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时候的概念里,一天便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刻度。然而却不知从何节点作起,随着窜高的个子以及那抽条开展的肩宽为度量,时间变为了指缝间握不住的砂砾,连带着获感快乐的存量也飞速流逝。
一晃眼,结业考试完了,齐忻和蒋林野升入初中部。
凭借数英优异的双百分,齐忻跻身跃入特优班,蒋林野则去了吊尾巴的五班,拖小学老师的特意关照,他依旧岿然不动稳如山地被安坐在了班级最前头的心腹位置,同时依旧是新班任的心腹大患。
这天的大课活动,两人碰到了一起,蒋林野连球都不打了,一直缠着他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吃她做的鱼摆摆了。”
齐忻明显心情低落,答道:“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诶?我妈说她上个星期还看到姐姐和姐夫在新民街那边办事儿来着。”蒋林野语气真心疑惑:“为什么他俩都在江阳,店却不开了呢?”
“新民街?办什么事?”
“不知道啊。”蒋林野思维跳跃,又说:“哦对,我想起来好像彩灯公园就在新民街,要不我俩明天带着小也去划船玩儿?”
经他这么一提,齐忻也想起来了,不仅彩灯公园在新民街,市民政局也在那边。
“你怎么整天都忧心忡忡的?脸比我还丧。”齐忻一脸深沉,而蒋林野大大咧咧地在旁边一个劲儿呜呼吐槽,以己度人地宽慰他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惨,天天被我们班主任针对。”
齐忻无奈敷衍着道:“你又怎么了?”
“哼!难道升了初中后的学生从此就彻底失去撅腚权了吗?”蒋林野对着天花板呐喊:“天理何在?自由平等的人权何在啊?”
“什么决定权?”齐忻以为他是竞选了什么班干部,劝他:“你少想些损点子,好好干,校优干期末加10分,回头还能少挨点你爹的打。”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我连小组长都没选上,还优干呢?”蒋林野忿忿地高举拳头,怒道:“我今天上课只是憋不住去了个厕所,就被班任老头儿骂得唾沫星子洗个了脸,他真是哪哪看我都不顺眼,气死我了,这学我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齐忻叹了口气:“那你想要怎么样?让老师给你颁发大队长勋章哄着你读书吗?”
蒋林野竟杵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那目标也太遥远了吧!”
“咳咳,首先第一步,我要伙同我的兄弟们抗议!还我中学生自由撅腚权!”他吊着眼尾兴致盎然地看着齐忻,“忻忻你参加吗?”
齐忻忍无可忍:“……你是吃撑了吗?就非得在上课时间去蹲坑?”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蒋林野不知怎么突然中二病犯了,哼哼唱完又覆脸作深沉状,扼腕叹道:“这是时间的问题吗?人权贯穿始终懂不懂!你,没错,就是你忻忻!站起来吧,不愿受到压迫的兄弟伙呐,让我带领你…!”
“带你爷爷个腿儿,你纯纯有病。”齐忻揣了他一脚屁股墩子,直接转身走了。
到了下午放学,齐忻照常去幼儿园接李也放学回家。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家还能不能称之为家了,大人都不怎么回来,家里只剩他和李也,红姨偶尔来看望一下他们,屋子里时常都是冷冷清清的。
有时候他想,自己还不如带李也去城西仓库破房子那边去,至少那里挨着乡下,小猫小狗和野孩子都多,热闹有得玩儿,还可以去别家耙过的地里捡漏些花生米和红薯烤着吃。
现在时间已经快五点半了,他今天一早就在门口等李也放学,可是等到保安都快要关铁门,还没等到小孩儿出来。
大门被关了一半,齐忻上前高声喊了句:“等一下!叔!我弟弟还在里面没出来!”
保安拿出名册翻开:“你弟弟哪个班的啊?叫什么名字?
“大班(2)班的李也。”
“李也啊?走了啊。”
齐忻瞪大了眼,错愕道:“什么……?”
“他上午就被他爷爷接走了,你家长没和你说啊?”
“!!”
齐忻飞快地跑了回去,一开门就愣住了。
没想到齐苒和李子傅都在,连同好久未见的李强也在,三人都站在客厅中央,脸红脖子粗的,似乎在对峙着什么。
李也缩在墙角,怯生生地看着争执不休的大人们,他一看到齐忻回来立马冲到门口抱住了他。
“小舅……你怎么才回来?爷爷和爸妈吵得好凶。”他踮起脚,声音很小地附在齐忻耳边说:“刚刚爷爷还动手打人了……我有点害怕……”
“李也你跑哪儿去,把门关上!”李强高声吼道。
他一手恶狠狠地指向门口错愣的齐忻,对着齐苒散发暴怒的情绪:“我看你现在凑够了钱腰板儿就硬了是不是?齐苒,我好生劝你想清楚,你要是真铁了心要和我儿子离婚,我一定会把这娃儿送回他们张家去!到时候看哪个整得过哪个嘛。还有,李也是我孙子,你也别想法院会判给你!”
齐苒双眼通红,声色内荏,尖吼道:“李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她直呼其名,未有一丝怯弱地与李强对峙,然而两个孩子是她真实的软肋痛点,禁不得对方这样刺激,她近乎失态地吼道:“我告诉你李强,这婚我离定了!两个娃儿也都得跟我走!”
李强轻蔑发笑:“呵,那你试试看。看你是本事大,还是我关系硬!”
李强一脚踹飞翻了茶几,接着走到门口,眼神阴鸷地剜了齐忻一眼,齐忻不禁后背一阵恶寒。
“报应崽儿,明天我来接你走。”
齐忻抬眼盯着他,忐忑地吞咽了口唾沫,“去哪儿?”
“你先去另外一个地方住段时间。”安排完他的去处,李强接着含沙射影地高声道:“你一个外人住在我们李家屋里这么久了也该懂事了,不要影响他们一家三口培养感情。”
齐忻眼睛微微睁大,不自觉握紧成拳。
即便李强也知道齐苒摆明态度之后不可能有多安分,但他左右只有李子傅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死马当活医,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强行将他们一家三口捆在一块儿,早在几年前他挑看上齐苒的时候,他就铁了心是要把李子傅这恶心人的毛病掰治过来。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李子傅必须是正常的。
在盐厂里,谁都知道李强这人交际间最要体面,家中这种丑事一旦坐实了名头,家教作风问题就直接安他头上了。正当轮换升职关口,他腰间荷包将要鼓满溢出的时刻,怎可能给别人这种落人口舌的机会。
大家心知肚明,谣传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
只要明面上李子傅有个和和美美的家庭,那些什么他有养男人的艾病之类的谣传也就无法实锤龃龉。
李强就不信,自己逞强霸道这么些年,连他儿子这一小家子人都治不妥帖了。
“不行!不行啊爷爷,你不要送小舅走!”李也扒拉住他爷的裤腿,接着又很是激动地抓住齐忻的手,焦急得眼圈都红了,“小舅你别走!”
“小也乖,你小舅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你天天那么黏他干什么,这房子是我给你留的,我们这儿又不是他家,他早晚都要被送回去的嘛。”李强拍了拍李也的背,“你要多和你爸爸妈妈玩儿啊,我喊他们多陪你,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陪你耍也可以。”
李强这番话在小孩儿耳里听来无疑于恐吓,李也瞬间脸色惊恐万分,边摇头边滚落下泪珠子,呜呜哇哇地哭,“唔……不、不要,爷爷!小也不要弟弟妹妹,我要小舅陪!小也求求你,不要送走小舅好不好?”
他一哭李强就不耐烦了,“你别闹哈。”
见李强凶起来,李也只好转头寻求齐苒的帮助,“呜呜…妈、妈妈……妈妈你别让小舅走。呜呜…是我们家呀!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要送走小舅…?”
齐苒看不下去俩孩子这么受委屈,赶忙过来抱起李也,一手牵住齐忻,当即准备带着他们先离开。
李强却是将身体往门那儿一拦,横道:“谁准你走了?楼底下我让人守着呢,没有我的准许你想出去是不可能的!这几天你们好好相处,把事情谈妥了,主动去离婚官司撤了,我就还是像以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报应娃儿你要养的话我就不把他送走。不然……你晓得的。”
李强这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地竟然以一个孩子来要挟一个女人,非但未有一丝愧色,反是十拿九稳的横霸模样。
齐苒牙齿咬得死紧,指甲抠进肉里,眼中充满了怨恨、气恼、无奈。
而李子傅一如既往的沉默。他似乎对此未有反对,也未有异常的情绪,一脸的麻木不仁,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他父子二人的相争里,他可做的只有不断妥协顺从、任由安排。
被关在一起的这两天里,做饭还是由李子傅下的厨。
齐苒一口未吃,她只有以这种自伤而又无言绝望的方式抵抗,她不接受这样荒唐的、被人挟持安排的人生戏码。
她不愿沦为一个失去自我人格和尊严意识的生育工具,也不可能当一个为他们李家遮丑粉饰的假面。
李子傅劝她,“吃点吧,你这样是没用的。”
齐苒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盯着李子傅。
她知道,其实李子傅远没有他面上那样淡定,他似乎也在隐隐着急什么。
他说:“想要快些出去的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立马答应他去法院把离婚官司撤了;要么你就得有把自己饿死的决心才成。”
“我为什么要急着出去?这才第二天。”齐忻扯了扯嘴角,讽道:“我还熬得起,但你等得了吗?”
李子傅哼了一声,知道她的意思,沉声道:“我最多等到后天。”
“怎么?”听罢,齐忻语气立马刻薄尖锐起来,“原来他还没死吗?肝癌晚期能拖到这么久,还亏得是你钱多,呵呵……”
“啪——”的响亮一声。
齐苒脸上挨了一个耳光,面颊上传来辛辣的刺痛感。
空气安静了一瞬。
“你——”李子傅微不可察地手抖了一下,怒极的面色之下似乎也有些怔然。
他话音未落,腰上直接被狠狠抡了一拳。
齐忻这么一个12岁的孩子,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跟个被激红了眼的牛犊似的,一把将李子傅猛地撞翻在地,扑身过去,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
李子傅未有防备,窒息感袭来,防卫本能下他抬脚就踹。
齐忻生生挨了这一脚,但没躲开。他察觉到对方竟还在挣扎,立马饶过李子傅后颈,接着用臂弯狠狠锢住他的脖子。
“齐忻你干什么!住手!”齐苒大惊失色,见他脸都憋红了,可见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她不禁再次提高了声量:“齐忻!我叫你松手!听见没!”
齐忻对她的提醒置若罔闻,齐苒只好亲自上手去拉扯他。
又过了十多秒,李子傅才终于松了气,捂着喉颈处不断咳嗽。
“齐忻!你刚刚在干什么?你是想把人嘞死吗?”齐苒身上冷汗都下来了,齐忻方才那模样真的吓到她了。
齐忻不卑不亢,只是用那双漆黑淬亮的眼看向她,促声道:“姐,他刚刚打了你,他要害你。”
齐苒大声呵斥道:“那你也不能——”
“咳咳咳——妈的,你个死崽子……”李子傅气喘不匀咳嗽得厉害,怒极反笑:“呵,齐苒,你这个弟弟可得好生看着,长大了怕也是个疯子。”
齐苒惊魂未定的同时脑海中闪过一瞬离奇的念头。
她沉下了脸问:“李子傅,你是想和我离婚的吧?”
“当然。”李子傅毫无犹豫地答道。
“齐苒,在这场婚姻里,受罪的又不止你一个。但你知道,这婚我俩必定是离不成的。”
而齐苒只需要他前面肯定的答应,接着又问:“你急着去见他对吗?”
“什么?”
齐苒说:“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本就时日无多了,在医院里又联系不上你,随时有一命呜呼的可能。”
李子傅眼神猝尔阴狠起来,咬牙切齿:“我搞不懂,你激怒我有什么必要?”
几轮话语间,齐苒这时心里已有了计策,虽为下下策,但貌似目前只有这个法子能解决当下的困境。
“我只是提醒你,他随时有一命呜呼的可能。”齐苒顺势给他加了把急柴火,加重了口气:“你爸是知道他在哪个医院的对吧?这一点你有想到过吗?”
闻言,李子傅果然浑身一惊,瞬间挺直了背,不可置信地看向齐苒。
“李子傅,等会儿告诉你爸,我明天去法院撤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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