊旁是个小花园。花匠在园内规划好了一年四季的花朵儿,叫这园子季季都有花可赏。孟明珠去时脚程赶,不曾多看花园两眼,回来时心神不定,反倒注意到了园内开得正盛的花。
花可不知晓天下骤变。正是春天,粉的黄的紫的,都旺盛而绚烂。
孟明珠爱花更爱果儿,因此比起那些观赏性的花,她更偏爱果树,像那桃花与杏花,有不输樱花的满枝春意,更有香甜可口的果子。
园里正有杏树。这园里种的不是普通杏树,而是金寿杏,花朵的模样与旁的没什么不同,但结的果儿却是格外的金灿,味道也甘甜的很。只因她爱吃杏,她的表哥就为她找来了这树种。这树是她初进裴府时种下的,如今也有六尺高了。
每每看到这杏树,她都会想起表哥来。可如今,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表哥呢?即便他不怪她,她也再没有勇气见他了。
明明昨晚还和元霜商讨离开裴国公府后的生活,只过了不到一日,孟明珠却觉得自己无力去想以后了。她缓缓抚摸着胸前的宝珠,半响无言。
“郡主……这不是你的错,即便太子知道,也不会怪你的……”元霜方才就在书房外,也是听见了的,“郡主,振作起来,你想想三皇子,他还在逍遥自在呢!我们要活得比他还好!”
“对,三皇子!”孟明珠一下子缓过了神来,握住元霜的手,“元霜,刚才裴国公说明日三皇子要来府上!且我还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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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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