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这一晚，顾家有些难熬，顾云亭深耕仕途多年，他了解他所在的朝堂，顾宝珠和贺小茶在宫宴上的种种行径，哪怕圣人有意揭过，但也总有一些以冒死上谏为傲的诤臣，会参上几本。
贺小茶还好，无非就是言行粗陋，朽木难雕，可顾宝珠的事，却是可大可小。
所以顾云亭天不亮就让下人将顾宝珠挨罚的事情散布出去。圣人定不定罪，只在一念之间，但顾家要有知错的态度。
贺小茶一早起来，本想去寝堂给父母请安，可她刚梳妆好，吕嬷嬷便来了。
贺小茶有些忐忑，吕嬷嬷往往带不来什么好消息，要么就是母亲生她的气，要么就是又给她安排了相看的郎君。
前两天她才刚见了一个，那人也是太过鬼斧神工了一些，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我知你流落在外多年，但心悦我你无需自卑。”
吓得贺小茶差点报官。
从不愉快的回忆里抽身出来，贺小茶见吕嬷嬷脸上挂着笑：“晨起坊市一开，大内便来了人，圣人给您的赏赐也到了。老爷夫人特让老奴来带娘子去中堂领赏。”
贺小茶松一口气：“好，我带个簪子，马上就来。”
贺小茶将沈钦送她的杏花步摇簪入发髻，便起身跟着吕嬷嬷往中堂走。
顾府小径上，吕嬷嬷数次开口，可终究咽了下去，是贺小茶瞧着她总是大喘气，实在是替她难受，便主动开了口：“嬷嬷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同我讲吗？”
吕嬷嬷被贺小茶戳穿了心事，这才开了口。
昨儿个回府，顾宝珠便受了罚，不同于寻常的罚跪思过，这次顾云亭对顾宝珠的责罚极重。鞭笞了小腿，让她跪了一夜，还说……要将她送去慈恩寺清修一年，养养心性。直到这会儿她还在戒轩呢。
“父亲向来疼爱宝珠，怎么这次罚得这样重？”贺小茶也有些意外：“嬷嬷……是想让我替顾宝珠求情？”
吕嬷嬷面露羞赧之色，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其实还有……”
“都说到这儿了，嬷嬷不用顾忌，但说无妨。”
“夫人听了老爷的决定，同老爷生了大气，嚷着说要跟宝珠小姐一同去寺庙住，老爷这次也发了脾气，一点软化的势头都没有。老奴斗胆，想让四娘子从中劝一劝。夫人大病初愈，这次又是急火攻心，这样下去，有损康健啊。”
贺小茶听到这里，明白了吕嬷嬷为何不好意思张口。
她和兰璃裳因为翠娘生了龃龉，如今尚未弥合，本就较着劲，这次兰璃裳又是为了维护顾宝珠才动怒，吕嬷嬷是怕她这个亲生女儿吃味。
贺小茶心里是有些发涩的，她料想，若是她和顾宝珠换换，是她在上元宫宴上衣着出格，兰璃裳未必会这样维护自己，说不定还会指责是翠娘教坏了她。
贺小茶没点头，但也没拒绝，只一路走到了中堂，除了顾宝珠，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坐着了。
宫里内侍还没走，正坐在客座上同顾云亭谈笑吃茶。
内侍见贺小茶来了，脸上堆了笑意，贺小茶行了礼。
“四娘子可来了，陛下特命老奴，说一定要将这东西交到您手上。”
内侍将一个锦盒递给贺小茶，贺小茶打开一看，是一枚红玛瑙的坠子，可是形状有些奇特，是一个不规则的环形，而且平白多出一处缺口。
玛瑙光滑莹润，这样的雕琢之下，倒是生了些意趣出来。
贺小茶没有多想，只当圣人见她是女娃，随意赏她一个精致玩意儿把玩，于是对内侍道了谢，便将锦盒收起来。
内侍办完了差事，起身要走。
顾云亭挽留一番：“内官，早饭都已备好了，用过再走吧。”
内侍连忙摆了摆手：“顾大人好意，奴心领了，贵府是奴出宫公干的第一家，后头还得去张舍人家中一趟。而且宫里还有一堆事情，昨儿个夜里凝香阁着了火，将徐婕妤半屋子书都烧没了，此事还没个结论，头疼得很。”
“凝香阁失火？”顾云亭讶然。
“可不是吗？！”内侍一脸头疼：“昨儿个阖宫的娘娘都出来赏花放灯，唯有徐婕妤因病告了假，可偏偏就是她的宫里走水了。若不是金吾卫发现得早，放了示警烟花，加上凝香阁的奴婢机警，徐婕妤怕是要命丧火海了。”
“既如此，顾某也不留内官了，内官慢走。”
内侍笑着作揖，同顾家众人道了别。
内侍走后，中堂的氛围却没有放松下来，顾云亭拧眉沉思，顾盈时也似有心事，兰璃裳正怄着气，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其他人便也不好开口。
贺小茶叹一口气，原以为高门大户不愁吃穿，不晓得日子过得有多快活，可进来高门大户才知道，糟心事也是这么多……
她凑到顾云亭身边，小心翼翼道：“阿耶，你还生气吗？”
顾云亭看一眼贺小茶，眼神里有一瞬错愕，但很快便无奈一笑，贺小茶自打回府，一直叫他“父亲”，叫“阿耶”还是头一次。
“说吧，小狐狸。”顾云亭有些宠溺道。
小狐狸……
贺小茶听了这个称呼，莫名心头一悸，她怎么也是狐狸了……她又想起昨日收到的那盏狐狸花灯……
眼看思绪越飘越远，贺小茶赶紧将自己的脑袋扳正：“阿耶，当真要送宝珠去寺庙吗？”
贺小茶问出这句话，顾崇岁赶紧咳嗽了两声，提醒她不要再多说话了。
可贺小茶不以为然，斜眼瞪他一眼，接着又灼灼看向顾云亭。
顾云亭嘴唇动了动，还没说什么，中堂外头传来脚步声，贺小茶抬头，看见了沈钦。
一见这只真狐狸，贺小茶瞬间泄了气，昨夜临别前，沈钦跟她说过，上元节过后，她便要收起玩乐的心思，继续好好读书了，沈钦还说今天会考较她的功课。
沈钦环顾众人，意识到顾家似是又是，便俯身道：“看来顾伯伯今日有家事处理，安之午后再来。”
顾云亭却开了口：“安之不是外人，一同坐下听一听吧。”
沈钦却之不恭，在贺小茶身边坐了下来。
贺小茶嘴快：“父亲要罚顾宝珠，将她送到寺里清修一年。”
兰璃裳再也忍不住：“宝珠在我身边长大，别说一年，一天都没离开过身边。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了，为何一定要让她去庙里，庙里的时辰那般清苦，宝珠怎受得住？”
兰璃裳抹着眼泪，顾盈时顾崇岁赶忙上前安慰，顾云亭头痛扶额。
沈钦眸子低了低，暗忖片刻，开口说道：“顾伯伯宝珠去寺里，并非为了罚她，而是要护她。”
兰璃裳这才停止了饮泣，朝沈钦看过来。
沈钦继续道：“当今朝堂，文臣乐于上谏。宝珠昨日在宫中那般行事，陛下可以不罚，但谏官必会上谏。近来朝中事少，这些人难得找到一桩可以管的闲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群情激愤之下，陛下责罚与否尚且不谈，内宅坊间这些口水便可将宝珠淹死。”
“所以。”贺小茶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与其让宝珠在长安提心吊胆，今儿个担心陛下责罚，明儿个听旁人用难听的话议论她，倒不妨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待风波过去再回来？”
沈钦含笑看贺小茶一眼，意思是夸她聪明。
兰璃裳也冷静下来：“可是……可是就算群臣上谏，陛下如今不罚，难道还能朝令夕改不成？陛下不罚，哪个又敢多说什么？”
兰璃裳这一问，中堂又安静下来，顾云亭愁容满面，欲言又止，其他人则觉得兰璃裳此言不算全然无理。
最终还是沈钦，低声道了一句：“想想太子。”
短短四字，众人的面色刹那肃然起来，唯有贺小茶不明所以，只知道沈钦一句话，便将顾宝珠去寺里修行的事定了下来。
回春息苑后，贺小茶问沈钦：“太子怎么了？为什么方才大家的脸色那么难看？”
贺小茶还记得昨天见到太子的样子，太子不如圣人英俊，也不如圣人有气势有精神，但从容貌看，也是个温润的人。而且昨儿个圣人还提到太子小时候来着，那时的圣人十分慈爱，就和寻常人家的阿翁没有两样。
沈钦见贺小茶“求知若渴”，无奈笑笑，解释道：“东宫有许多言官，上谏是常有的事。两年前太子着人建了间房子，并未动用多少人力，但东宫的于大人慷慨激昂，说他奢靡无度，堪比秦二世。其他大人也恨不得太子每一步都按照他们的预想行事，久而久之，太子心中十分苦闷。”
“啊？太子是圣人的儿子，也要生这门子气啊？”贺小茶不禁有些同情起太子来。
“不止。太子心情不好，便召了太常寺的乐人演乐纾解，当中有位乐师姿容俊美、举止端方，被太子引为知己，日日促膝长谈。群臣见之，上谏更甚，圣人听说后，也勃然大怒，最终将那乐师赐死了。”
“赐死？！”
贺小茶倒吸一口气，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顾家众人方才那般噤若寒蝉。
尊贵的太子殿下尚且都在群臣上谏之中受到责难，更何况顾宝珠这种寻常官员家的女眷呢……
贺小茶在纸上写下“长安”二字，不由喃喃：“长安真可怕。”
沈钦拿起贺小茶握笔的手，修正她的笔画，不同于最开始习字，贺小茶现下已经习惯了沈钦的这种教法。
而且同他一起握着笔，感受他腕子的力道和挥动，她的字真的进步了很多，甚至已经是可以对她的启蒙老师马有方吹牛的程度。
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温柔的声音还是让她心尖发颤。
“别怕，有我。”沈钦说。
宝子们，我有点卡文了，未来几个情节之间缺一条可以丝滑的将它们连在一起的线，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会一边琢磨一边写，节奏肯能会慢一点。请大家多多包涵，我会尽快找回状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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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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