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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渔火

聚餐的后半段樊青弥显得心不在焉,窗外的人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街道恢复成几分钟前的车水马龙,身旁的学生们依旧慢吃慢聊,他将手搭在桌上,低头瞥了眼表,表盘显示是下午六点一刻。

等他们终于从逢仙斋出来,外面已经全黑,夏夜的星辰如碎冰般淋满天空,潮热的暑气却依旧顽固,掺杂进栀子与茉莉的芬芳里,四处侵袭。樊青弥与学生道完别,转身打算再次踱步回去,结果还没拐进巷子,就看到了前方站在暗处的宁远捷。

他的半边身子藏在阴影中,双手插兜,背靠青砖墙面,定定注视自己。

“晚上好。”他说。

樊青弥驻足,借月光打量眼前人。男人没戴军帽,军装最上面的风纪扣也没系,衣领敞开,露出衬衫边缘,以及因汗渍而微微反光的喉结。

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应该是在等他。于是樊青弥走过去,问道:“你……”

“聊得这么开心?”宁远捷打断他,故意仰头看夜空:“从天亮吃到天黑了。”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那倒没有,先把长官送回家再过来的。”

樊青弥盯着他被汗水拧成一小绺的额角发丝。

“有事吗?”

又是这句话,医生莫名对自己贫瘠的言辞感到些懊恼。

“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宁远捷没立即回答,他抬头又看了眼那轮皎月,皎月被群星簇绕,未染有任何一丝可能导致天气突变的云彩,是绝对的晴朗。

他邀请樊青弥一同去江边走走,“吹吹江风”,随后又补充道:“如果觉得为难也没关系,那就改日,或者不打扰了。”

很随意,很轻松,好像杵在这儿等得汗水淋漓的人不是他。

樊青弥注意到男人脚边的烟头,两枚,又注意到他那条伤腿呈出不太自然的微屈。

他于是开口:“走吧。”

这几乎是樊青弥第一次在夜晚来到江畔,迁居汉口后,他很少这么晚出门。

两人沿着芦苇荡缓缓前行。宁远捷说对了,江风确实在吹拂,一阵接一阵,吹得一丛丛比人还高的白毛苇频频折腰,仿佛袅袅婷婷的美人在探身留客。

樊青弥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瞅宁远捷,瞅那张难以阅读感情的侧脸。他看到月光似萤火飞到他的羽睫上,又顺弧度滑下,最后遁地消失。

沉默的氛围令樊青弥略感意外,他意外的是这沉默竟如此自在,如此坦然,滋生不了半分尴尬,且对二者来说都如是。

浪涌声中,宁远捷还是先一步打开了话题。

“有很多疑问吧?医生。”

“你指?”

“六月初那件事。”

樊青弥脚步轻顿,他偏过头看他:“你可以和我聊这件事?”

“为什么不可以?”宁远捷反问。

“我以为这些都是机密。”

宁远捷在他的目光里笑了。

“樊医生,你知道吗?你挺适合为军统工作。”

“这是夸奖?”

“当然,你的警觉性和保密性比很多军内的人都要好。”

“我对这种工作没兴趣。”

“嗯,看得出来。”

“打听别人**,然后抓人,审人,”樊青弥皱眉,“不知道意义在哪。”

宁远捷微微眯起眼,他回答:“存在即有意义。”

“这是诡辩,很多东西的存在都缺乏意义。”

“比如?”

“战争。”

“战争是没意义,”军官停顿片刻,接着一字一句地说:

“但抗战有意义。”

“………”

“我说的对吗?”他微笑着追问他。

樊青弥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

“那八个日本人,最后怎么样了?”

夜空里蓦地响起悠长一声汽笛,像在预告即将登岸的阵阵江风。

宁远捷很快收敛了邀功似的笑意,平静答复他:“只活了两个。”

“六个都是在路上死的?”

“四个,还有两个在运到目的地后开始发烧,当晚就断了呼吸。”

“你们在路上耽误了多久?”

宁远捷不作声。

“我猜你们在五码头被拦下了,所以被迫绕路,对吧?”

“对。”他承认。“消息很灵通嘛。”

“拦得可真是时候。”

“世事难料。”

樊青弥看到宁远捷摸出烟,放一根到嘴里咬着,然后划开火苗,点燃,烟雾缓缓弥漫,模糊了他的脸部线条,烟头的火星是黑夜中最醒目的光源。

“你知道吗?樊医生。”夹着烟,宁远捷在雾气缭绕中转向樊青弥,“剩下的那两个应该也活不久了。”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声调柔和,可进入樊青弥耳朵里时却转为极冷的寒风,冻得他脏腑微微激灵。

“为什么。”樊青弥问。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可以先让我提个问么?”

“………你问。”

“你希望他们活着吗?”宁远捷目光灼灼地直视他。

“我……”

“不要说这是‘两码事’,我只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个人的。”

这其实是樊青弥无需思忖的问题,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以前在上海,或是更早在德国,无论是曾经那个饱含激情的他还是现在这个淡漠避世的他,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他相信这也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答案。

于是他开口道:“不,我希望他们死掉。”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他清楚窥见宁远捷眸中绽出的,能与烟头火星媲美的光点。

“我明白了。”宁远捷重新微笑,“既然是让大家都如愿的事,就不必纠结缘由了,对吧?”

“………”

“你真怪。”樊青弥冷不丁冒出一句。

对方狡黠地眨了下眼,“是吗?好的那种还是坏的那种?”

“目前我无法回答。”

“听你这样讲,也许我们还有‘将来’?”

“你希望有么?”

“当然。”

樊青弥因军官的坦诚而略有吃惊,他喉结滑动,接着便目光下移,垂眼看向沙地。

宁远捷却依旧注视他:“能同你这样优秀的医生结交,是我的荣幸。”

优秀的医生……

沙地里有几条纤瘦的千足虫钻出,沿着皮鞋边缘蜿蜒爬过,樊青弥突然就有些闷闷的,他抬眼,语气恢复寡淡:“谬赞了,比我优秀的多的是。”

“但是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却寥寥无几。”

“………”

“真的,有时候我想,这肯定就是我老交不到朋友的原因。”军官继续道,“太挑剔了,而且过于在意共鸣。”

仅仅两句话,就让樊青弥胸腔里那团雾开始一点点被江风吹散。他几乎要讨厌这种极易被左右情绪的状态了,透明,失控。

“我以为你这种人会有很多朋友。”樊青弥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舒展。

二人继续在夜色中前行,医生将步伐放得更慢了些。

“‘朋友’也分很多种,”宁远捷右手食指轻点烟灰,“工作上的、生活中的、男性的、女性的,还有不得不交的,以及自愿交往的。你能明白我刚才指的哪种吧?”

“大概。”

他当然明白,因为他也是这么麻烦的那类人。

“不过,”樊青弥咬了咬下唇,忽然说:“就算老交不到朋友,跟你太太倾诉还不是一样。”

“嗯?”宁远捷抬起眉毛,“我太太?”

“你看起来有三十了,应该……”

“噢。”对方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又抽了口烟。樊青弥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到他抽烟时眼珠微动,像在酝酿什么。

“她很早就过世了。”

这句话使医生脚步一顿,“………抱歉。”

“不,我和她甚至不熟,父母之命而已,她也很痛苦,所以婚后我给她钱,劝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就去了广州,拜师,学画画,后来在那边染了肺病,再没回来。”

“原来如此,我猜你们也没有孩子。”

“没有,所以这些年弄得我也不敢回家了。”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仿佛也碾灭了这一针对自己的话题,他转头问樊青弥,露出微笑:“那么你呢?”

“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追求的人一定不少,不过你肯定都瞧不上,我猜得没错吧?”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也成婚了?”

宁远捷摇头:“不可能,你没有那种气质。”

“我有什么气质?”

“就是那种……”宁远捷似在端详他,搞得樊青弥耳朵有点发烫。“那种冷飕飕的,光棍一样的气质。”

樊青弥将头偏向另一边,没忍住笑了。

“这么说你也是光棍,你也有这种气质?”他回过头来,揶揄军官。

“你觉得呢?”

樊青弥刚要回话,忽然看到宁远捷皱了下眉头。

他藏得很快,在这黑夜里很容易被忽略。

“怎么了?”樊青弥停步,问他。

宁远捷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什么?”

医生沉默地观察他,他凭借职业嗅觉判断出身边人的异常源于那条伤腿。

“你腿疼?”

“……没有啊。”

他故意站直了些,似乎要佐证那条腿还能承力。

“我们走太久了。”

“没有,真不疼,”宁远捷说,“很多年都不疼了。”

“怎么伤的。”

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中弹。”

“弹片取干净了吗?”

“……可能吧。”

“你不知道?”

“嗯。”

“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

宁远捷眼底流过的一丝躲闪,被樊青弥敏锐捕捉到。

“谢谢,医生,”他对他微笑,“以后要是疼痛发作,我一定去麻烦你。”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樊青弥跟在半步之遥的后方,心里渐渐打成了个结,不大,占据不了多少地方,但晃来晃去,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这一晚,直至二人的江畔夜行结束,年轻外科医生留意最多的竟然是脚下的沙地路况。

幸好比较平坦,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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