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萧瑟,裹着羊绒薄毯的姜觅站在无纹影壁前,时而伸出手去摸裂纹的走向,在脑海中想象线条的内在含义,时而退后几步,看影壁的整体画面。
但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影壁是怎样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吞没的。
姜觅偏头,望见承归也在身旁盯着影壁,“你在想什么?”
“遮面影壁没有顶,既不美观也无法遮挡,失去了传统影壁的意义。”承归说。
“嗯,按传统说法来说,也会不能导气,有点不吉利的意思。我小时候也觉得奇怪,还特意去找过当时的手稿,发现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建造的。”姜觅点头说道。
姜家古宅依山而建,从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起,便顺着地势往上,在快要到家庙区域前,下方有一汪无名池隔绝开生活区域,往后即台阶,一字影壁,香炉家庙。
整个建筑群不可谓不考究,连姜觅住的小院都有屋脊走兽。到了这影壁,却没做任何装饰。一排青砖壁座上是整面斑驳的灰墙,甚至还有开裂脱落。
她依稀记得宅子建于新中国成立之后,保存的文字记录上写“姜越婉力排众议,在太平山岭效仿天水故居新建祖屋,特选此地因是战乱旧地,且地理偏僻,适合姜家人蛰伏避世。”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姜觅的印象中,姨婆姜越婉是一个温柔爱笑的人,她实在想不出她力排众议时的样子。
“落了水汽,才有了聚水成画的那一幕。”承归问姜觅,“这情况原先有过吗?”
“应该没有,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但也不能肯定,我来这里的时候不多。”姜觅回答。
“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吗?”这句话,也是姜觅见到姜琦塬之后问的。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姜琦塬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有了岁月痕迹的一张脸上疲态尽显。她眼圈泛红,三番两次将唇瓣张开,最终又抿紧,足足有快一分钟,才迟疑着开口。
“清明将至,现在是寒食,每晚有莲花祭礼。这事从我母亲在世时起做,到现在姐姐接班,做了几十年,没有过什么异常!我敢发誓,这两者之间并无联系。”
“莲花祭礼?”姜觅在脑海中思索着这几个字,想不起半点相关联的信息,姜大姜二也不在身边,她以为是自己不记得,便直接问出口,“那是什么?”
“每一年的寒食,中元,下元的晚上,在无名池的七根石塔里放置莲花灯。”
姜琦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您也知道,无名池的布置……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石塔对应七星,莲花寓意往生。母亲说,这是在给先人引路。”
姜觅走到台阶边缘,往下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记忆中那个池塘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里面没有放置假山顽石,也没有拱桥回廊。独独耸立着七根高出水面的石塔。
她很小的时候曾数石塔玩。
石塔从最顶端往下至与水面齐平的地方,一共有九层。下三层实心,雕刻纹饰。中三层是由大变小,依次是圆球,檐角,高盖。上三层的两端作宝葫芦形镂空状,中央的四面有门形孔洞。
姜觅瞧不出和影壁有什么关联,印象中的石塔,也没有过观赏以外的用处。
“我好像没见过祭礼?”姜觅狐疑道。
姜琦塬苦笑:“因为曾经的主事……姜越婉在世时不准,向来是偷偷进行的。”
突然听到姨婆的名字,姜觅愣了下,“听上去不像坏事,她为什么不准?”
“不清楚,我也只是听母亲姐姐说的,但婉娘连祭祖都很少参加,可能是不喜这样的场合。”
姨婆在世时,是喜欢把“人死如灯灭,真要做什么事就该在人活着的时候做”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确实是个活在当下,不喜提及过去的人。但她很随和,不至于……
姜觅听得脑子乱乱地,奇怪问道:“先前也点灯了?我来的路上没见到有光亮啊。”
姜琦塬回答:“接到您要来的通知后,我就撑着橹船去灭了灯,取回了莲花蜡烛,原本……是要点上一整夜的。”
承归在一旁问:“蜡烛不会被风吹灭?”
姜觅也很疑惑。
“不会,石塔中央形成了独特的防风罩,蜡烛的棉绳和形状都有考虑在内。”
姜琦塬对着跟她一起来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恭恭敬敬将一个莲花形蜡烛递给姜觅。
姜觅拿起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不轻,双手正好捧住的大小。
莲花最底是淡淡的绿色,能看清里面有个中国结一样的东西。
莲花瓣从根部的深红色,到花瓣尖的粉白,做得格外精巧,中央花蕊的部分是一根探出头一厘米的粗棉绳。
姜琦塬解释:“那是相生结,不止用于红喜事,也代表心相依,永不离。我母亲说,祖宗保佑我们,所以我们活着的人要做点什么,替死去的人记得。”
“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记得?”姜觅呢喃,总觉得这句话像是没说完。
姜琦初听到她复述,以为是被允许,大着胆子问:“您同意了?”
一汪无名池正好挡在中央,将祭祀区和生活区分隔开。好似阴阳的分界线,将这姜家分为过去与未来。
有人想在这里点灯纪念,实在是无可厚非。只是想到姨婆的阻拦,又怕有什么特殊原因。
姜觅斟酌着说:“你们自便,权当我不在这里就是。”
相比这些琐事,姜觅更关心的是什么导致了影壁的异常,“莲花祭礼几点开始?我得看看。”
姜琦塬喜极而泣,忙说道:“好!六点,早就盼您来了。”
-
傍晚,西斜的日光穿过棂条窗,照得姜二的房间金灿灿。
姜觅带着承归推门而入。
正站在书桌前,准备打开银盒的姜二身子一僵,忙朝承归说了句“等等”。
姜二压着姜觅的肩膀,把她推到门外的转角,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宝贝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外人看?”
姜觅见他是真的痛心疾首,好笑道:“没关系,这是我们的地盘。”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看出什么!?”姜二还是着急。
“你别忘了,那个地方是他带我们找到的。放宽心些,我们只是防着他,但不怕他。”
姜二冷哼两声,只好作罢,再进去后姜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双白手套,给姜觅发了一双后,略过承归,扬在他眼前给自己戴上。
姜觅只好给承归递去自己的手套,承归摇摇头,反而主动退了一点,站到他们两人的侧后方。
“我没有记忆,可能不懂这些,随意看看就好。”承归说。
姜二和姜觅都没料想到承归会是这反应。姜觅因姜二的小气,瞪了姜二一眼。姜二面色讪讪地从银盒取物。
木色的书桌上提前铺好了一块黑色的大方巾,红绸布包、长命锁、丝帛被依次摆放整齐。
姜二说:“红绸布包和长命锁的花纹,大概是唐朝的东西,丝帛可能更早点。”
“没了?”姜觅问,姜二绕着桌子踱步几圈,无奈摊手,“暂时是的。”
姜觅把长命锁拿到眼前,用手去拨小铃铛,听到闷重的叮铃声。
不对,在山洞里的铃铛声很清脆!她从桌上捡了毛笔、陶瓷笔架、石雕镇纸去轻碰铃铛,声音也都不对。
姜觅泄气地把铃铛放回原处。
“小心!”承归提醒。
“啊?”姜觅顺着承归的视线一看,才知自己拿东西时,衣袖沾了笔洗里的清水。
“完了,丝帛不能碰水,我中午拿出来看了一小会,就有点泛黄……”姜二连忙去找东西来吸干水滴。
黄豆大的水滴,在丝帛上蔓延成矿泉水瓶盖大,素白的丝帛那一团浸得有些发灰。
没找到合适工具的姜二不敢乱动,姜觅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注意……”
“轻轻移到太阳光下?”承归指指书桌一角的那一小段光晕,“可能干得快些?”
姜觅摇头:“丝绢易碎,之前干燥无光还好,现在这环境,再被烤干,直接完蛋。”
就在姜二长舒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轻松时,他听见承归在吸气,他转头问,“又怎么了?”
“颜色在变……”承归沉声说。
姜觅满腹疑问地凑近,发现那团灰色,相比之前深了好几个度,从最初的雾霾灰变成了浅灰。
姜二跟着把头凑了过来,注视了一瞬,不可思议地说,“快要成深灰色了。”
“姜二,如果我把丝帛完全打湿,你有几成把握抢救?”姜觅问。
“……没有把握,一成都没有!你非要尝试的话,我只能找外援……”姜二说。
姜觅二话不说,右手去笔洗里捧了一捧水,左手小心翼翼地洒水。
等丝帛全部被打湿,姜觅说:“承归,你眼睛好,凑近点盯着。”
承归照做。姜觅面容严肃,姜二连忙掏出手机录像。
一秒,两秒……最初的那灰团完全成了黑团,其余被水浸过的地方显现出浅浅的灰色线条。
几分钟过去,那黑团的中央开始褪色,直到褪出指甲盖大小的小鸟图案,不再有新的变化。
斜阳彻底照过来时,整块丝帛的底色成了黄褐色,上面显现出墨笔画出的流畅线条,和生动抽象的图形,像是要传达出什么信息的帛画。
滋——姜二录像的画面,像是拍到多种光源后那样频闪,镜头里的帛画模糊不清。
凝视着丝帛的承归,蹙着眉轻声说:“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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