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远从学校回来,看见严大小姐背着包和画筒,一边往地铁站跑,一边啃包子。
严静沉整个人都沉浸在快要迟到的紧张之中,并未发现左前方有车减速靠近,沈行远于是鸣了下笛,通过降下的车窗,对停下脚步的小姑娘说:“这个月全勤奖没了。”
严静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早没了!”
沈行远悻悻不敢言。
“幸灾乐祸,您可真缺德啊!”严静沉横穿马路走到副驾驶位车门前,示意他解开车门锁,“劳烦您送我一程吧?”
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德”行径,沈行远放她上了车。
七年前,严静沉坐过沈行远的车。
那时他开一辆破旧的白色大众,满车厢的物品和清甜的茉莉熏香,都显示它有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女主人。
如今他开一辆蔚来SUV,外型奢华大气,浅色系内饰舒适美观,且极具科技感。液晶显示屏小声播放着抒情的摇滚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新剂的香,堪堪掩住新车的橡胶味。
严静沉回过头,仿佛还能看见当初那个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驾驶室里年轻情侣**的小姑娘——严静沉必须要告诉她,坐在副驾驶位的感觉很好,从今往后,她会替她永远掌控这个位子。
“在哪上班?”沈行远问。
“柳北工业园区。”
沈行远打开导航一搜,被那漫长的路线惊得皱眉,立即打转方向盘启程,严静沉却咽下食物提醒道:“我不去单位,去四七厂。”
严静沉的师傅老岳今晨到四七厂提供技术咨询,命她跟随学习。
四七厂离钟山路并不远,沈行远当场反悔:“你自己过去吧。”
“别啊!”严静沉八风不动,“下工地可辛苦了,我要保存体力,快开车快开车!”
沈行远没辙,只能驱车上路。
严静沉安静听了会儿音乐,发现来来去去都是同一个乐队的作品,不由得感到纳闷:“原来你喜欢听Beyond……”
“嗯。”沈行远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知道Beyond?”
“您可别再用小姑娘三个字称呼我了,我不是女学生了,我快26了,我要脸。”
“好的,严女士。”
“沈行远,你今天好讨嫌。”严静沉不想再理他,举起啃了一半的包子继续过早,“应该不介意我在车上吃东西吧?”
“你随意就好。”
一曲终了,严静沉才道:“其实我们90后也是听Beyond长大的呢,很可惜,我还没出生,乐队主唱就走了。”
“是啊,天妒英才。”沈行远轻叹。
1993年6月30日,一代摇滚巨星陨落,整个东亚为之震撼。
时至今日,千千万人亦不能释怀。
严静沉吃完早餐,又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桂花茶,擦擦嘴,问他:“你国庆有排班么?”
“有,飞西安。”
“俩小时落地。”严静沉满意地点点头,“我是否可以提前预定沈机长的业余时间?”
沈行远:“?”
严静沉只是冲他俏皮一笑,没做解释,沈行远却能预见即将到来的假期不会安宁。
但此时的沈行远并不认为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女孩会有什么精妙手段,顶多是几分恃宠而骄的小聪明,而他,不会被那些毫无实质意义的糖衣炮弹收买,也不会被那些小打小闹的把戏掣肘。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好自信的男人。
-
沈行远预料到了严大小姐在安装现场的狼狈和艰辛,却没料到她会瘸着一条腿回来。
那天是周三,国庆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沈加一大早就被班上组织的秋游带走了,没有照顾孩子的琐事烦扰,沈行远不出意外地睡午觉过了头。火急火燎地出门赴约时,看见严静沉以金鸡独立地姿势杵在过道里等电梯。
她右腿裤筒卷到膝盖处,小腿裹着石膏,显然伤得不轻,沈行远急躁的心绪瞬间被迫安定下来,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被机架撞了一下,不严重。”
沈行远并不想对她表现出僭越的关心,但看着她艰难地单脚跳着走路,还是没忍住,“你去哪,我送你吧?”
严静沉故作矜持:“医院,方便吗?”
“当然,我闲人一个。”
“我还怕打扰你休息呢,早知道你有空,我肯定主动麻烦你帮忙。”
沈行远:“……”
午后的街道一点也不拥堵,车开得快且稳,沈行远才挂断朋友打来催命的电话,严静沉便问:“你原本打算去哪儿,我真的没耽误你么?”
“本来要去守守家的,守守你还记得吗?”
“那个话很多的小姑娘。”
“他爸妈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他们家餐厅上新菜,喊我去试吃。”
“我也想去!”
沈行远扫一眼她裹着石膏的小腿,不咸不淡地笑了下:“等你能正常走路了再想吃喝玩乐吧。”
严静沉原先为这假期做了充分的规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准备都因意外受伤变成白费功夫,此时听沈行远这么说,目光更加幽怨,“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幸灾乐祸呐?”
“让你好好养伤而已。”沈行远平静地解释,“他们家餐厅在南区,来回两个多小时车程,太远了。”
“那我康复以后能去么?我还欠守守妹妹一支冰淇淋呢。”
“随便你。”
“我这腿没个十天半月估计好不了……下个月月底我调休,你有空么,咱俩一块儿去?”
“没空。”
好无情的回答。
严静沉咬咬牙,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你早晚有空,我还等不起吗?”
沈行远专心看路况,不再搭话。
-
看了一下午诊,医生早已经身心俱疲,这时诊室里却走进来一对赏心悦目的男女。
他还记得那个女瘸子,几天前她被送到急诊的时候正是他值班,女人全程痛得哇哇乱叫,让人印象深刻。
但今天在身边男人的陪伴下,拆开石膏换药,多疼的操作啊,她却安静得很,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反倒是男人在一旁看得浑身紧张。
医生好笑地想,爱情不愧是最佳止疼药,比麻醉剂都管用多了。
于是医生把药单交给了她“男朋友”。
沈行远取药回来,远远地,女瘸子喊了他一声“哥”。
医生听见,愕然无语。
-
市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不是晚高峰,胜似晚高峰。
从医院出来,沈行远寸步不离地搀着严静沉,严静沉却嫌自己走得慢,提议说:“你去开车吧,咱路口会合。”
“不行。”沈行远怕她一个人磕着碰着。
“你放心去,我没事儿。”怕他不信,严静沉把笨拙的右脚落到地面跺了两下,吓得他握着她胳膊的手倏地收紧,严静沉疼得呲牙,“你是钢铁侠么,手劲儿这么大?”
“我不是钢铁侠,你也不是,别逞能。”沈行远放轻手上的力道,搀着她继续龟速往前挪。
“我没有。”
“真是嘴硬,你还记不记得刚才医生怎么说的?”
“没注意听。”
“……”
“所以医生说了什么?”
“他说你腿骨愈合情况不理想,最好卧床治疗。”
“哦。”
“医生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敢说自己没事,要自己走,万一被人撞了怎么办,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唠叨、小题大做、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果然,世界上的家长都是这样。
严静沉好想反驳,叹叹气,还是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严静沉不由得默默感慨自己脾气变好很多。
绿灯一亮,行人像潮水般往前涌,严静沉被着急越过的路人刮带了一下,险些跌倒,沈行远眼疾手快,展开手臂将她拦腰搂住。
严静沉惊魂未定地攥住他腰侧的衣服。
男人的臂弯是温热的,衣裳有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香味。
就是不知道脱下这身衣裳,内里是否也这样干净好闻,看他露在外面脖颈、胳膊和手掌,估计不会差……
严静沉天马行空地想,耳畔,沈行远在旧事重提:“真该给你买张轮椅……”
严静沉不敢吭声,暗地里红了耳朵。
停车场外一段长而窄弧形双行道,堵得水泄不通,汽笛声嘈杂刺耳。
沈行远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严静沉玩着手机对他抱怨:“换药好麻烦。”
“医生让你住院,你又不听。”
“不住,我认床。”住院等于见不到心上人,严静沉打死不同意。
沈行远看向她,心想,以前怎没发现这姑娘是个满嘴鬼话的无赖呢?
察觉到他的目光,严静沉抬头看过来,她眉目带笑,心情是发自心底的明媚。
伤到走路都得拄拐杖,有什么好高兴的?
难道就因为陪她在这儿忍受堵车的人是他?
年近不惑,一事无成,倒学会自作多情了。沈行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你这么瞎折腾,白老师不管?”
白教授英明一世,最大的污点大概就是过分溺爱女儿,否则也不至于放任严静沉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沉沦多年。
“如您所见,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白老师就是这么惯着我。”
沈行远想,他早该明白的,一个在成长过程中享受过毫无保留的宽容和宠爱,获得过毫不吝啬的肯定和赞美的孩子,才更可能对这些糖衣炮弹保持清醒的态度。
所以她从不刻意讨好任何人。
她也不考虑倘若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将会面临多少困难,她在乎的或许只是:只要我喜欢,就去争取。
而他,就是严大小姐当前争取的目标。
“可以听歌么?”路况不太好,沈行远专心开车,不想聊天,严静沉决定听歌转移注意力。
沈行远余光扫了她一眼,点点头,腾出一只手点击显示屏,调出音乐播放器。
严静沉色眯眯地盯着他的手。
手掌宽厚,五指修长,骨节凸起明显,是一双有力的手。
沈行远注意到她的视线,无语摇头。
严静沉于是看向他的脸庞,他是非常标准的直面型,眉毛粗犷,眼窝深陷,鼻梁直挺,唇瓣略薄但并不干瘪,下巴冒出点点青灰色,但皮肤状态绝佳,这使他看起来十分年轻。
“干嘛这样看我?”沈行远忍不住发问。
“你今年多少岁?”
“37。”
“大我12。”这个年龄比严静沉猜测的更年长一些,但仍在接受范围内,“你没有女朋友,那有没有crush的对象?”
沈行远惊得一脚踩下油门,差点蹭到前面那辆车的车尾。
反应这么大?
意识到自己似乎开玩笑过头,严静沉正色道:“你别急,我就问问。”
沈行远很急,而且心惊,他仿佛感受到一束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从十多年前的故乡旧居,穿越时空,再次投射到他身上。
他依然记得少年时代的某日,他在巷口与同行的女同学告别之后,转身看见母亲的情景——她面容恬静,尖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眼神却阴狠得像淬了毒。她像一条受到侵犯的毒蛇,蓄势待发,要给敌人致命一击。
齐女士是个双面人,沈行远若循规守矩,她便是个慈母,对孩子温言细语、体贴关怀,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但是,她制定的规则像一只狭小的通电的铁笼子,误触则致死,由此将笼中人束缚得难以喘气。
就连与女同学说笑都是破坏规矩,都要受罚。
在牢笼里待得太久,规则早已融入沈行远的血肉,所以即使齐女士故去多年,他依然害怕沾染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沈行远清楚地知道,母亲并没有真正离开,相反的,她变得无处不在,而他,自始至终都活在她的阴霾笼罩之中。
因此,和乔灵撕破脸后,沈行远一直都没有另觅良缘的打算。他平日里除了工作,要么宅家睡懒觉,要么出门旅游,生活过得不要太惬意,何苦谈对象自寻烦恼?
不过此时烦恼主动上门寻他——严大小姐讲话好冒昧,他真想把她赶下车。
沈行远正要开口训斥,被她抬手制止:“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答案了。”
她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乱猜和脑补。
沈行远郁结。
严静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沈行远,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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