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禁鬼松出去的那口气又回到了嗓子眼里。
“哎呦喂,左大人,那布帛您也看到了,如果是从土里挖出来那就能当文物的东西了,上古医术上记载的东西也不见得都能治病救人,何况那布帛还是不知哪儿流传下来的旁门左道,再者说,大人您肯定喝过不止一碗孟婆汤,能全部想起来的可能性……不大。”
醴禁鬼说的这些话左忘不是不知道,可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很重要,重要到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来试试。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哎——哟——”醴禁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进幽玄门,喝孟婆汤,忘却凡尘过往,然后无牵无挂过奈何桥、入轮回,这是冥界的规矩。就算执念过深过不了奈何桥,也是摒弃了过往种种留在冥界。想起往事本来就是违背冥界规矩的。
左忘敛眉不语,目光沉得像一潭死水。
醴禁鬼快被这静默压得喘不过气了,小心翼翼的问:“左——左大人?”
“没什么事了。”
左忘起身离开,留下醴禁鬼抹额角冷汗。
他一只脚都迈出店门了,却又折回来,“我不能长时间用灵力,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醴禁鬼眼珠子一转,重新把左忘恭恭敬敬请回了铺了软垫的椅子上。
醴禁鬼何等人精,啊不,鬼精,加上左忘手里提着的药包,立马就猜出左忘应该是先去了寒青沫的药庐,但寒青沫毕竟是个正儿八经治病的,对于灵力使用受限这种也只能开些补药——其实没什么大用。
“哎哟哟,左大人,这您可找对地方了——您稍等。”
醴禁鬼披着他那五色大氅像只大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开始翻角落里一柜子,那柜子拿金线框着,上下八层,每一层都堆满了高度不一的小盒子。醴禁鬼从第一层开始,每个盒子打开看一眼,翻到第三层时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药方。
长秋堂的药方和药庐的药方不一样,药庐的药方都是正正经经的中药材,虽然有时也会给你开几片阿莫西林。但是,长秋堂的药方就不一样了,这儿的药方都是些上古秘术、民间偏方、巫术苗蛊。
现在醴禁鬼手里的拿的药方就是不知从哪本古书上撕下来的,上面除了些寻常中药材,还有……
“观音土、龙眼碳、镜螟,你这是想送我上西天啊。”左忘捏着这薄薄一张纸,想直接甩醴禁鬼脸上。
“哎呦呦,左大人,天地良心,我盼着您椿龄无尽长乐永康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着害您。这药方虽然看着不靠谱,但管用啊!对恢复灵力大有助益!啊,这观音土需要挖新鲜的,龙眼碳倒也算好找,只是这镜螟找起来麻烦些……”
见左忘面具之下紧抿的嘴唇,醴禁鬼知道左忘不信,忙补充:“这药方绝对没问题,有不少人试过。”
左忘将信将疑接过药方,“都有谁买过你这药方?”
“哎呦,左大人,您这不是……不是为难我吗,我们做这行的讲的就是一个信用——顾主的信息守口如瓶,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您走出我这店门半步,您在我这儿买了什么,问了什么,旁人不会知道半点。”
“行。”左忘将药方折好收进衣兜,摸出一锭银子扔给醴禁鬼,“我要是吃出什么问题,你这店的牌匾就该换了。”
“明白明白……”醴禁鬼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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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声停了半晌了,你不去开店门营业?”贺晚懒懒散散地问。
“不去,有缘自会来敲门,无缘敞门也无用。”
贺晚眯着眼看巫峫,“你被哪个轻财淡薄的高僧夺舍了?无利不起早不是你毕生信奉吗?一两银子——一元人民币都要斤斤计较才应该是你风格啊!”
“时过境迁,我现在淡薄明志,宁静致远了。看那儿——诸葛先生亲笔。”
贺晚顺着巫峫指的方向看过去,比上吊白绫还要长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贺晚瞥了一眼:“假的。”
“怎么可能!”
“这种半生熟宣纸唐朝才出现——你这是从醴禁鬼那儿买的吧?”
巫峫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诸葛先生写的,倒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倒卖‘上面’来的东西,也就醴禁鬼有那个胆子。”
巫峫面具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一筐酒见了底,巫峫晕晕乎乎的,问:“还喝吗?松雪酿完了,十三茗?秋露白?桃花醉?”
“十三茗吧。”
“你以前不是只喝松雪酿吗?”
“美酒这么多,我总要雨露均沾。”
巫峫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觉得脚步虚浮,别说搬一筐酒了,走过去都费事。
他朝堂前喊了一声,叫来个店员。
店员带着个红狐鬼面,看见贺晚愣了一下,打量的目光掩都掩不住。
自家老板从不带客人进后院,这位客人……
左忘发现店员看自己,挑眉一笑,“怎么,你也觉得我这面具好看?眼光不错——按现在的话就是……审美不错。”
店员慌忙低下头。
贺晚戴的是上次和左忘一起来鬼市时的那副鬼面,两个眼窝用朱红和青色圈了起来,额上竖起三根短小的黑羽,被额前碎发遮了半截。鬼面上五颜六色的鬼画符像顽童拿笔随意涂鸦上去的,凌乱不说,还有一种莫名的拙劣感。靠近耳边还垂着两串细小的珠子,也是五颜六色的,跟古代姑娘的步摇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跟着晃。
巫峫撑着石桌“欣赏”了三秒贺晚的面具,实在不忍再继续荼毒自己的眼睛了,转过头吩咐店员:“去酒窖搬一筐十三茗。”
店员忙不迭走了,客人热情的眼神太过可怕,可他并不想昧着良心奉承那面具好看。
巫峫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以前那个鬼面挺好的,有震慑力。”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这个不好看,可某人显然没有听懂这言外之意:
“以前那个哪有这个好看,再说,我也不能戴着那张鬼面招摇过市啊。”
巫峫闻言一愣,砸了砸自己脑袋试图清醒一些:“你……不会一直打算以一个孤魂野鬼的身份待在冥界吧?你以前的位子还空着呢。”
“那个位子太高太冰冷,我不想回去了。”
贺晚看着巫峫欲言又止,又开口说:“不是,不是因为谁,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了。我以前站的那么高,人间生死像流水一样从我手里流过,只有麻木和冰冷。可我后来进了那一百多个魇界,看遍别人的贪嗔痴怨,发现还真是高处不胜寒呐——
“再说,你不也离开缘因阁到鬼市开店来了。”
“我那是因为缘因阁工资太低了。”
贺晚嗤笑一声,“你现在这样店门紧闭就能赚钱了?”
“不都说了时过境迁了么。”
“那你现在住哪儿?酒楼?客栈?不如搬过来,我这院子挺大的,给你省点钱。”
“不了,我现在住幽冥谷。”
“幽冥谷……”巫峫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反应过来,一脸听了鬼故事的表情:“你怎么住进去的?靠什么?靠脸皮厚?”
“靠胡搅蛮缠。”
“你这也太……”巫峫想了半晌,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描述,最后逼出一句“有失体统。”
“我现在失体统失的也是我自己的,不用再顾及身份了。”
“无可救药,你还煞费苦心给自己编一个前世,还黑|帮,调酒师,话本看多——话本上没这些,小说看多了吧?”
贺晚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酒醒了大半:“你怎么知道?!”
按理来说萧爻那个魇界的事只有他自己和左忘知道!
巫峫咂了一口酒,“冥界所有渡灵魇界事后都会有文字记录,我以前在缘因阁的根基尚在,调一份魇界记录也不是什么难事……你那什么表情?放心,那记录就只是个大概,没有细节。”
贺晚恶狠狠剜了巫峫一眼。
“不过,感觉萧爻跟以前的你挺像的,真正的你。”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看着巫峫放下酒瓶,目光沉下来,贺晚起身一脚踩在石凳上,“我本质未变,依旧仪表堂堂松风水月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飘如游云矫若游龙。”
巫峫笑骂:“儒家谦逊思想都被你吃进狗肚子了。”
“我这叫自知者明。”
巫峫白了他一眼:“你这……你以前虽然洒脱,倒也不至于这般洒脱。”
贺晚一笑。
最后一筐十三鸣也被扫荡得一滴不剩,巫峫拖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取了一个檀木盒子给贺晚。
“千绕丝。赶紧回去,你再不走,我的酒就要见底了。”
巫峫摇摇晃晃将贺晚送到了店门口,看着走三步退一步找不着北的贺晚,“你能自己回去吗?”
“能,放心!”贺晚大手一挥,带上了门。
贺晚摇摇晃晃出了鬼市,顿时脚步不虚了,腰不塌了,胳膊也不甩了,身轻如燕回了幽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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