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严大小姐的恶作剧时,沈行远正开着车在山间公路上兜风,享受澳洲暖和舒适的天气。
沈行远早先在故乡逗留了半个月,于十一月中旬返回柳城,落地第一件事——签房屋过户合同。
新居很漂亮,建筑主体白色,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带环绕式花园,大面积的玻璃结构和浅色系软装,温暖又明亮。
沈行远添了些家具,低调入住,来暖房的只有卫风一家。
没住几天,上岗复工,远走澳洲,至今未归。
别墅再漂亮再合意又怎样?没家的人,房产再多,也还是习惯在外飘荡,就连机场边上的航空酒店都比“家”亲切。
小沈加也早已回到了他母亲身边,沈行远仍孤身一人,既没有为了重夺孩子抚养权而找人结婚的想法,也没有再见严静沉的打算。
沈行远不愿意把她卷进充满算计的旋涡,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卑劣不堪的一面。
搬家,卖房,从此销声匿迹——沈行远做好了筹划。
算盘打得是挺好的,可惜他小瞧了敢于摧毁全局的严静沉。
钟山小区那套房子在平台网站上挂了快两个月,期间有不少客户前来参观,但都被价格劝退。这天好不容易来了个爽快的老客户,负责人高兴得午饭都没吃就带人上门看房,谁知门前竟是这样一番瘆人的景象。
负责人把照片发给沈行远,添油加醋地将自己的悲惨遭遇描述了一遍,然后劝他回国处理个人恩怨。
沈行远不得不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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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静沉画完最后一份零件图,备份好,一边关机电脑,一边活动僵硬的脖子和手腕,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更糟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幸好单位所在的楼宇离地铁站不远,严静沉举起挎包护住脑袋,一路狂奔过去。
路边停着辆高大的黑色SUV,像蛰伏的野兽,只有雨刮器在缓慢摇动。严静沉一出现,那车便亮起前灯。
严静沉驻足扫了眼车牌号,满意地扬起唇角——
他终于现身了。
男人靠在椅背上无言地望着她,雨幕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严静沉确信,他心情不佳,内心也断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严静沉不由得想起白岚因的警告:弄巧成拙。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喜悦和思念战胜了理智,严静沉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坐进车里。
车里暖气充足,温暖如春,三九严寒明明才开始,严静沉却觉得仿佛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而身旁这个人,就是带来春天的救星,她对他报以最真挚的笑容:“好久不见,沈哥哥!”
“好久不见。”
“您什么时候从四川回来的?”
“十一月十号。”
严静沉默默数了数日子,他至少在故乡花费半个月时间,“耽误这么久,回来以后工作一定很忙吧?”
“还好。”
不忙,有空,只是不肯来见她。
“难怪。”严静沉又转头将他打量了一番,米白色羊毛衫,纯黑西裤,蓄长一寸的短发油光水亮,脸上也没有黑眼圈和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清爽温柔,“您状态不错,有种帅死人不偿命的嚣张感。”
沈行远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个拍须溜马的漂亮小姑娘?
“笑什么,您不信我?”
“安全带。”
严静沉连忙将安全带系好,“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脑子有点懵。”
“没关系。”春风又绿江南岸,何其生动美好,沈行远都明白。
“您来找我,是不是说明您改主意了?”严静沉注视着他的双眼,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寄于目光,盼他领会。
沈行远扭头回避,问道:“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
他语气同往常一样平和自然,听不出一丝动容,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预先做好的心理建设,这一刻全部崩溃,严静沉几乎恼羞成怒:“太晚了,不想吃。”
“那我送你回去。”
汽车启动,缓缓驶入主干道。
没人说话,只有导航沉闷地播报着路况。
严静沉双臂环抱住自己很快睡着,梦里有人用额头轻轻贴着她,耳鬓厮磨,好不甜蜜。
直到挎包从腿面滑落,严静沉被惊醒,耳畔仍是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导航的说话声,好不失落。
严静沉捡起包,转头看向沈行远,他始终沉默地开着车,没有一点儿要搭理她的意思。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当司机?”严静沉不得不先退一步,“你没话跟我说么?”
沈行远这才转头扫了她一眼。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工业园区附近就一个地铁站,两个入口,哪个入口离商业区近,他就在哪里守株待兔,从下午四点守到七点半,总算没错过。
但他并不想跟严静沉讨论这种傻瓜做法。
“对不起。”现在严静沉确信,白岚因的提醒没有错,“我不该逼你。”
过了很久,严静沉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你要是尊重自己,尊重你的感情,就不要把局面弄得太难看。”
“大小姐,到此为止,可以吗?”
一路在否定中走来,严静沉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可以平静面对沈行远的冷言冷语,可她到底是过于乐观,不信这个男人能说出多难听的话。
于是毫无防备地被这番诛心之论刺伤。
“不可以。”严静沉冷声道。
她像坐在谈判桌上争取利益的文斗士,就算手里没有半分筹码,也绝不灭了士气。
沈行远气极反笑:“你真是油盐不进……”
“你知道得会不会太晚?”
“是,我知道得太晚了!我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会多管闲事,我见到你都会绕着走!”如今也就不会面对她的冥顽不灵和气定神闲没辙到气急败坏,“严静沉,我是帮了你,不是害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
“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大小姐,这么多年书白读了?你看中别人的东西,非要别人让给你,人家懒得搭理你,你却骂他混蛋——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严静沉头一回被怼得哑口无言。
“你的垂青我承受不起,你想从我这要的东西,我给不起。”对于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沈行远始终坦荡如砥,“那些花你自己处理掉,不处理也没关系,房子我不卖就是了,你想拿它当筹码?随意好了。”
“我没这样想!”
“你已经这样做了!”
车速在飙升,像怒火越烧越旺。
严静沉死死盯着前方路况,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下,脑海里浮现一个病态的念头——
与其彼此痛苦,不如灾难此时降临,终结这出无人收尾的荒诞剧。
下一刻汽车却骤然制动,身体由于惯性而前倾,又重重弹回椅背里。邪念被撞散,他们平安无恙。
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严静沉不用看也知道,是沈行远摔门而去。
冬至夜,风寒雨凄,最是消火。
五分钟后沈行远携一身凉意回到车上,好声好气对严静沉道:“抱歉,有点上头。”
严大小姐肆意妄为,他却连生气都如此克制,真是两个极端。
“没关系。”严静沉眼睫一颤,潸然泪下,“沈哥哥,沈行远,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很烂的人吧……”
“绝对不是,你不要乱想。”
“我连一个正式的拒绝都得不到,你让我怎么能不乱想?”
要不是看到中介带客户看房,她也许至今还不知道沈行远早已单方面了结了这段关系——从此江湖不见,山水不相逢。
“对不起,小严,这件事是我疏忽。”
“所以你承认了。”
“严静沉,你看着我。”沈行远语气强势,严静沉意外地转过头去,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很好,真实坦率,聪慧细心,家境优渥但是肯吃苦肯脚踏实地,我在你这个年纪,远远不如你,所以请你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否定自己。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哪里不好,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问题,那岂止是一个问题,那是他三十七年的人生,他要从何说起?
“你有什么问题!你是要死了吗?”
“不是。”
“你喜欢男人?”
“我哪里看起来像同性恋?”
“既然都不是,既然你这么欣赏我,为什么还要拒绝我?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嫖客不爱妓女还是会跟她们上床!我不信你真有那么光风霁月,我不信你跟每个上过床的女人都是开始于爱情,我、不、相、信!”
“严静沉你是不是疯了?为了达到目的,你宁愿自己喜欢上的人是个烂人,是吗?”
“对啊,我宁愿你是个烂人。”
沈行远深呼吸好几下,才忍住把她丢下车的冲动,“你不要觉得自己很深情,我只觉得你蠢,我看不起你。”他启动汽车,“就这样吧,送你回家。”
往后,不必再见面。
严静沉倾身抓住他握方向盘的手,“哥,不管你遇到什么难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
严静沉震惊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在这副英挺、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如此绝望的灵魂。
“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你敢不敢?”严静沉想,同病相怜,同忧相救,亦是缘分。
“我不可能带你走这条路。”
“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开心,那这个世界跟地狱有什么不同?”
“不会的小严,你还年轻,才貌双全,只要你愿意争取,外面天高海阔,都会是你的天地。”
“可是我很贪心,我还想要你。”
“你会遇到真正疼你爱你的男人。”
“我只想要你。”
有泪珠砸在手臂上,几乎灼伤皮肤,沈行远不敢转头去看小姑娘流泪的眼睛。
“求你了,哥,答应我吧……”
严静沉仰脸吻上男人的唇角,眼泪忽然汹涌澎湃,打湿了两人的脸庞。
“我也求你,小严,算了吧,好不好?”沈行远抬手将她隔开,“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为难。”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我说算了?”陈词滥调最惹严大小姐心烦,“你们好理智啊说算了就算了,我又不是你们。我很没用的,拿不起放不下。”
“你不去尝试当然以为自己放不下……”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你试过吗?”
“我试过。”严静沉注视着他的双眸,“去北京读书,远离你不见你,不算么?物色中意的男生和他交往,不算么?”
“抱歉……”为他的狭隘揣测,也为一个年轻人荒芜的七年青春岁月。
“没事儿,不知者不罪嘛。”严静沉大度地笑笑,再度倾身吻他。
沈行远后仰躲避,铁臂像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稳稳将她阻挡在外,严静沉耗尽力气也没能再吻到他。
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一切都完了。
严静沉失声痛哭,视线模糊到失明,远处的路灯化作团团光晕,就像这场长达七年的兵荒马乱。
等待漫漫无期,相处的时光却总是短暂,车很快抵达钟山。
严静沉不忍分离,指着路边的商铺问:“我饿了,你陪我吃个夜宵,好不好?”
沈行远不听,停了车,伸手从后座的大衣旁边拿过来一把伞,一只手提纸袋,递给她,“回去吧,回去重新开始。”
严静沉怔怔地盯着伞和纸袋,纯黑色的伞面,印着餐厅logo的纸面,衬得主人的手苍白冰冷。他既然早已为她准备了晚饭,为何又多此一举提出“请吃饭”的言论?
脑海里有个“真相”在慢慢孕育成型,“真相”的脉络越清晰,严静沉越不爽快。她丢下一声谢谢,什么也没接,推开门走进雨里。
沈行远顾不上穿外套,跳下车追上去,默默地为她打伞。
平时热闹非凡的花园今夜格外安静,只有淋了雨的飞蛾在路灯下不断扑腾,撞在灯罩上,也不知道疼。
望着蜿蜒通向凉亭的湿漉漉的石板路,严静沉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在这儿给我讲过数学题?”
“记得。”他抬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你那会儿才这么高。”
“你变了。”
“人都会变的。”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七年。
“以前我放学回来,拎那么重的包,你都不肯帮忙,也不会像这样跟我一块儿走路——你留给我的总是背影。”
“看看你现在做的事,变化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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