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归迅速拿出登山绳往自己的腰上捆,将另一端塞到姜觅的手中。
“先救人,我在这边拉着你,你小心点。”承归说。
“好。”姜觅刚把身体倾斜,往山下滑了几步,无助地回望承归,“可不在一个空间里……”
承归朝她投来一个坚定的眼神,“尝试过,总好过后悔。”
姜觅继续往下,小心避开障碍物的同时,环顾四周搜寻男人的身影,几秒之后,她望到右前方的位置有一滩血迹,顺着血迹去找,终看见了那个头发混着血和雪的人影。
男人跟感觉不到痛似的,手指死死地抠在地上,匍匐着往前爬。
他流出的血染红雪地,每移动一寸,便拖出一段血痕。
“你别动了,再动会死的,我给你止血先!”姜觅边喊边挪到男人的身边,就在蹲下来的瞬间,她听到他含着血和雪的嘴唇,吃力地吐出一个名字:“姜淳沣,姜淳沣……”
不正常抖动的眼皮,“不照规矩办事的姜家人,一年病,两年瞎,三年亡。”
“对,不……”男人痛苦地蹦出两个字,手指松开,残雪融化,半睁着眼睛,彻底不动了。
姜觅凑近,看见男人的眼睛里有一层,浅浅透明的白膜,失了神的眼珠子,遗憾地正对天空。
她胡乱地把自己的手在身上擦擦,颤抖地用手掌去捂男人仍在往外淌血的额头。
张开的指头触碰到男人的瞬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指尖像在抓一缕空气。
这次也是徒劳。她甚至不能帮他合上眼睛,让他死而无憾。
强烈的痛苦和挫败感,几乎击穿姜觅的身体,她重重地把拳头砸在雪地上,两行眼泪直直地往下淌。
“姜觅?”承归担忧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姜觅飞快抹了把脸,吸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在。”
承归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停顿了一秒,沉声问道:“是不是不太好?”
“嗯,不好。”
“距离我两米的地方有一棵还算粗壮的树,我把登山绳系好后,就下来陪你。”承归说。
“不用,我马上就上来。你先注意茅草屋的动向。”姜觅强行镇定地说。
姜觅从一旁折了一根鲜嫩的松枝,跪在男人的身边,把树枝插在男人的手边,俯身从雪地里团了一捧白雪洒在男人的脸上。
不知是因天上开始飘雪,还是时间空间正在快速变化。男人的脸竟真的被雪慢慢覆盖。
姜觅把手移到男人的头顶,“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先人?该是这么称呼的吧。我不知道承归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有用,只能照葫芦画瓢给您一场安魂的仪式。您一路走好,晚辈姜觅看见了,我来带您回家。”姜觅说。
雪还在下,男人整个身体被白雪埋葬,天地白茫茫一片,独独那根充当的墓碑的松枝昂扬。
姜觅在攀着绳子上去前,回头重重地看了一眼。她由衷地希望,松枝真的能落地生根。百年之后,他能和姜家后人相望。
“那边有动静吗?”姜觅上到坡道后,把头垂得很低,低声地问。
承归轻声说:“不急。”
姜觅疑惑地抬起头:“嗯?”
他默不作声地突然把手移到姜觅的头顶,她奇怪地问,“是气不够吗?我身体还好。”
“雪停了,你身上还有。”承归的指尖轻轻扫过她的头发和眉毛上的雪花。
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的眉毛,冻得没太多知觉的面部感受到酥酥痒痒的触感,雪花瞬间融化成雪水,沿着眉骨滴落到泛红的眼睛。姜觅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承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她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着的拳头捧起,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才柔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可以哭出来的。”
要挣扎吗?姜觅有些舍不得这触得到的温暖。
一直被教育着族长不能露怯的姜觅,要很用力地紧咬着下唇,才能止住自己的呜咽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姜觅紫红的手指有了知觉,手背能感觉到他指腹的粗糙触感,渐渐地,整双手都暖和了,承归说:“逝去的人去了远方,活着的人好好珍惜生活。”
姜觅闷着声音说:“走吧,我好了。”
承归点了下头,很自然地拉着姜觅的手,往山坡上方的茅草屋方向走去。
马蹄印、车轮印,人的脚印,统统都不见了,大地一片惨白,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养鱼小子,和身着靛青斜襟袄的妇人站在一处树林里说话。
“小子,你怎么连帽子都不戴一顶?”妇人解开系在自己头上的淡粉色围巾。
小子红着一张脸摆摆手:“我一点都不冷,婉娘!山下来人了,听说还是不好,所以只给了点土豆萝卜白菜,不过我机灵,找他要了一匹马。”
“他人呢?怎么不进来见我们。”
被唤作婉娘的人动作一顿,解开了一半的围巾被寒风卷起,一直半包着的面孔露了出来,眉心的一点红痣惹人注意。
姜觅不可思议地说:“姨婆。”
那头自然没有听见。
小子回答:“他好像很忙,找我要了个坛子就走了。”
“这样啊……”婉娘轻声说,任围巾随意地搭着,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只说山下形势有所好转,有人送了点吃食,马留到我们实在没吃的了再杀。免得有人知道了,觉得没希望,身体更加撑不住。”
“娫娘那里要说吗?”小子问。
“我会跟她说的,你不用管。”
小子不喜和娫娘打交道,高兴地应和:“好嘞!那我回头收拾吃食了先!”
小子年幼,飞奔的步子轻快,驻足的婉娘温柔地笑了下,将被风吹乱掉的鬓发理理,重新把围巾包裹好,系上绳结。
彼时正值日落,斜阳即将隐没低矮的山头,看到了这一幕的婉娘,转了个弯,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直到道路的尽头,她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地望向最远的西边。
承归见姜觅想动,“不去看看吗?”
“她没被裹住的时候是想的,但她那样之后,我有点陌生。”姜觅老老实实地说。
“不要留有遗憾,她始终是你的姨婆。”
“你忘了我们既送不了东西,也说不上话吗?我们在不同的时空之中,根本感受不到对方。”姜觅丧气地说。
“你换个角度想,有几个人可以见到自己出生前的长辈?这是很珍贵的一次机会。”
承归轻轻推了推姜觅,顺手拍掉她袖子上沾着的残雪。
雪地难行,每一步都得坚定而缓慢,等两人站在姨婆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只留下一点点余光照耀四周。
“姨婆,姨婆……”姜觅叫道。
连续好几声,都得不到回应。
果然是这样。
姜觅叹了一口气,眉目里挤满了失望。
这时,婉娘终于缓缓回了头,眉眼弯弯地对姜觅说:“你来了啊……”
姜觅激动得心快要蹦出胸腔,拼了命地点头。
“阿觅,你终于长大了。”婉娘说。
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疾风,又迅又猛,没有任何征兆的,天地就倾斜到了一起。
姜觅看向风的方向,娫娘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婉娘的身边,两人的身形像叠纸一样,被折在一起……
-
姜觅和承归一从影壁里出来,就被人抬到了姜大提前准备好的帐篷里。
多人帐篷里空间宽敞,两张行军床分别靠墙摆放,中央一盆炭火正熊熊燃烧,橙红的火苗舔舐着空气,烘得两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承归是被热醒的,他顺着右手边传来的热源看去,炭火的光芒在他眼底跳动,映得姜觅的脸颊泛着红晕,眉头微蹙。
几乎是立刻,他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帐篷内简陋的陈设,最终落在简易桌子上那副厚实的手套上。
他走过去戴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炭盆往门口挪了挪,火盆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等将手套放回原位,他又放缓脚步走到姜觅身边,脱了手套,半屈着身体伸出手,掌心悬在空中,感受着炭火余温的炙烤,确认温度是否适宜。
这一幕,正好被打着帘子准备进来的姜大撞了个正着,他后退两步,转身要走时被承归叫住。
“姜大哥,我看火烧得有点旺。”承归扬着手套,笑着解释道。
姜大点了下头,顺口问道:“这次有新的发现吗?”
“你们口中的姨婆出现了,还有一个长辈滚落山崖。”承归指指姜觅,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她醒来后可能会比较低落。”
姜大皱了皱眉,“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姜觅大叫着姨婆从梦中惊醒,双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额头上冷汗涔涔,声音里带着颤抖。
两人顿时把目光对准姜觅,她慢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我梦见有两个姨婆,五官、表情、身形叠在一起,远远听见使命这个词。”
承归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我也看见了,我没看清楚脸,但她们俩,给人感觉很像。”
“你们在说什么?”满腹疑虑的姜大问。
“姨婆和yan娘,大概是因为出来前我看到他们两人身形叠在了一起,所以后来做梦了。”
“奇怪,我查过了,族谱里记录到的人里面,没有和姨婆差不多年纪的女性,甚至那几十年,没有人名字带yan。”姜大说。
“因为什么原因,被抹掉了名字?姨婆的手法你是见过的,一道命令下去,谁敢不服气?”姜觅想了想说。
姜大摇摇头,笃定地说:“古宅建成时,姜家有数百张嘴,一个曾经的管事,不会没人知道。”
他们两个人说话时,承归大步走到简易桌子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姜觅。
姜觅双手接过,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再放下杯子时,目光变得沉重。
“有个先人去世前,在喊姜淳沣。”
姜大语气里带着惊讶:“新屯子山洞里的那个人……这个先人是谁?”
“不知道,他的眼睛不太好,眼皮总在发颤,眼珠子上糊了一层浅浅的白膜。”姜觅说完,念了句,“不照规矩办事的姜家人,一年病,两年瞎,三年亡”
姜大思索片刻,恍然说道:“这是我们在吃第一顿颌针鱼时听到的家训?”
“嗯,姜淳沣也说过这句话。”
姜觅神情变得复杂,想起姜淳沣死前的样子!眼睛亮起。
“我知道了!先人即姜淳沣和姜家的联络人,也是送鱼人!他们俩因为战争耽误了吃鱼,所以眼睛才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姜大正要开口,姜觅抬手比了个制止的手势:“让我算算时间!不行,先前的信息也不完整,脑子好乱,算不清楚了。”
“总之是同一个时代的事情,只是在太平山岭在前,新屯子山洞在后。”承归说。
想起场景里的种种,姜觅轻声说:“他们经历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期。”
“都过去了。”承归温和地安慰道。
姜大见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梁,眼神游离,仿佛在思索,两人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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