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罚跪让顾宝珠的膝盖酸痛僵麻,她趔趔趄趄回到东厢,一条腿刚踏进内室,尚未站稳,迎面便袭来一个巴掌。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顾宝珠的脸颊生出火辣辣的疼痛,人也摔倒在地。
顾宝珠只觉得眼前一阵星芒闪烁,她没有哭,只抬一抬头,便看到纪婆婆转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力道用的不妥,让她的腕子生出不适。
“没用的东西!”纪婆婆的喉间挤出这句话:“我将你养的这般窈窕婀娜,费了那么多心血,你却连个男人都勾引不到!非但如此,还将自己送进了庙里!我要你何用?!”
顾宝珠伏在地上,冷笑道:“你让我勾引的,那是寻常男子吗?那是咱们大唐的君王,是名震四海的天可汗。”
“那又如何?!”纪婆婆脸上生出无限恨意:“不过是个弑兄杀弟的卑鄙小人!”
顾宝珠注视着纪婆婆:“可是你们谁都没能赢他。他弑兄杀弟不假,但昭烈千古的是他,彪炳史册的也是他。你们穷心竭力都赢不了的人,却妄想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觉得可笑吗?”
纪婆婆的脸上透出狰狞,他伸手抓住顾宝珠的衣襟,试图将她拽入床榻之下的密室中。
顾宝珠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禁慌了神,她强撑着的理智终于溃不成军,开口乞求道:“不要!不要去密室!婆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饶了我……”
正当顾宝珠挣扎不能之时,院子中传来贺小茶的声音:“宝珠?!顾宝珠你回来了吗?!”
顾宝珠只觉自己在无垠深渊里看见了光,她含泪朝门外望去,刚想开口,却被纪婆婆一手捏住了整个下颌。
“珠珠儿,记得我说过的话。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想背叛我,最好想想顾家的人,想想你自己的性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跳船的筹码。”
顾宝珠被捏得生疼,双眸聚泪,她说不出话,只能恐惧而不甘地望着眼前这张苍老、丑陋而又相依为命的面孔。
纪婆婆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阴鸷一笑:“待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清楚。”
说罢,她松开顾宝珠,自己垂首,遵着奴婢的礼仪站在一旁。
顾宝珠则挣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裙和发髻。
“宝珠?!”
“我在!”
顾宝珠应声道,而后将门打开。
贺小茶埋怨道:“你在你不吱声,我喊了你那么多次。”
顾宝珠歉然一笑,微微转头道:“我同四娘子叙话,婆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是。”纪婆婆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这是贺小茶第一次离纪婆婆这般近,也是第一次听纪婆婆的声音,她身形高大,甚至高大都不足以形容,已经有些雄伟了。声音则是一种病态的沙哑,粗而沉,贺小茶有生之年发出过类似声音,还是刚来渭南时水土不服,风寒半月都不见好的时候。
纪婆婆一直谦卑地低着头,只退出房间经过贺小茶时,贺小茶才隐隐瞥见了她的容貌。
她半边脸都是烧伤的痕迹,粉嫩而嶙峋的肉疤覆在上头,那半张脸相对应脑袋上的头发也很是稀疏,拢起的发髻丝丝缕缕,露出头皮。最可怖的是她的鼻子,整个鼻头都被烧没了,光秃秃地露出两个洞。
贺小茶努力克制,才没有发出惊骇的声音。
待纪婆婆彻底退出去,关了门,贺小茶才拍着心口对顾宝珠说:“我先前一直奇怪为什么你的贴身嬷嬷一直不出院子不见人,今天我算知道了,确实情有可原。”
顾宝珠扯出一个苦笑,还没等说什么,贺小茶的眉头便紧紧蹙起了:“你脸怎么了,怎得又红又肿?活像被人打了一般。”
顾宝珠不敢直视贺小茶:“我牙痛病犯了,疼了一宿,就这样了。老毛病了,过两天就好。”
“哦。”贺小茶不疑有他,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来是想同你说,父亲让你去寺庙,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怨恨他。父亲本想让你去慈恩寺,但母亲说慈恩寺的大师们没有同咱们家特别熟识的,怕你受苦,便求了父亲让你去灵禅寺。地方偏是偏了些,但玄慈大师和父亲是旧相识,沈钦又在那里,能照拂你。父亲答应了。还有哦,宫里的内官今儿个去了张家,圣人赏了张墨韵一套女则女戒,父亲说这是圣人在敲打张家,让他们好好教养女儿。”
顾宝珠低头不语,她和张墨韵自幼相识,她知道张墨韵骄纵,但总以为两人之间到底有些真情意在,没想到因为沈钦,她区区劝了几句话,竟将两人过往的十年都断送了。
“但这都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贺小茶说:“顾宝珠,我太好奇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在宴会上穿成那样?”
顾宝珠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贺小茶。
贺小茶叫她看得浑身发毛:“我问你话呢,你看我干嘛?”
“你不知道,你还在圣人面前为我说话?”
“我是不知道。”贺小茶撅了噘嘴:“但我知道父亲母亲疼你,你也敬慕他们,不会是存心将顾家放到危险的境地里。”
顾宝珠的心头涌上融融暖意,这是她久未曾感受到的,但很可惜,有些秘密她终究是至死都不能言说的。
“我是捡来的,同欧阳家的婚事又作罢了,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没想到弄巧成拙。”顾宝珠随口说了一个理由。
这倒是和贺小茶所想的差不多,她痛心疾首:“你糊涂啊顾宝珠,你长成这样!你身段这样!你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
顾宝珠却不见丝毫喜色,她沉吟一会儿,话锋一转,问了一句:“你知道《小山篇》吗?”
“什么大山小山?”
顾宝珠:“方才我回东厢,路上听几个下人说,徐婕妤的寝殿被烧了。”
贺小茶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今天一早那内官还说来着,是个倒霉的娘娘,上元放灯祈福就她没去,偏偏是她的住处被烧了。”
顾宝珠点头,目光里似有些许深意:“徐婕妤是咱们大唐有名的才女,《小山篇》是她孩提时候所作,已经灵气尽显。我也是猛然想起来的。”
贺小茶最听不得别人掉书袋,头疼得要死:“行,我要说的话说完啦,我走啦,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贺小茶起身,但尚未来得及开门,便有一双手从背后轻轻环上了她的腰。
贺小茶一愣:“宝珠?”
顾宝珠抱着贺小茶,瓮声道:“谢谢……”
贺小茶笑了笑,握了握顾宝珠腰间的手:“父亲母亲将你当做亲生女儿,我便也把你当做姐妹,姐妹之间,不说谢的。”
……
顾宝珠正月二十便出发去了灵禅寺。
确如顾云亭所料,上元节后有言官上谏,说顾家女儿失仪,不过在顾云亭坦诚已经将女儿送去寺庙清修后,言官们倒也没有穷追不舍,讪讪作罢了。
时光飞逝,来到三月。
三月三是女儿节,又是人间芳菲初始时,杨妃娘娘今年要在宫里办一场女儿宴,顾家也收到了帖子。而且给贺小茶的帖子同旁人还不太一样,特意坠了鎏金绳。
贺小茶看着手中宴会请帖,心想贺小茶你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如今宫里的宴会你也是说参加就能参加了。
不过贺小茶有些忐忑,女儿宴邀请的是闺中女眷,若是以前,有顾宝珠同她一起,两人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可是如今顾宝珠去了灵禅寺,只她自己进宫,还真是有些忐忑。
贺小茶原以为眼下除了女儿宴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没想到三月初一这天午后,老昌国公的儿媳、未来的昌国公夫人汤氏带着儿子许清来了顾家。
昌国公许家同顾家并没有什么深交,无非就是婚丧嫁娶到一到场的情分,今日这位贵客造访,实在出乎顾家意料。
顾云亭和顾盈时还未下衙,兰璃裳带着一众女眷匆忙迎宾。
许清一见贺小茶裂着嘴笑,贺小茶觉得这个笑容的智商含量不高。
汤氏从进门后就扬着头,颇有些鼻孔看人的意思。
她坐定之后,说明了来意:“顾夫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今日来,是替我这不争气的小儿子提亲的。他心悦你家四娘子,两个孩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若你觉得合宜,便将婚事定下吧。”
兰璃裳看汤氏这幅模样就来气,她娘家世代簪缨,夫君是当朝三品大员,儿子是大唐最年轻的史官,昌国公府尊贵,难道她顾家就差到哪里去吗?
许是看出了兰璃裳的不忿,汤氏笑了笑:“其实这桩婚事,我同他阿耶是不同意的。四娘子在上元宫宴上的风姿,咱们也都瞧见了,能干自是能干,也生了一张会说话的巧嘴,但实在不是宜室宜家的模样。我昌国公府家规森严,若四娘子嫁进来,恐怕还得我这婆母花时间调教,我如今也上年纪了,实在不想操这份儿心。可怎么办呢,澄兮就是认死理,就是喜欢。儿子喜欢,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排除万难也要成全。璃裳啊,说句实在话,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家四娘子在长安,寻不到比昌国公府更好的门第了。所以咱们都干脆些,你说呢?”
贺小茶瞠目结舌,她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她早就知道,脑子不好这事儿跟遗传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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