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手头的事,黎为暮返回昆仑。
七日前一时不查,他因金梨玟话语分心,被她下了镜花水月蛊,将幼时与金梨玟相识之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让他烦不胜烦。
直至因为金梨玟想要剥夺虞丘渐晚体内灵力,将虞丘渐晚同样拖入镜花水月蛊,那重复了没完没了的场景才终于改变。
只是金梨玟在外虎视眈眈,他也不可能去多做什么,于是任由虞丘渐晚杀了蛊虫,共同脱身而出。
恢复意识的瞬间,便欲杀了金梨玟。
孰料在他即将落下死手之时,猝不及防感知虞丘渐晚骤然逼近的气息,他知虞丘渐晚向来仁慈,不愿让她见他杀人景象,所以在落下死手的瞬间,生生按捺住了动作。
以致虞丘渐晚赶来时,入眼就是他亲密“拥抱”金梨玟的姿势。
如今诸事已定,却要尽快想一个好的理由,择清他与金梨玟之间的关系,以免惹了师尊误会。
黎为暮心念流转,很快站到了淬琼殿前,敲敲殿门后抬手推门而入。
然而屋内空空荡荡,根本不见虞丘渐晚人影。
他诧异抬眉,转身之时猝然被一个白色影子撞入怀中,眼瞧那影子就要跌下,他忙抬手接住。
雪团子在他掌心晕了片刻,猝然蹿起身子,暴怒出声:“你还回来!你还知道回来!”
黎为暮开门见山:“师尊呢?”
“你还有脸问她!”
雪团子越发气打不一处来,绕着他上下的飞,瞧着他紧蹙眉头焦急的模样,更觉气愤,“你都跟着妖女……”
思及虞丘渐晚让它不要心存偏见,于是恶声恶气换了个称呼。
“你都跟着你的心上人跑了,为了陪伴心上人数日不回不说,连见自己师尊一面都没有,还有心思管你师尊?!假惺惺扮什么关心师尊的模样!”
“她不是我心悦之人。”黎为暮不欲与它吵嚷,直截了当,“她心思不纯,利用蛊虫将我困于其中,我难以脱身,才数日不回。”
也不知雪团子信了没有,哼哼唧唧片刻,勉为其难给了答复。
“晚晚好像做了一个什么梦,被吓到了,就匆忙出去寻你了,我还以为她与你同在一处,谁知道你自己回来了!我就说收个徒弟有何用途,还不如自己一人轻快自在……”
黎为暮皱皱眉。
他自是知晓虞丘渐晚来寻过他,只是……还未回来吗?
没有理会雪团子的絮叨抱怨,黎为暮展袖一拂,眨眼消失。
……
见黎为暮无虞,更是与自己的“心上人”彼此相伴,虞丘渐晚原本的确是想直接返回昆仑。
却在回山途中察觉异动。
那异动自昆仑山底而来,似是有大股的灵力在昆仑山下剧烈翻涌,冲击着覆盖在昆仑山上的封印,似是下一瞬便会炸开整个昆仑,让他脱身而出。
虞丘渐晚很快找到封印枢纽中心。
清晰感触到山下那暴虐却又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灵力,虞丘渐晚下意识上前一步,无声而唤。
“师尊……”
她向来清寒平和的目光中,浮现出几抹细碎的缅怀和恸意。
世人皆知昆仑山下镇压堕神,那等灭世恶魔,曾一人一剑无人可匹,屠戮仙人无数,以致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与那一场劫难相比,如同儿戏。
却是无人知晓,那灭世恶魔,曾经亦是慈悲为怀为世敬仰的神祇。
更是将她养育成人的授业恩师。
谁能料想,最后竟是成了堕神。
虞丘渐晚闭了闭目,敛回思绪,抬手刚欲加固封印,却见眼前已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她隐约察觉这雾气不同寻常,然而即使抬手想要拂去时,又觉脑中一震眩晕,让她忍不住扶住额头,闭了闭目。
迷迷糊糊中,耳边似是起了兵戈与哭喊之声。
眩晕感渐而消失,虞丘渐晚睁开了眼,才注意自己身体足足缩小了一圈,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眼前的景色,更是早已倏变。
昆仑不见,她好似身处一处小山村中。
小山村处处房屋倒塌,烈火熊熊焚烧,屋顶之上,插着一支又一支带了火的长箭,那些火苗引燃了茅草做成的屋顶,串着了四周房屋、草垛、树木,燃成一片。
村民的尸体铺陈,大片的鲜血自他们身下晕开。
哭喊声,求饶声,箭矢刺穿身体的声音,一个又一个充斥耳中。
而头顶之上,还在不断地有长箭射下,正正射入面前一名抱着襁褓寻找处所躲避的年轻妇人,长箭穿透她的身体,溅出的血浇上被紧紧揽在她怀中的婴儿,染红婴儿面庞。
婴孩不懂战乱,只知窝在母亲怀中,嚎啕大哭。
即使这样的场景在梦中见过了早已不知多少遍,可那些鲜血,那些尸身,那些残破焚烧的房屋,一个个映入眼中,虞丘渐晚仍是手脚冰冷。
这是……她的幼时。
她的亲人惨死,村子崩毁的景象。
身下有人拉了拉她的手,虞丘渐晚低下眼。
三四岁的男童拉住她的手,虽是因着四周战乱而满目惊惧,却仍是拉住了她的手,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姐,莫怕,渐远是男子汉,一定会保护姐姐的!”
虞丘渐晚眼睫微颤。
父母和其他家人早已身死战乱,只有她和弟弟勉强逃得一命,彼此照料、扶持,穿梭于战火之中。
虞丘渐远已经紧紧攥住她的手,拉着她避开射下的箭矢,跨过满地的鲜血,还从邻家阿伯坍塌大屋脊下,挖出了两个干硬的馍馍,宝贝似的塞到她怀中。
更是在听到士兵搜查时,将她塞到柜子中,一人起身想要将士兵引走。
却在他转身想要离去的瞬间,虞丘渐晚一把拉住他的手,拉着他一同钻入柜子中,将他的身体紧紧塞到里侧,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护住,安抚出声。
“不用引开,我们躲在这里,都不出声,他们应该不会发现。”
男童抿了抿唇,点点头。
可那些士兵还是很快寻了过来,烧杀抢掠,翻箱倒柜,更是猛地拉开了他们栖身的柜子,毫不留情抽出腰上佩剑,刺透他们身体。
明明虞丘渐晚已经在长剑刺来的瞬间,将他护在身侧,明明那长剑贯穿的是她的身体,可她丝毫没有感触到疼痛。
反而是被她护在怀中的虞丘渐远,大口大口的呕着血,望着她眼中痛彻心扉的恸意,伸出沾满鲜血的小手,颤抖抚上她的脸颊,勉强出声。
“姐姐……不怕!爹娘说过,男子汉……应该保护姐姐的!姐姐没事,真的……太好了……”
虞丘渐晚垂目望了他良久,俯下身,将他紧紧抱入自己怀中。
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落上他的面庞。
弟弟当年护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一剑而身死,即使入了梦境,入了幻境,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他死在自己怀中,便算是虚假,也无法护住他的性命。
怀中的男童很快没了气息,身体也渐而冰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身体都好似因为长久不懂而有了几分僵硬,房门再次被人拉开。
日光照彻阴霾与森寒,映入眼中,带来无限温暖。
来人一袭浅色锦袍,不点颜色,却是气质温煦,让人满身温暖。
站定在柜子之前。
许是因为多年不见,虞丘渐晚早已不记得他的面容,以致他即使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面容如何她总也瞧不真切。
但她仍是毫无迟疑地张了张口,轻声唤他:“师尊……”
当年,便是师尊偶然途径此地,将奄奄一息的她救下。
给她温暖。
予她新生。
……
黎为暮寻着虞丘渐晚的气息,一路到了昆仑山禁地。
他自是早有耳闻昆仑山下镇压着一名堕神。
上古创世神明,如盘古女娲夸父等均已陨落,六界安定太平多年,无有灭世灾劫,更无纷争浩劫,故而天地轮转自然有序,许久都不曾催出一位神明。
如今天界所谓的“花神”“食神”“财神”等,虽然身负“神明”之名,实际仍是仙人之身。
唯有那名堕神。
据说那堕神乃是不知多少万年来,唯一一位受天地造化,沐日月恩泽而诞生的神明,唤作“扶望”。
扶望高居神君之位,受人敬仰,为人爱戴。
可不知为何,扶望成为神君不过短短数百年时间,便自废神君之位,沦为堕神,更是一人一剑,屠杀天界仙人无数。
虽然黎为暮颇为好奇这位扶望神君事迹,但虞丘渐晚从来不允他人进入昆仑禁地,他也不想忤逆虞丘渐晚,故而从来不曾来过此地。
这还是头一次踏入昆仑禁地。
只是禁地中远非他所以为的机关阵法遍布,步步惊心,实际处处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瞧不见。
黎为暮抬手试着一点一点拂开浓雾。
等到眼前视线彻底清晰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村里。
那山村似是甫经战乱,处处断壁残垣,尸横遍野,除了满地鲜血与狼藉,再无一物。
他只能试着感受到虞丘渐晚微弱到一触即散的气息,抬手推开了一间屋门。
屋内混乱,桌椅器具摔倒砸碎一地,尘土飞扬,显然是经历了被人翻找摔打的模样,黎为暮却是侧过目光,定定望入对面屏风后方,小心躲在柜子中的人。
即使她的身体缩小了整整一圈,面上稚气未脱,几乎瞧不见日后妍若桃花的绮丽面容,但黎为暮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比她稍小的男孩,因为死去多时,那男孩的身体早已僵硬,更是隐约浮现出尸斑的痕迹。
她却好像感触不到男童的死亡,抱着男童的力度没有半分松懈。
直到他缓步上前。
许是因为脚步声的缘由,她的身体终于动了动,极缓慢地转过脸,眼睛抬起,望向他的面庞,声音稚嫩,唤他:
“……师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