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聚会的详情,两人像是达成某种默契,沈自钧再未过问,谢谨言也没有再提。对李玉成那边,沈自钧不好瞒过,也不愿激化冲突,他和谢谨言商议,选择了折中的法子——假装两人争执,沈自钧从梧桐栖搬离,回到凤凰台去。
既然李玉成挑拨的目的就是让两人生出嫌隙,那么索性遂了他的意。这样一来,沈自钧“理直气壮”找不到理由刺探谢谨言,自然没法给李玉成交差,他二人的流言也不攻自破,可谓一举两得。
主意是不错,可惜苦了沈自钧。堂堂梦狩在归墟从不惧孤独,却在浸染人间烟火后饱尝相思之苦。
深夜的凤凰台比梧桐栖更寂静,更空旷。深秋的风一吹,落叶飒飒,枝丫摇摇,卧室也冷,吐息都带着顾影自怜的味道。
沈自钧裹着被子,给谢谨言发信息:
满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谢谨言没回,可能在忙。
过了一会儿,风声更紧,夹杂细微的湿冷,潮气透窗而至,他又发:
不知何处雨,已觉此间凉。
他觉得简直是神来之句,端庄缱绻,惦念而不露骨。可惜谢谨言这人不解风情,竟然还没回。
这个人是呆木头吗?自己心血来潮想表表寸心,他怎么不给个台阶下?
沈自钧一咬牙,拢着被子坐起来,继续打字:
忽有微凉何处雨,更无留影霎时云。
谢谨言照旧没回话。
这下沈自钧真的气了,谢谨言一条不理两条不回三条不看的,难不成打算假戏真做,真不搭理自己了?他咬着牙帮骨,开始骚扰:
梧桐深处新欢笑,凤凰云外怨歌哭。
他年比翼成双语,郎情寡幸亦何如。
谢谨言,你好薄情!难道你忘了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了吗?
发完他还不解气,又翻出早先刚接触手机时下载的乱七八糟表情包,挑出一张古早油墨风格的宣传画。一位工人装扮女子高举镰刀,表情刚毅,配文:靠男人不如靠自己,我要劳动创造新生活。
哪里像去劳动,提刀砍人还差不多。
这张图片的确起了效果,因为没过多久,谢谨言回了一句:发什么疯???
连用三个问号,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形象呼之欲出。
沈自钧读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浮现谢谨言拧着眉毛的模样了。他觉得有趣,回道:“哥哥你尽管和姐妹们说话,不必管我,妹妹自行寻个好去处就是了。”
发完还配了**妹妹蹙眉撒娇的图。
谢谨言:“有病。”
谢老师被撩急了,放下矜持不要,直接骂人。
沈自钧乐不可支,挨了骂更来劲,勾着嘴角,手指在屏幕上飞舞。窗外风声更急,隐隐传来沉闷雷声。
沈自钧愣神,删去刚打好的挑衅语句,输入:“好像要下雨,早点回家。”
谢谨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还要再等等。”
这时候还加班?沈自钧转头瞧了眼时钟,已近十点。
他暗骂一句,起身换鞋穿外套,拿起两把雨伞。
“我来接你。”
谢谨言在备课区没有备伞,这个时候同事大多已经回家,借伞也不容易。不过晚也有晚的好处,不容易遇见熟人,接人正合适。
沈自钧蹑手蹑脚推开备课区的门,淅淅沥沥的水声接踵而至,正是一场晚凉秋雨。他裹着风衣,环顾一圈,室内只亮了一排灯,正对着谢谨言的位置,其他地方都是昏暗,应当无人。
他松了口气,走过去,看到谢谨言座位旁还有一个身影。
是江炎一。
这么晚了,这孩子不回宿舍,在这里干什么?
沈自钧轻轻靠过去,没有打扰。
江炎一心情明显不好,谢谨言正在安慰,声音放得很低,不过在寂静的室内还可以听清楚。
“我和云舒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从小,就是他护着我……”江炎一边说边抽泣,“那些人怎么能……那样说!”
云舒这孩子虽然脾气暴了点,胜在心性耿直、仗义执言。沈自钧对他印象不错,不禁竖起耳朵继续听。
谢谨言给江炎一递纸巾:“有些人心思不在学习上,难免传闲话,你不要在意。”
闲话?沈自钧不解,难不成上回作弊的事还没完?
“可他们说得太难听啊!谁听了心里好受?”江炎一抽鼻子,可怜兮兮的,“说他靠作弊一路考上高中,说我耍心眼巴结老师,还说我们两个……”他瞅着谢谨言,忽然住口。
谢谨言:“嗯?”
沈自钧抬了抬下巴,望眼欲穿。
沉默许久,江炎一鼓起勇气:“说我们两个是……老师您明白吧?他们给我们取外号,叫‘小两口’‘双面贴’,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边说边瞥谢谨言,神色惶然。
谢谨言静了一瞬,莞尔:“这个啊,都是误会。”
沈自钧偷笑,这个江炎一,看着书呆子样,心里倒不傻,连他们班主任的隐情都瞧得出来。
也难怪,毕竟流言传开,连李玉成都有所耳闻,江炎一再不知道就不合情理了。
所以更应该避嫌。沈自钧越发觉得和谢谨言假装“闹矛盾”,是个明智的选择。
“本来就是同事,有事互相帮扶,没事各干各的。先前他遇到点麻烦,我帮忙而已。”谢谨言嗓音沉静,混着窗外雨声,显得有些冷。
对,就是这个感觉,风轻云淡,漠不关心。这才是翻脸后该有的态度,演得好。
沈自钧扒着椅背,继续听。
谢谨言这般坦然,江炎一反倒摸不准传闻到底有几分可信。他挠挠头发,表情困惑:“可是,先前看您和沈老师,经常在一处……好像关系很亲密。”
谢谨言反问:“常走在一起,就一定亲密到那种程度吗?那么你和云舒呢?”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病,江炎一低下头,不吱声。
谢谨言再问:“先前就觉得奇怪,从进这个班,你就要求和云舒做同桌。我想着你刚进高中,不熟悉,同意了,可是后面换过三次座位,每次你都求我通融。炎一,同学之间秉性不同,要试着接触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你呢?除了下课,连上课都要跟着云舒,难道这个班里连一个你愿意结交的同伴都找不出来?”
江炎一红了脸:“老师我——”
“还是说,你害怕云舒和其他人多交流?”谢谨言目光冷锐,道破玄机。
江炎一进班已有三个月,平日话不多,细声细气的,以至于同学们几乎留意不到他的存在。谢谨言冷眼看着,他每日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云舒。两人一同上学,一同吃饭,课间还要凑一起讨论问题,关系十分熟稔。新生篮球赛时,江炎一破天荒挤到第一排,为云舒呐喊助威,那是谢谨言第一次见他如此兴奋。
谢谨言也是在那时候觉出一丝不寻常的。男生关系好,勾肩搭背是常有的,有时还要占点嘴上便宜,‘“爷爷孙子”乱喊一通。反观江炎一,他只是细心帮云舒保管外套,在中场休息时递送水杯纸巾,十分贴心。
尤其是江炎一仰望云舒的时候,那种神色,专注又憧憬……
就像是……沈自钧和自己相处的样子。
一瞬间冷汗浸透背心,他远远望着江炎一,半天没能回神。
他们才高一,还有未来的无限可能,为何执迷于此,踏上一条为人不容的道路?
谢谨言本能地想要阻止。
江炎一被点破心事,咬着唇静默半天,忽然心一横,坦白道:“老师,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认,可是……我相信你!我和云舒是从小认识的,小时候他总是护着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可是老师您相信,我不会影响他!等高考结束,至少,等我们都有了能力,宁可与全世界抗衡,我也——”
“江炎一!”谢谨言语气严厉,“你知道这是条什么路?小小年纪,不识人间疾苦,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拿什么抗衡?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这样简单吗?”
江炎一愣住,似乎没料到素来沉稳的班主任竟会发这么大脾气。
“别的不论,只说悠悠众口,千夫所指,舆论就能碾碎你的骨头。”谢谨言的声音逐渐沉重,“在学校你尚且受不了别人非议,工作之后呢?成年人的心思不比学生单纯,各种恶意揣测能毁了你们两个,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江炎一僵着脸,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亲友,你可以远走高飞,可是父母呢?血脉至亲,你怎么抗衡?”谢谨言一句一句,字字诛心,“父母在堂,倘若他们不允,难不成你还要断绝人伦,还是削骨剜肉来胁迫?”
“无论怎样,你伤的,都是最爱你的人。”
江炎一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谢谨言缓了口气,似乎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他没再说话,良久,幽幽叹息:“江炎一,少年人的感情明媚纯净,我也欣赏。你相信我,愿意告诉我,这一点我很感激,可是……对不住,我还是要劝你慎重,因为这条路实际上阻碍重重,荆棘满布。缺乏社会认可的关系,经不住风吹雨打,往往因为一点小问题就分崩离析。”
他苦笑着指着自己:“就拿我和沈自钧来说,倘若真是你们传的那样,现在不也一样没落个好?我们绝对走不长远。”
江炎一低着头,脚边的地面坠下几颗水珠。
“炎一,”谢谨言的嗓音带着哑,他拍了拍江炎一的肩膀,“我理解你,也保持尊重,但是现在的你们还不够成熟,过于沉溺对彼此都不好,如果你还信我,我想给你个建议。”
“老师您说。”
“别把全部心思放在云舒身上,也别困住他。你们要见识更多人,更多事,等眼界变得开阔,世界不再狭小得只容得下一个人,或许你们的想法都有所改变。”看到江炎一的落寞眼神,谢谨言停顿一瞬,语气变得更平缓,“当然,如果那时候你们真的决心要走这条路,我……我也只有祝福。”
江炎一离去,偌大的办公室静得令人窒息。谢谨言坐回椅子里,揉了把眉心,拿出手机。
屏幕上有条信息,点开看,是沈自钧发的“我来接你”,时间是半小时之前。
谢谨言倏然站起,整间屋子空旷静谧,除了他,并无第二人声息。
他连忙给沈自钧回信:“到了?”
片刻后回复:“没有,伞丢了。”
谢谨言听着窗外雨声滂沱,竟然松了口气,他简单拿了件外套,悄然离开备课区。
他是班主任,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学校有预留给班主任的休息室,将就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别人的关照,他似乎并不需要。
整个备课区重新陷入冰冷的寂静里。
沈自钧从后方几排的桌子下钻出来,面色冷得如同经受风雨,拿伞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苍白。
“谢谨言,你简直……不像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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