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尽管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开到最低,但闷热和潮湿仍旧源源不断的涌出来。郑元瘫坐在一把人体工学椅上,哪怕隔着香格里拉帘,哪怕闭着眼,仍能感到阳光在他脸上摇晃。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发作了。
恍恍惚惚的躁动中,在啃噬身心的痛苦降临前,他强撑着拿起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播放起一首巴赫的平均律。
BWV851,古尔德演奏版本,这些年来,这支钢琴曲陪他捱过无数这样的时刻。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即刻响起,均匀快速地敲打上郑元早已紧绷到不能更紧的神经,但**啃噬身心的速度和强度却比这更甚。
是一万次耳鸣伴着一万只蚂蚁啃噬,是被高高吊起却永落不下。
郑元眉头紧锁,一双手不自觉握拳,身上规整的白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他在奋力对抗,这么多年仍算不上成功。
一曲结束,他等待单曲循环,再循环……直到啃噬身心的风暴过去。
然而下一秒,响起的却不再是他熟悉的巴赫,而是一段陌生的、紧密而起伏的旋律。
这旋律有点忧伤,不长,仅仅是10几秒钟的前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慵懒空灵的人声就带着迷幻的鼓点闯进了他的耳朵。
那浅吟轻唱的声线,和天气一样,闷热又潮湿,潮湿又闷热。
“**之上
银河以外
蝴蝶给沧海
天真危险
眼泪下来
迷雾散开
**给遮掩
奋力不安
海浪重新翻涌
群山外群山
万水外万水
一切从头
再来再来再来”
一段副歌被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郑元失守了。
他没睁眼,没起身,没去找桌上的纸巾盒,就这么瘫在椅子上。
直到慵懒空灵的人声带着迷幻的鼓点隐去,直到紧密而起伏的旋律又重新出现在结尾。
这时他才陡然睁开眼,去抓桌边的手机,全然忘了手还没擦。
手机的抬起自动唤醒和人脸解锁过于灵敏丝滑,在自己一声暗骂中,屏幕解锁已经成功。
正在滚动的专辑封面在屏幕上亮起:是一张侧脸的图片,鼻子很尖,下巴也尖,刘海稍盖住的眼睛里是冷冰冰的淡漠。
他有严重x瘾,很难面对,不想承认。
01
郑元不记得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只知道这病已经跟了他很多年,一开始安静蛰伏在体内,直到某天突然像山洪一样倾泻着席卷了他。
躁动第一次找上他的时候,他还小,还在上小学。
那时候他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他也有爸爸,很好的爸爸,但每个月只能见一次。而且每一次,不管是妈妈送他去爸爸那里,还是爸爸来妈妈这里接他,只要爸爸一看见妈妈,眼里就会露出一种看怪物的神情,有恐惧,有厌恶,还有可怜。虽然他那时候还小,但他能看懂那种眼神。
平时的妈妈也很好,她美丽,女承母业,在大学里当数学教授。但有时候妈妈真的会变成妖怪,尤其是夜里。
妈妈会带人回家过夜,带回家的都是些看起来体面的叔叔,有些他认识,是妈妈的同事,是邻居,但更多的,是他不认识的人。有些叔叔会经常出现,有些来过一次就再没见过。
每次妈妈带人回家的时候,如果他还没睡,妈妈就会让他叫“叔叔好”。这些叔叔通常会客气地夸奖他几句,再摸摸他的头,然后妈妈就会催促他去睡觉。再然后,妈妈就会跟叔叔走进主卧,反锁上门。
半夜惊醒的时候,他时常能听见奇怪的声音,有的来自她妈妈,有时是状似痛苦的呻吟,有时是低声的啜泣,有时是求饶,也有的来自那些叔叔们,大多是些他半懂不懂的辱骂。
有时还有些别的声音,巴掌声,皮带抽上皮肉的声响,还有头撞上硬物的闷响。
小小的郑元很害怕,只能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不敢听不敢想更不敢出声,他最喜欢的那一柜子变形金刚,没一个登场拯救他。
就这么过了几年,他终于上了生理课,半夜里那些恐怖的事情顿时变了味。
他的第一次生理反应,第一次梦遗,第一次自渎,都来得比同龄人早。他悄悄藏好,谁也不敢说。
他很乖,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放学会自己拿着妈妈给的职工卡去教职工食堂吃饭,他很早就学会一个人待着,自己照顾自己,本来日子还能这样过下去。
直到他上了中学,有天晚上妈妈又带了陌生的叔叔回家,那几年妈妈已经不让他喊人了,只会有点尴尬又烦躁的赶他去睡觉。那天他也只是默默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准备回卧室。
结果头一回,那个叔叔仔仔细细打量他,眼神像潮湿的青苔黏上墙角一样黏上他,接着那个叔叔转头问妈妈:“这是你儿子吗?像你,真好看,可以一起玩吗?”
刚上中学的小小少年,已经开始抽条,日后的锋利棱角已经初现,但更多还是少年的单薄孱弱,像打湿又晒干的纸。
那晚他第一次见妈妈把叔叔赶出家门,然后听见妈妈在主卧里哭了,是很伤心很痛楚的那种哭法,他在主卧门边站了很久,没敢进去。
第二天妈妈带着他去找爸爸,妈妈又哭了。
不知道妈妈跟爸爸交涉了什么,但从那天起,他开始跟爸爸生活,很少再见到妈妈。
爸爸家很安静,爸爸从不带人回家,爸爸甚至会在每晚睡前给他热一杯牛奶,替他拉好窗帘,给他留一盏小夜灯。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安睡,终于不用再在半夜里惊醒,不用再听那些让他一开始惊惧后来又难堪的声音。
可是在经历几夜失眠之后,他发现过于安静的夜晚竟然让他难以适应。后来,他发现自渎过后总是能很快入睡,再后来,一次自渎变得不够……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孤僻,但从来没让人发现过端倪,也从来没因此影响到什么人或事,大家只当他不爱社交。他成绩好的一如既往,尤其理科,数学物理竞赛都能拿第一。
大家就更觉得天才有点孤僻实属正常,还总夸他遗传了妈妈的优良基因,长得好,成绩也好,可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绝望地在心里质问:“难道连x瘾也会遗传?”
他不敢跟任何人讲,不敢求助。他怕,怕别人也用爸爸看妈妈的那种眼神看他:恐惧,厌恶,可怜。
他就这么,自我约束自我抗争着,也算顺利的长大了,还一路读到数学博士。
今年24岁的郑元,已经和心里深埋的怪物交手多年,虽没能战胜,却也终于能在每次交手中勉强搏出一个平局,只是没想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周末午后,被一首突如其来的歌轻而易举地击溃。
他扯过卫生纸,把手和手机都擦干净,又翻出酒精湿巾再擦了几遍,然后再次打开音乐软件。
画面还暂停在让他失守的那首歌上面,他看了一眼歌手名:安祁,又顺着名字点进了歌手主页。
主页上寥寥数语:安祁,毕业于博科里音乐学院,原创独立音乐人。
他往下拉,还有一栏:安祁的全部演出(1场在售),他点进去一看,演出正是在N市,时间是下周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