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铺满了琉璃瓦,将烛火反射到屋内每一个角落。可即使如此,屋内也十分黯淡。
重重玉屏之后,一张巨大的红木桌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纸张。
桌前八个圆形黑洞,内嵌机关道,通向不同地方。
紫忞每拿起一张纸,草草扫两眼,就放到八个黑洞之一里去。
这工作繁琐且无聊,往常他都是叫手下人去处理,但最近他却把所有纸张全都要了过来,自己一张一张看,一张一张归类。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片上,工工整整写着:
幽冥谷有外来魂灵出入,身份存疑。另,此魂灵使青焰。
短短十几个字,紫忞却看了很久。
直到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你快盯出窟窿了。”
屋内烛火明灭,琉璃瓦幻灭出鬼魅的颜色。
紫忞动作堪称温柔地将纸张揉成一个皱巴巴的小球,然后扔到了烛火里。
火光绚烂地一闪,随即湮没。
***
茶楼。
槐花香从窗外飘进来,一楼大堂正热闹。
“书生叹气道:‘等我金榜题名,定回来许你凤冠霞帔。’可诸位猜……”
贺晚给自己倒了一杯松雪酿,又趁左忘看楼下的说书先生,给左忘的茶盏里滴了两滴酒。
他刚收回手,左忘就转过来了。
“左大人,你说这书生最后回来没?”
左忘不说话,瞥了一眼自己的茶杯,转手倒掉了杯中茶,换了个杯子又重新斟了半杯茶。
贺晚挑眉一笑,自顾自喝酒。
“我猜这书生若是真的一朝高中金榜题名,他不会回来。什么凤冠霞帔、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潦倒时说的,当时说的时候或许真的是真心实意,可一旦入朝升官,哪里还记得什么当初的海誓山盟。到最后,被抛弃的女子终生不能释怀忘却,死了之后过不了奈何桥,又给渡灵师增加份工作量。至于那男子,也许只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曾经还有个姑娘等过他,但白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娶妻纳妾也毫不含糊,最后进了冥界无牵无挂无执念顺顺当当过奈何桥入轮回。命运不公,也就如此了。”
左忘听着贺晚说话,一时忘了听楼下说书先生讲故事后续。
“你这是话本看多总结出规律了?”
“十个话本九个都是这样的故事走向,不信你待会儿听结局。”
可惜他们最终没能听上结局,因为鬼差找来了。
忘川上笼着的浓厚雾气遮住了奈何桥,彼岸更是模糊一片。
客栈前,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老婆婆的大锅旁,侧对着他们。
锅里咕嘟咕嘟泛着大小不一的气泡,气泡破灭,浮出墨绿色的轻烟。
那男子眉目疏淡,一副黑框眼镜,额前碎发草草垂落。一身浅蓝色衬衣套黑色风衣显得他气质很好,温润如玉的那种感觉。只是他的肤色有些太过于惨白了,给人一种他身体不太好的初印象。
但其实这个年纪到冥界的,不外乎出了意外和突发恶疾。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后者。
左忘和贺晚走过去,那年轻男子刚好转过来,“你们是渡灵师?”
左忘一愣。
“我听鬼差大哥说的。”年轻人极轻的笑了一下,不张扬,很和煦的一抹笑。好比浑身一色的瓷器,乍看上去平平淡淡,没有夺目的色彩和花纹,温和、儒雅,但若是有懂行的人细细观摩,却会被吸引住,迷了心眼,乱了方寸。
可惜他面前两位——一位万年冰山,不至于被这么点和煦给融化了,另一位……心不在此,哈哈笑了两声说:“他是,我不是,我就是一作陪的。”
左忘闻言一滞:“你又要跟着进魇界?”
“不让跟?不是,不让进?”
“……随便。”
左忘拿出骨牌,手指一拂,流光四涌,墨字渐渐显现。
陶企安,二十三岁,医学研究生,先天性心脏病,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
左忘收了骨牌,“陶企安,往这边走两步,你离那口大锅太近了,待会儿进魇界说不定把锅也给顺进去。”
年轻人怔愣了两秒,“陶企安,是在叫我吗?”
左忘扶额,忘了这人喝了孟婆汤,非常敷衍的点了点头。
贺晚双手插在衣兜里,一副“又有好玩的了”的表情。
“直接进魇界?不带唐小眠同学?”
“他这会儿在芈婆婆那儿排队买点心,没个两三个时辰过不来。而且,他上个魇界反噬太严重了,短时间内不能再进魇界了。”
陶企安很显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但仅仅是一丝而已,总体来看仍旧是端方温煦。
左忘心中不禁有点惊诧,这个魂灵也太过于镇静了,寻常魂灵胆小的进了幽玄门就已经有些 ,喝了孟婆汤之后更是神志不清。而这个魂灵……现在给他道不定积分题,他都能面不改色做出来。
左忘催动灵力,风还没来得及卷起他的衣角,就已经进了魇界。
沥青马路,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汽车,打着遮阳伞的行人,和挤满了人的奶茶店……一切都充满了现代气息。
刚从一个民国魇界里出来不久,看到这些莫名有点心安。倒也不是年代归属问题上的心安,就是觉得起码这个魂灵……是新鲜的,不是被无辜困在冥界几十年,这样想想,就觉得心安。
这个城市大概是六七月,但气温并不是很炎热,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贺晚突然出声:“左大人,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左忘:“……”啊?
下一秒,他们面前走过两个穿着校服梳着马尾的女生,一人手里拿着个冰激凌。
贺晚两眼放光,然后转头把刚刚对冰淇淋的目光复制到了左忘身上。
左忘:“……”
五分钟后。
“我要双球!要烤杏仁味和巧克力椰奶味!等等,开心果味似乎也不错,芒果味……焦糖香草味也不错……”
贺晚认认真真选了十分钟,最后左手烤杏仁味和巧克力椰奶味,右手开心果味和芒果味,没有焦糖香草味是因为卖完了,不然能叠个三球。
左忘黑着脸付了钱,手上空空荡荡——他觉得作为冥界一鬼,还是个成年的鬼,吃冰淇淋太幼稚了。
当然,他们现在是现身状态。贺晚坚称上个魇界里左忘给的聚灵佩丢了,左忘不得已又拿出一个,还亲自动手将聚灵佩上的绳子系在了贺晚腰带上——系成了死结。
贺晚在左忘散发的比冰淇淋还冷的气场下,左啃一口,右舔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当他吃完开心果味高高兴兴转头吃另一边时,转头就和护士小姐姐来了个深情对视。
贺晚:“……”
什么情况?
护士小姐姐:“……精神科在五楼……”
左忘:“……抱歉,我这就带他去五楼。”
贺晚:“……???”
其实也不能怪护士小姐姐,主要是贺晚两手拿着两个冰激凌,一脸陶醉眼神迷离,眼睛瞪得比冰淇淋球还大,看着就有种脑干没发育完全的样子。
左忘拉着贺晚就走,走了老远听见护士小姐姐叹息:“长得挺帅的怎么就……可惜了。”
贺晚:“……她说我帅。”
左忘:“……要不,我们真去五楼看看?”
贺晚挣脱左忘的手:“我才高八斗卓尔不群渊博古今七窍玲珑,你怀疑我的智商?”
周围走廊上的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左忘压低声音:“你怎么不说你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秀外慧中惊才绝艳?——快把你手里的吃完,医院里不让吃东西。”
“医院还有这规定?”
“新出的。”
“啧啧,所以我们为什么在医院,上一秒不还在大街上?”
左忘目光沉了下来,“魇界的作用吧。”
突然,一阵悲恸的哭声透过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墙传了过来。
“……先天性的……狭窄无分流,缺损未闭……孩子太小了,六个月……手术……”
“手术有多大分险……可以……”
断断续续的谈话夹杂着走廊上来往行人的脚步声,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大片大片的蓝色和白色相间着出现,只有门是木色。
“陶企安?”贺晚问。
左忘没回答,眸光晦暗不清。
贺晚的冰淇淋吃完了,但吃的太慢,有些化了,黏黏糊糊弄了一手。
他刚想跟左忘要卫生纸,抬头却撞上了一棵树。
贺晚:“……”
他揉着额角一边嚷嚷,一边打量着新环境——一个公园,长满了树。
难怪会撞上。
他一回头,发现左忘正以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贺晚:“难道撞青了?”
左忘:“你好端端撞树干什么?刚才真应该上五楼看一下。”
贺晚差点破口大骂,但忍住了:“不是我自己撞的,我一抬头就撞上了!”
“可我看见你往前走了一步。”
“……我那是想跟你要卫生纸。”贺晚举起他黏糊糊、散发着混合了烤杏仁味、巧克力椰奶味、开心果味以及芒果味的手 。
左忘继续以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盯着他,“没有卫生纸。”
过了五秒,贺晚被一块黑色的手帕砸中。
贺晚:“你竟然会——”
“眼镜布。”
“……”?
“你怎么比唐眠还难伺候?”
“……”
和煦的阳光懒懒照下来,不是很灼热,但好歹是夏天的太阳,左忘觉得有点晒。
然后他瞥了一眼贺晚——某个撞到树的魂灵正在树荫下仔仔细细擦他那十根手指头。
他往树荫底下挪了两步,刚好走近地上阴影的范围,刚好和擦手的某个魂灵隔了一步。
“我们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魇界的作用。”
“这个魇界……”贺晚想了想措辞,“自主性很大啊。”
左忘没搭理,心里却很赞同这个描述。
“陶企安呢?”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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