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河灯会是中元节的一项百家祭祖活动，差不多酉时，傍晚时分，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到水岸边远放河灯，他们基本上结伴成对，不止准备河灯，还有人在撒纸钱，大街小巷中都沉浸在这种祭奠冷清的气氛中。
孔明灯需要无尤自己来放，最好是找个宽敞空旷的地方，而且不太容易引起瞩目，思来想去，竟然是晚上放河灯的水岸边最合适。
左丘蒙为了监督无尤落实到位，并且怕她乱跑走丢，也要跟着一道过去。
天监第内的不少人也要出门参加河灯祭祖，只是每年中元的气氛都令人退而敬之，今年得了避妖符他们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纷纷结伴出行。
无尤坐在赶向河岸的马车里，她从帘子里探出头去看，天色朦胧还没彻底暗下来，视线内的店铺无一例外都已关了门，门口点着微薄的灯笼光，换作平日，起码还能遇见一些刚打烊的店家，以及与其谈笑风生的邻居街访。
“师兄，你在京城过了多少次中元节了？”
左丘蒙阖着眼睛，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不多时便答道：“这是第十回了。”
“原来师父在你来这里的第一年就捡到我了，那你现在多大？”
“二十二。”
这时无尤声音放低挡着一边道：“师兄，当官是不是有很多钱哪？”
“......”
无尤半天等不到回答，又反复叫了几声，“喂，师兄？怎么没反应？”
秋梨和紫藤一块坐在一旁不敢吱声，随后又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生怕听到不该听到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其实在应招的第一天起，李管家就向她们提起过，但凡是天监第中的普通人都会受到监正大人的阵法所影响，不管什么形式都无法主动泄密。
这对只想诚心找个工作的人来说是件好事，毕竟不管在哪家主子底下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嘴不严实，这样便互相少了很多麻烦。但是秋梨和紫藤尽管无法向外人提起，也不代表她们想知道......
“吁——”
很快传来了马车夫的声音，“大人，到了。”
几人先后下车，便看见了往来匆忙的人群，此地距离河岸边很近，一眼便能望见倒映着烛光的昏暗的河面，虽说人不少，但是并不热闹。
大概是临水之故，这里吹着阵阵风，四周灯火盏盏，带着手提灯笼的人不时穿梭于水岸边，似乎是在找合适的位置。
无尤说道：“不是要放河灯吗？怎么没人放？”
左丘蒙看了眼天色，道：“还没到时辰，应该快了。”
秋梨和紫藤从马车上取下孔明灯和她们自己带的祭奠品，随后带着东西来到跟前说：“大人，姑娘，咱们快去选个合适的地方吧，早放早回。”
半路上他们会不时碰上一些路人叮嘱自己的家人，说：“待会赶紧放完赶紧回家，你切莫乱跑，万一害病了咋办。”
无尤面带困惑地瞧了一眼那远去的母子，左丘蒙见状便解释道：“每年中元节都会出现少数莫名其妙的案件，有人会无缘无故出现失心疯，前后判若两人，或者失踪不见。但这些案件中的人最后不是自行康复就是重新出现，问他们发生什么也都不明所以，不过身体都会每况愈下，大不如前。有些人都认为遭了这种病的人都是得了某种因果报应，便将其称为赦罪病。”
无尤神情平淡地望着左丘蒙，且笑道：“师兄，这话还能从你这说出来吗？”
“我只是陈述百姓普遍认为的事情，有真有假，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确实会在这种日子里趁虚而入，所以，你也不要乱跑。”
无尤吐了吐舌头，应了声：“哦。”
往河岸边来的人逐渐增多，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正待众人屏息凝神地等着什么时，深邃的河水之间开始冒出一点烛光，还伴随着一阵震铃的声音，在这空旷且寂静的河边是尤其突出的。
纷纷有人低声议论起来：“来了，来了。”
岸上的人们终于拿出自己准备的河灯，展开后点上烛火，接二连三地投放入河水中，拨动水流让它们飘得更远。
无尤也很自然地参与到其中，不过她放的就是孔明灯了，但是岸边的人等来的是什么呢，她举目远眺，从辉映中看见一个跳舞的人忽隐忽现，他的脸是一张圆目怒瞪的红色面具，手挥铃铛，身着繁复而炫彩，踩在吊着一只灯笼的竹筏上。
这个跳舞的人身形轻盈，除了那铃声外，好似发不出一丝声响。
原来是傩舞，无尤这样想着。
但随着竹筏越来越近，傩者跳得越急促，河灯汇聚而去的光越耀眼，无尤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跳舞的人，而是披着衣裳的躯壳！
河灯从两岸缓缓漂流到竹筏附近，形成一个人字形的跟随状态，由此徐徐而过，但一个没有生气的东西在动怎么看都很诡异。
无尤感受不到异样的气息，结印凝气于双目，却又看不见其中有什么灵体在控制着这具傩戏的舞装。
“师兄。”
“别急，你看那竹筏缝隙里，是早有人潜伏在下面控制着那具舞者。”
听此一说，无尤便眯起眼睛努力从忽明忽暗的视线里努力看那竹筏，果真就瞧见了一个从下面竖起来的换气竹筒，等再近一些，隐约便能发现连接在舞者的某些关节处的木偶线，其中的胸腔、头颅、大小腿臂都包裹着黑色块状的木偶填充物，借着夜色也实在难以发现。
无尤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不然这也太大胆了。”
此时那竹筏正从他们二人眼前的河道中缓缓漂浮而过，那诡谲的舞者一边摇铃一边跳舞，但原本是背向着无尤的方向，忽地，那头颅竟然从前往后转了过来。
那青面獠牙，似笑非笑，像是盯着人又像是盯着背后的某些东西。
叮铃铃、叮铃、叮铃......
随后那胸腔、手脚都以非人的方式逐渐翻转了过来，从而跳跃，抬脚甩臂，舞者在两岸边放灯但避免直视的人们身前，完成了一系列妖异且匪夷所思的动作，肢体之间不时便会拉长，或者弯折，但很快又会复原。
这舞者的姿态很像是在经历某种奇怪的处决一样，无尤满是不解，不由得心道：京城的老百姓们都爱看这个吗？
但左丘蒙这时说道：“有点奇怪。”
左丘蒙曾经见过中元节完整的傩舞表演，木偶舞者会保持普通的人形正常地跳完整段舞蹈，直至从接触人烟的河流的始端飘向末端，最后消失在夜色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分裂支离。
二人紧随着那飘过去的竹筏移动，然后那竹筏竟然开始晃动，突然间木偶舞者悉数崩离，随着哗啦啦响逐一落进了水里，而水中涌出一股血水来。
“快救人！”
正待左丘蒙刚喊出这一声来时，不知从何处蓦然钻出一道黑影，很快就向那漆黑的水中一头扎了进去，迅速游向了河中央，犹如训练有素的水中飞鱼。
什么人？
紧接着同一个方向又跳下去两个人影，似乎是赶着去支援。
岸边放灯的人们纷纷看向那水面，众人直见水中有人在与什么在搏斗，水花四溅，木偶舞者已经头首分离，泡在水中拖拽出长长的波浪纹。
哗啦——
一个穿着全黑的男子从水中钻了出来，不过他一脸狰狞，脖颈处在汩汩冒血，“啊——啊！杀、杀了你！”
所有人看得触目惊心，不住地挡脸躲避，那男子的双手紧紧攥着丝线将其套在自己的脖颈上，只要他拼尽全力拽，不当场暴毙也要流血而亡。
但他下一瞬就被破水而出的另一名灰衣男子止住了，灰衣男子手法迅捷地将几乎半死不活的黑衣男反剪住手臂，摁在了竹筏上，随后向游来的同伴喊道：“快拿住他！”
黑衣男喉咙嘶哑地喊着，所有人只听得清一个字：“杀、杀......”
突然出现跳入水里的三个陌生男子，用不了多久就将那黑衣男拖了上来，而那黑衣男一边面目青黑地挣扎还一边叫着：“王永财，去死......”
这黑衣男原本是竹筏水下操控木偶舞者的人，但是莫名发起狂来，竟要借着那丝线将自己勒死，这会纷纷围观上来的人们看到那些流血的伤口都不禁道：“哎呀，作孽啊。”
“这一定是害病了！”
“这、这这......”
“是监正大人！监正大人来了......”
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路，无尤便投机取巧首先来到人群的中心，就看到了正在被紧急处理伤口的黑衣男，那黑衣男的面相使她皱起了眉头，但还是随后问道：“谁是王永财？”
“就是这名要自杀的人。”一个浑然有力的男子声音道。
无尤望向人群的视线，就看见包围圈外一个正脱了浸湿的上衣在拧干的男人，这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体格健硕，上身还带着许多触目的伤疤，是一般习武之人的打扮，他额宽鼻高中庭漂亮，剑眉星目骨相锐气，眼中似乎自带一股杀伐之气，即便他身在普通百姓之中都藏不住那份桀骜之相。
这男子没有发现小个子的无尤，而是一眼瞧见了左丘蒙，便带着挑衅的口味说道：“郑立霄，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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