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筠回到家，将和萧王见面的事情说了，毫不意外，冯氏不同意。
“你如今是觉得可行，但来日嫁过去，萧王那般做派，你受得了吗？”
冯氏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难得摆出严肃的表情：“别的人家还能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多敬你几分，嫁到皇家，别说你爹的面子，就是你外祖宋国公的面子都不管用。”
“所以才要嫁萧王。”陈九筠一脸理所当然，“只要他和姑姑还在同一条船上，就不会亏待于我。”
权贵们固然拜高踩低，但没有谁的面子能比利益好使。
“可嫁了这样一个夫婿，你往后要怎么办呢？”
冯氏看着女儿还有些稚嫩的脸，忍不住叹气。
筠儿从小就极其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主。及笄之后，对于婚事更是早有打算，全无少年人的怀春之意，只冷静地计算利弊，还要得意地将自己的考量讲给家里人听，好叫他们放心。
可她不知道，越是如此，做父母的越难以放心。
两个人相处，若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只凭着那点利益牵系，便要多加忍耐，忍一日可以，忍一年也可以，一生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她太年轻了，满身的锐气，总觉得一切都有解法，却不知世事走到最后，往往只落得个无可奈何。
陈九筠扑在冯氏怀里，小狗一样蹭了蹭：“娘，你就别想以后了，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吧，我总能有办法的，你就相信我嘛。”
冯氏心中忧虑，却对她毫无办法。
女儿已经决定的事，从来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场婚事定得仓促，礼数却不能缺，因此时间格外紧迫。
陈九筠刚送出给常怀韬的断绝书，祁暄就带着聘礼，吹吹打打地上门了。
五日间，从纳采到下聘，走完了别人家半个月的章程，动作实在太快。最开始众人都没明白是在做什么，看到聘礼才忽然反应过来，萧王居然上平阳侯府提亲了！
而平阳侯府竟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消息飞快地传遍京城，宴会的请帖堆满了陈九筠的书案。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想听八卦的贵女们。
“都推掉，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檀云依言把那些帖子拿走，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本帖子回来：“这张您要去吗？萧王殿下写的，请您去看婚服。”
那还是得去的。
陈九筠只能换了衣服出门。
路上撞见冯氏，她正在对着聘礼单子准备嫁妆，大红箱子摆了一地，里面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满满当当。
她有些不喜萧王，又实在没有办法，知道陈九筠是去见他，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
陈九筠搂着冯氏撒了会儿娇，把她哄得心情好些了才离开。
这几日为了躲常怀韬，陈九筠都从偏僻的东角门走，不料一出门，一个人影便从门边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九筠吓了一跳，下意识摸上腰间匕首，才看清那胡子拉碴神情憔悴的“乞丐”，居然是常怀韬。
檀云也吓得不轻，赶紧去掰他的手：“常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筠儿，你为什么不见我？”常怀韬双眼通红，掐着陈九筠的手不断施力，看见她疼得抽气，脸上才闪过几分快意，“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手腕被紧紧钳制，整条手臂都在抽痛，陈九筠的火气顿时也上来了：“有必要吗？你明知道我最恨什么，还要背着我去做。若你心里有半分在意我，也不会在送我爹离京的前一日，还要宿在红枝那里！”
“你怕我发现，可又恨不得我能发现。”她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阴寒，“等我发现之后去大哭大闹，去将红枝一顿痛打，去央着你、逼着你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但如今我知道了，却对你理也不理，你很失望吧？”
常怀韬被说破心思，脸色几度变幻，又怒道：“京中人人都是那样，我不过只有红枝一个！你又是什么好人？口口声声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哈，还不是应了萧王的求娶？”
陈九筠嗤笑：“对，京中人人都是那样，既然都如此不堪，我为什么要选你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
常怀韬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搡开檀云，抬手就要掐她的脖子。
陈九筠精神一直紧绷着，他一动，她的匕首便出鞘了。
但常怀韬被踹得横飞出去，匕首刺了个空。
祁暄将人连着匕首挡在身后，漫不经心地摇开折扇：“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这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人敢对本王的王妃动手。”
他今天也穿着红衣，披一件黑色大氅，衣摆上金线蜿蜒，纹章繁杂，像一只招摇炫耀的孔雀。
落在常怀韬眼中，就越发的可恨。
陈九筠不欲多事，将匕首藏好，便扯了扯祁暄的衣服。
祁暄偏头看她。
“走吧，别跟他耽误时间。”
常怀韬捂着腰侧，一时爬不起来，只能用恨恨的眼神盯着他们。
“既然王妃愿意放过你，本王就不计较了。”祁暄踏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张请帖，丢在常怀韬面前：“下月初三，还请常公子赏光。”
说完不再看他的表情，扶着陈九筠和檀云上了王府的马车。
檀云被常怀韬推倒，两臂都擦破了，好在马车里就有伤药。
“小姐，你的手……”檀云托着陈九筠的手腕，心疼又愤恨地咬紧了下唇。
她的手腕一片红肿，清晰可见五条指印，烙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显眼，明天恐怕会青紫起来。
离成婚也没有几天，若真的青了，怕是要带着这个印记拜堂了。
陈九筠抽回手，替檀云处理好伤口，劝慰道：“无妨，到时拿个链子遮住就行。”
祁暄看了看她的手，忽然一笑：“九筠真是痴情之人，他背叛你在先，又将你伤成这样，你都不愿意追究。”
“……”
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但她也不好解释说自己是觉得理亏。
不论她本心如何，在外人眼里，她都是用养外室的理由拒绝了常怀韬，转头却找了个花名在外的萧王。
她不说话，祁暄就自己在药箱里翻翻拣拣，找到一个瓷瓶：“用这个按揉，三日便能消去淤青。”
“多谢。”
陈九筠抬手去接，他却缩回了手。
“当然，若是你想带着旧爱留下的印记拜堂，那就当我没说。”
陈九筠一阵恶寒：“并没有！”
*
侯爷嫁女，萧王娶妇，两边都是贵胄，迎亲的排场十分大。
亲王仪仗开道，萧王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地走。后面是两列仆妇，捧着喜钱糖果沿途抛洒，吸引了无数百姓夹道观看。
再后面是做工繁琐的喜轿，轿身朱漆髹金，华贵非凡，四角缀着金铃，一步一晃，一晃一响，清脆的铃声洒满一路。
最后是平阳府陪嫁的嫁妆，家具器皿、首饰头面、金银珠宝，样样件件用红缎妆点着，游龙一般蜿蜒而开，真真是十里红妆。
这一支迎亲的队伍，要绕着内城走上半圈，从上午走到黄昏，才能送进王府拜堂。
陈九筠坐在喜轿里，在侯府同冯氏告别时的伤感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只剩下想死。
若不是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她现在一定吐给他们看……
原本还想着事情结束后想办法与萧王和离，另觅新欢，现在看来，新欢也不必觅了，这种酷刑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在轿子里死去活来好几回，王府终于到了。
陈九筠忙端正坐姿，理好盖头。
花轿一到，外面撒起了豆子果子，小孩们嬉闹争抢一番。随着一声“请新妇下轿”的高唱，檀云揭开轿帘，和另一个婢女一起，将陈九筠扶了出去。
花轿外早铺好厚毡席，踩着不好发力。盖头遮着，陈九筠看不见路，只能紧紧握住檀云的手。
好在两旁还有人捧着花烛引路，能隔着盖头看着些亮光。
艰难地跨过马鞍进门，又走了一大段路，才走到新房，在床边坐下。
到这里，终于可以歇一歇，等宾客都迎进来了，再行牵巾拜堂之礼。
王府很大，新房和迎客的地方有些距离，什么也听不见。
陈九筠勾了勾手指。
檀云在她身边蹲下：“小姐要什么？”
“去前面看看都有谁来了。”
檀云会意出去，不一会儿回来，耳语道：“几位王爷公主都来了，陛下和娘娘没来。”
陈九筠点头，和她预料的一样。
其他亲王成婚，陛下只要不是特别厌弃，都会来露个面。
这次到底还是触怒了他。
没有歇太久，天黑下来时，祁暄带着礼官过来，将绾着双同心结的彩缎一头，放在她手心。
指尖擦过她的手指，顿了顿，小声问：“这么凉？”
陈九筠闭了闭眼，很悲伤：“饿一天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祁暄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糕点，悄悄塞进她掌心。
放在平时，陈九筠肯定会嫌弃他用手碰过，但此时她没有一点犹豫，飞快地送进嘴里。
真甜，活了！
祁暄牵着彩缎，将陈九筠带到中堂，两人站定，礼官便请长公主上前来揭盖头。
长公主拿起长柄玉如意，小心地挑起盖头。
看清陈九筠的脸，长公主抿嘴一笑，抬手擦去她嘴角的糕点渣。
陈九筠脸色微红。
长公主小声笑道：“没事，都是这样的。”
而后拍了拍她的手臂，移步退开。
挑过盖头，就是依次参拜先祖与诸亲，帝后没来，两人便向着皇宫的方向行拜礼。
起起跪跪，一通拜完，陈九筠牵着祁暄回房，又行夫妻交拜礼。
在床上坐下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和祁暄一起舒了口气。
到这里体力活就结束了，礼官说着吉祥话，将彩钱杂果撒在帐中。
乐官呈上两只琉璃杯，用双同心结系在一起，一人一个，交臂而饮。
喝完之后还要一仰一扣地放在床下。
这一幕陈九筠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自己第一次做，还挺新奇的。
“王爷与王妃可以换妆更衣了，稍后还要参谢宾客。”
礼官说完，便笑盈盈地退下，还帮他们关好了门。
陈九筠如蒙大赦，正要去拆脑袋上一整套的金翠头面，却见祁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她看过来，祁暄眨了下眼：“我猜时间要到了。”
“什么时间？”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拍门声。
“萧王殿下在吗？”
这声音冷沉肃杀，与今日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祁暄起身打开房门，外面是一整队银盔铁甲的禁卫军。
为首之人亮出令牌：“殿下，你涉嫌谋害灵音大师，我等奉命捉拿。”
祁暄毫不意外：“可否容我与王妃交代一句？”
禁军头领迟疑了一下，点头：“只有一句。”
陈九筠一头雾水地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祁暄却俯下身，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无关的话。
“唐梦微，我是沈疑。”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音，但落在她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陈九筠攥住他的衣袖：“你等会儿！”
祁暄扯出袖子，一笑，转身跟着禁军走了。
他是沈疑？！祁暄居然是沈疑？！
陈九筠气疯了，在房里来回地走。
檀云和祁暄的侍从慌张跑来，说外面宾客乱成了一团。
陈九筠一把揪起祁暄侍从的衣领：“现在、立刻、马上，把你家主子最近的行踪，事无巨细地整理好给我！”
这个狗东西，死也得把事情讲清楚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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