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12年。
这一年,国民经济开始飞速发展,沈行远升任机长,拿到了入职以来最高的年薪——60万,在当时已经是极为可观的数字。
29岁的沈行远,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沈行远和相恋六年的女朋友乔灵合计了两人名下所有财产,于第二年年初,买下钟山小区六单元1201号房。
他们早有结婚的打算,房屋买卖合同签完,便马不停蹄地请人装修。
阳春三月,气候回暖,小两口在热带滨海城市度假时,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那是一个声音温润婉约的中年女人,说家里孩子在读高三,如今正处于高考复习的重要阶段,但是新房装修噪音扰人,孩子周末在家难以专心学习,因此特地联系到他二人,希望周末能暂停装修,她愿意为此做出相应补偿。
乔灵认为,既然他们今后将要长住于彼,确实有必要和街坊邻居搞好关系,于是提议带些礼品登门致歉。
在一个慵懒的周日下午,沈乔二人敲开了六单元1202住户的门,迎接他们的正是教授白岚因。
白岚因年轻的时候才貌双全,在柳大是一传奇,沈行远当年参加科技竞赛时有幸得她指导,所以即使过去多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曾经敬仰的老师。
师生重逢,相谈甚欢。
直到傍晚时分,事件的主人公才从补习班下课回来。
年仅十八岁的少女,却穿着一身款式简约的黑衣黑裤,及腰的马尾烫成波浪卷,若不是手里端着奶茶,背上背着双肩包,沈行远不会认为她是学生。
少女接人待物也全无青涩之感。白岚因让她向客人打招呼,她顺从地坐下来说了一句“沈哥哥好,乔姐姐好”,便再无下文。
她生来一张雾面,皮肤洁白无瑕,瞳仁漆黑,但面容消瘦,带着高三学生特有的疲倦和沧桑。
大人们继续说话,少女则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旁若无人地吃水果、换电视频道,余光偶尔瞥一眼那两位陌生的客人。
衣着光鲜亮丽,相貌成熟俊美,可惜是毁了她本该安逸的周末时光的罪魁祸首。
最后她从果盘里拿了两颗青枣,告诉白岚因自己要回房写卷子,便起身离开了客厅。
沈行远看见她的背影,头颅高昂,目不斜视。
白岚因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从小自我惯了,对谁都是这样目中无人。”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多年前,大学在读的沈行远就见识过这位的“无礼”。
那时柳大还没有迁去市郊的新校区,老校园和居民区混为一体,校园里因此到处都是“闲杂人等”。
某天晚上沈行远和朋友们在绿茵场上踢球,不记得是谁传球失误,足球脱离运动员的控制范围骨碌碌滚出去很远,绊倒了跑道上一个正在撒欢的小孩儿。
那小姑娘扑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点皮,趴在地上就嚎啕大哭。
一群血气方刚的大男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哄她。
过了小半个时辰,孩子父亲才姗姗来迟,她父亲正是白岚因当时的丈夫严宏程。
向严宏程道过歉,大伙儿拿着球准备离开,小家伙却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夺走卫风手里的球躲进父亲怀里,任众人磨破嘴皮也不肯撒手。
最后足球还是被小严霸王带走了。
自那以后沈行远似乎总是能在绿茵场上看到小严霸王,她像只圆滚滚的兔子一样跟在父亲身后,有力气就跑,累了就走,自己走路划水就算了,非得要父亲陪着走。
严宏程对她过分宠爱,不管她怎么做,他都应允。
那时候曾听卫风打趣,说他以后也要生个可爱的女儿,但绝不能像这个小魔女一样蛮不讲理。
谁能想到多年以后,沈行远会成为受她霸王条款压迫的人?
再见到沈行远是在四月份,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
彼时二轮复习业已结束,接踵而至的是没完没了的考试,学校给高三学生安排了周考:周二下午考语文或英语,周四下午考数学,周五下午考理综。
周五的早上,数学老师来上课,唱分发答题卡。
昨日考的试卷题目难度不大,140分以上的同学有好几位,严静沉有些走神地等着点名,老师喊到她的名字时,果然没有念出分数。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便已经交流过题目和答案,严静沉早就知道自己的答卷有多难看。
走到讲台上,老师看了她好一会儿,递来卷子,她接过一看,红红的数字:116。
脑子“嗡”的一声,嘈杂的声音就消散了。
原来答卷没有最难看的,只有更难看的。
讲解题目时,老师说:“前五道,送分题,我们就跳过了。但是有些同学,送分题他都不要!我昨天晚上改卷子,改到凌晨两点钟,给我气得不行,但是今天要给你们讲卷子,我还是坚持改完了,三点钟才睡。”
同学们为数学老师的敬职敬业热情鼓掌,严静沉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答题卡,送分题都不要的学生里,就有一个她。
第一道选择题,考点集合,求补集,分值为5,十秒钟就能得到答案,严静沉却在答题卡上错涂了选项框。
严静沉回忆起当时做题的情景:她在题目旁边写下一元二次方程因式分解后的式子,得到两个根,选取两根区域外为所求补集,勾选答案。
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可严静沉在因式分解前,将二次项的系数“-1”提了出来,得到答案后却忘了把“-1”还原回去,于是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为的就是提升学生们做题的速率和正确率,但是这一个月的训练对严静沉来说好像是虚度光阴,她依旧在犯低级错误,有时白岚因看到她的考卷,都忍不住敲一敲她的脑袋,问里面装的什么浆糊。
严静沉把数学答题卡揉成一团,塞进桌肚里,同桌看见,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胳膊,安慰道:“别难过,一个小考试而已,下次好好考就是了。”
下次下次,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眼看着高考一天天逼近,严静沉越发焦虑不安起来。
周六上午理化生答题卡也都分发下来,严静沉发挥正常,无惊无喜。
各科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要做的卷子叠在一起有手掌那么厚,学生们怨声载道,到中午各自回家。
严静沉走出地铁站,烈日当空,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她提着行李包躲进路边的超市蹭空调。
白岚因几天前出差上海,至今未归,只留给女儿一些生活费,严静沉琢磨着钱包空空,便只买了一盒雪糕,到小区花园的凉亭里坐着享用。
同一时间,白岚因开完会后回到酒店,一边用餐一边给严静沉打去电话,先问成绩,再问生活费。
成绩依旧不见起色,生活费还有盈余,她没多想,挂了电话午休去了。
独留严静沉对着数学答题卡黯然伤神。
“小严?”伴随着清朗的说话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木头栏杆上,“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严静沉转过头,看见身着白色短袖制服的沈行远。
距离上次沈行远携女友登门致歉已过去一月有余,严静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自那个周末起,严静沉又拥有了清净的休息时间,也因此对这位未来的邻居有所改观。
他拖着登机箱站在烈日下,微微低头,皮肤上的汗毛被阳光照得接近透明。同样清透的还有他那双浅色的眼瞳,仿似琥珀。初见时,他坐在茶几后蜷着身体,难以判断体格,如今舒展地站在面前,严静沉才发现他身形高大,且站姿端正好似军人。不知他在热浪中走了多久,只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丝热气和汗味,他悠然自得,似乎很享受这样炎热的天气。
后来严静沉才知道,那是辛苦飞行之后,迎接假期的慵懒。
乔灵认为工人们消极怠工,沈行远刚下飞机就被她派来监督装修,正好碰见这小姑娘偷偷抹眼泪。
十七八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烦恼呢?看见她腿上摊着试卷,沈行远就明白了。
严静沉并不想让一个外人知道自己的糗事,疏离地摇摇头,把答题卡折叠起来,却被沈行远扯过去,他看了两分钟,叹息道:“你也太粗心了!”
严静沉心生好奇,“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还会做这些题吗?”
“本来是不会的。”沈行远说,“不过你的解题过程写得条分缕析,比参考答案还标准,我看着看着就记起来了。”
严静沉读了这么多年书,虽然成绩优异,但不爱与人来往,因此在老师眼里从来没什么存在感,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夸赞,登时嘴角就翘起来了,故作谦虚道:“还好吧,就是太粗心了,天天考试,天天这么粗心,好烦。”
“我高中的时候也这样,浮躁。”沈行远侧身倚靠栏杆,别在胸口衣袋的黑超反射着阳光,“我当年读书也算还行,半桶水响叮当,卷子发到手里,看题目,简单,解题思路没捋清就开始写,总是恨不得两三步就把答案写出来,不肯静下心来认真计算,喜欢口算,不喜欢打草稿,人家尖子生草稿都写得工工整整,我的草稿像鬼画符。”
“还有这道题,圆锥曲线,我们也学,要把直线方程带入椭圆方程,得到一个新的方程,对吧?我当时的数学老师计算能力非常强,看一眼两个方程式就能直接在黑板上写出目标方程,我也学他这么做,但是功夫不到家啊,目标方程写出来,总觉得不对,经常写着写着就要倒回去看看那个目标方程,一分心就把解题思路弄乱了,搞了半天,题没解开,状态也没了。”
沈行远三言两语就将严静沉学习上的毛病点了出来,严静沉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便追问:“那你是怎么应对的?”
“沉下心来做题。像这种圆锥曲线大题,每一道我都会花很多时间去磨。先把解题思路搞清楚,然后一步一步地解。认真打草稿,特别是计算过程,就算只有一个符号改变,我也会在草稿纸上写出来。我们那时候也上晚自习,六点半上课,九点半下课回家,我经常一道题磨一晚上,第二天让交作业,没写,交不出来,没少挨老师骂。”听到这,严静沉忍俊不禁,沈行远道,“但我成绩提上来了,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恃宠而骄,就是这个意思吧?”
严静沉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却又忍不住对他的水平心生怀疑,“可以问一下你的高考分数吗?”
“我们那时候是答卷满分是一百,跟现在不一样。”沈行远没有正面回答,“不过我当年压线考进了柳大。”
柳大可是国内排行top10的双一流名校,严静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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