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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明灯

萍水庄中,乳娘与南明尚在等她,她将两人劝去歇下,独自在院中绕圈消食。

作伴的只有持续不断的蛙鸣。往日入睡的时候早就过去,究竟绕到几时几刻才回房中,狄玉仪已算不明白。

南明的夏夜并不难熬。

有凉风从支着小缝的窗棱一晃而过,误以为屋中辗转难眠的狄玉仪困于暑热,便停留在此,呼朋引伴,招来阵阵凉爽。奈何收效甚微,只好“呜呜”两声,颇为费解般离去。

枕下零陵香也费力将甘冽清香送去她鼻尖,想同往常一样助她入眠。

累倒的马匹,传信的驿夫,白幡一挂,纸钱一洒……天光熹微的南明转眼成了烈日灼灼的平康。也不止是平康,还有黄沙漫天……大约是西丰。

其实她哪里去过西丰?

除了平康,她哪儿都没有去过,只是总听父亲讲,“西丰沙多,不如南明”。反正在他眼中,哪里都不如南明。

敬春林浑身裹满不得他喜欢的黄沙,黄沙之上,处处是刀枪箭矢。

他没发现身后的狄玉仪,只伸长手臂够向前方,那里有本不该出现的狄容娴。她看起来倒比敬春林体面许多,只有胸口插着一把短匕。

狄容娴手里捏着信封,先朝敬春林露出个嗔怪的笑,问他怎将女儿也带了过来。

“容娴,未曾、我未曾带袅袅过来。”敬春林强撑着一口气,“你忘啦?我们将她送去南明了。”

“是吗?我怎么连这也忘了……”狄容娴疲惫地合上眼,“去南明了就好……”

“敬春林,敬春林……你不是同我讲,刀子扎进肉里一点儿也不痛吗?”

“我为什么那么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到南明?狄玉仪也问,不停地问。

可方才还能看见她的母亲,已将她当作无处不在的砂砾,就连母亲……连父亲……连他们的身体,也一起变作尘土。

狄玉仪伸出手去,捞了个空,唯余一张墨迹干涸的信纸被吹落在地。

她低头去看,眼下又成了冷硬硌人的地砖,她在平康,不在西丰。她没能见到父母死前是何种模样,只能凭他们身上伤口去臆想。

随父亲死讯一起来的,还有他们月头便送出的书信。

信里说:吾女袅袅,十五将至,未能相聚,歉之愧之。附小像两张,聊解思念。营地偏僻,西丰路远,遍寻生辰礼,未果。待凯旋,共归南明,以作贺礼。平安,勿念。

小像便真是小,比之信纸大不了多少。两幅画像出自不同人之手,一张细细描摹,画的是母亲对镜挽发;一张寥寥几笔,是父亲身着铠甲踏出营帐,附上小字:汝父脏污,无甚好画。

若它们不是遗信,狄玉仪大约要对这行小字笑上许久,以为父亲懒于梳洗……后来她便明白了,所谓脏污大抵皆是血迹。

母亲比她先一步知道,“平安”皆是假话,然后同父亲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将其隐下不提。

写下家书没几日,父亲战死。狄玉仪偶尔会想,他是不是心中有所预感,才急于写些什么。那封信或许不止是留给自己的念想,也是留给他的。

离家前,他告诉狄玉仪,三月初一定归家。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凯旋。

父亲死后三日,母亲用一把短匕刺向心口,那是父亲留下给她防身的。

彼时,狄玉仪仍在无知无觉地等待,虽已至三月中旬,但只是差了几日。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心中希冀多过担忧。

三月十五,狄玉仪十七生辰,陆续有人送上贺礼,父母仍未返家。她独自迎来送往,府门阖上,乳娘与南明陪她等至三更。

后来每日每夜狄玉仪都在等待,为防乳娘与南明陪着熬,她假作睡熟,等她们离开,便干坐至再也撑不住。

从父亲去世到死讯抵达平康,拢共花了十日。她怀疑所有泪珠都在那些夜里熬干,否则站在府门前听完消息,她为何只有种“果真如此”的平静?

“母亲呢?”狄玉仪听见自己发问,声音有如鬼怪嘶嚎,喑哑难听。

驿夫回她:“长公主悲难自已,病倒了。”

“好。”狄玉仪点头,“劳您奔波,可要进府休息?”

听见这话,驿夫似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奇她怎么还未嚎啕大哭。未等狄玉仪确认是否看错,他便迅速摇头,请她节哀,自拖着那匹倒下的马离开。

狄玉仪知道,宫里有人比她更先知道父亲的死讯。那人很快追封父亲为“镇国将军”,令大办丧仪,举国同哀。

她听闻后,只问:“一个死了的镇国将军?”

被乳娘捂住嘴巴,道“隔墙有耳”,便再没讲过。平康的每面墙壁都长了耳朵,她早就明白。

狄玉仪等母亲带着父亲尸身归家,等了三日。尸身是等来了,母亲……这次换了个驿夫,同狄玉仪讲,母亲自尽,随父亲去了。

她倒宁愿叫上次那个驿夫告诉自己,母亲是病死了。她那样坚韧的人,到最后怎落得个自裁的结局?

狄玉仪不愿相信,死死掐着手心,问乳娘:“乳娘,您是母亲的乳娘,您告诉我,母亲不会自尽的,对不对?”

乳娘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万般忖度都化作叹息,“郡主,长公主与驸马恩爱甚笃,人猝然遭变,承受不住……这都是有的……”

狄玉仪从此便没了父母。

等回过神来,灵堂已然搭好。往来吊唁的文臣武将们,见她得体应对,总要窃窃几句:“郡主年纪轻轻,心性却非是常人能比。”

“正是,府内仍是井井有条,未出乱象。”

狄玉仪看向交谈的人,灵堂并非她布置的,寿衣并非她打的,仪程更非由她操办,府内井井有条又与她有何干系?

若不是乳娘、南明帮衬,府内众人不弃,她一个不顶用的郡主,只怕连棺材都不知该往哪去寻。她没同两人分辨,只垂首谢他们挂念,也请莫要因父亲母亲过多忧思。

两人拱手去了,狄玉仪在灵堂跪到夜里。

四下寂寂时,便忍不住对着两台棺木低语:“怎不将袅袅一起带去?袅袅在,总能拦一拦母亲的……若拦不住,便是同她一起去见父亲,也没什么不好。”

“父亲,母亲是见你太痛,不忍你独自受苦吗?”狄玉仪说完,自顾自摇头否认,“定然不是了,你倒在战场上,母亲又哪里知道你究竟痛不痛……”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不知何时睡去,隔日从灵堂醒来,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和顺帝。他背手凝视棺木,身后是漆黑一片,灵堂外有人弯腰恭候。

卯时未至,他是私下前往。

和顺帝眼未低垂,却知狄玉仪何时醒来,开口便是规训:“谅你悲伤,却须有度。”

狄玉仪撑着发酸的腿脚,起身见礼,简短答道:“玉仪为父母守灵。”

“守灵该守几日?”

“三日。”

“如今是第几日?”

“第七日。”

狄玉仪只答,却不说改。七日出殡,今夜,她便是想守,也再无灵可守了。

和顺帝的缅怀极为短暂,仿佛来此只为对狄玉仪规劝一番。他已将越过灵堂门槛,忽又改了主意,“你父亲为国身死,德容是朕之亲妹,念你年幼丧亲,朕可允你一个愿望。”

狄玉仪默然不语,和顺帝抛出几样事物供她选择,“财宝、婚事、封地,尽可以提。”

她实则什么也不想要,最后想起一事,“父亲曾为玉仪定下一桩亲事。”

和顺帝平静问道:“你待如何,打算嫁去,为他了结心愿?”

借着长明灯的火光,狄玉仪去看和顺帝的神情,一如既往冷冽无情,瞧不出是想让她嫁、还是不想让她去嫁。

最终疲于揣测,她实话实说:“玉仪无需新的婚事,更不要金银与土地。父母既去,玉仪只想由陛下做主,为我了了这桩婚事。”

“仅是如此?”

“若陛下愿意,玉仪想去南明长住。”

和顺帝抵住手中扳指,这是他思索时惯有的动作。他看着狄玉仪这张与德容极为相似的脸,眼神凝在她眉间花钿。

忘记从哪日起,花钿便如同烙印在她额间,再不曾消失。他知道,那是为了遮掩承自敬春林的一抹英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每每瞥见她额面时,总会不自觉拧眉。

初时,和顺帝恼怒狄玉仪自以为是的掩盖,后又认为这样很好。她比她父亲识趣,察言观色来做讨好,正表明她心知与自己作对没有好处。

和顺帝自然知道那桩婚事,那是敬春林同樊家私自定下的。从前他并不打算理会,只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另给狄玉仪指一门婚事……但如今的狄玉仪,已未有多大用处,强留在平康,反平添她心中积怨。

狄玉仪主动提出了结,省去自己再找由头,和顺帝自然不会拒绝。但她想去南明,却让和顺帝心中不悦。

他向来不喜南明,那里多的是如敬春林这般难于掌控的人。萍水庄那群人,世代习武、世代不入军中的樊家人,哪一个都让和顺帝厌恶。

长明灯忽被吹得摇曳起来,灯影在白幡之上窜动。和顺帝看一眼棺椁,想起曾答应过德容,等她回来,就让她遂了心愿。

等她回来。

也罢,和顺帝微一抬手,“自去吧……朕也还算是你的长辈。”

他负手踏出门槛,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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