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芙蓉自赎离坊,寻笑坊的生意连日腰斩,直到某天新头牌兴起献舞坊中才恢复高朋满座。
可琏州城里谁不知道,这新头牌白氏是个脾气古怪的,愿不愿意献舞全凭时下心情。
心情好时,白氏随手便是天女盈袖,漫天落花,诱得酒客心猿意马,豪掷千金;若是心情不好,便是三车金子也换不来她动动衣袖。
梁四娘愁得抓耳挠腮,这白檀真比芙蓉难搞得多,又不得随意处罚,毕竟她闹起来是真能与周昀打几个回合的,一般打手根本奈何不了她。
梁嫲嫲在这行混了半辈子,见过的女伶无数。要么图名图利,要么图嫁人图自由,到底可以把控。
可这白檀却什么也不图,别人来讨月钱讨契据,她倒好,来讨的总是一筐小鱼干——上辈子猫投胎的不成!
惊蛰至,春雷阵阵不绝于耳。
梁四娘被吓一跳,冲老天瞪了一眼手里算盘一摔,碎碎道:“都跟老娘作对,天杀的没一个好东西!”
那厢白檀睡得正酣,猛然一道惊雷劈得她浑身一哆嗦,怀里枕头啪塔落地。
杏眼骤睁,她心头一紧。
仿佛突然被无名的不祥感笼罩。
她迟疑着跳下床,推开窗门眺望河景,谁料那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竟漂浮着几具猫尸!
她立刻沿河道下行,设法捞起这几具猫尸。
猫尸上不约而同有毛发烧焦的痕迹,尸骨七歪八扭显然遭人弄断数根骨头。细探之下,竟发现这些狸奴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扎伤,且四爪多有断甲,与此前庄斯照收治的狸奴伤势如出一辙。
白檀气愤,一拳锤向身旁的柳树干。
这几日她四处探寻,一直未能觅得虐猫者踪迹,不想又有许多狸奴惨遭毒手。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脸。
那日陪柳绿送芙蓉就医,白檀曾在延寿堂的院子里见过一个中年男人。
他是被周昀一脚踹进院里的,还趴在泥泞中慌乱求饶。那男子肩窄而腰圆,一抬头露出一双吊梢眼,嘴边一圈胡茬像是刮不干净。一身绫罗绸缎价格不菲,一看就不像往来延寿堂看诊的穷苦病人。
“这谁啊?”白檀走过去,细看之下并不认得。
“咦,这不是城中猫肆大掌柜,黎孟黎老板吗?”悠然嗓音从天而降,白檀回头,见泽兰撑着脑袋侧躺在屋顶上,手里提着酒壶惬意地晃着,“怎么,黎老板近来生意不好?都穷到要来看义诊了?”
“哟,泽兰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哪能跟穷苦百姓抢义诊。”
黎孟正想起身,又被周昀压住肩膀动弹不得:“既不是来看诊,那你在院外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黎孟忙抱拳解释道:“误会误会,听闻庄医师今日出城,我就想来送送他嘛!”接着便大声叫唤起“庄神医”来。
“神医啊,是我老黎。”
“黎老板?”
见庄斯照应声出来,周昀才松开那男子。
黎孟匆匆起身,绕过他推起轮椅来到院中,躬身道:“今儿天气瞧着不错,您要是打点得差不多,我亲自送您出城。”
“不用麻烦,晚些时候我会自行离去。”
“不麻烦不麻烦,我备了马车,这不比您这轮椅快得多呀!”
“姓庄的,你要去哪儿?”白檀插话,目光直直落在庄斯照脸上。
泽兰闻声,漫不经心地冲院中男女瞥了两眼,继而举起酒壶往嘴里送了口酒。
“南郊医庐。”庄斯照指着前堂缓缓解释道,“此处乃在下义诊借住之所,不便长期叨扰。”
白檀追问:“南郊医庐具体在哪儿?”
闻言,庄医师垂睫笑道:“娘子怕不是想跟去庄某家中吧?”
他有意无意扫了眼屋顶上的少年,轻声道,“那位公子应是良人,娘子便莫要打庄某主意了。”
当时被庄斯照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现在想来,白檀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后来,泽兰有同她提过那猫肆老板黎孟。
言及此人常年倒卖珍稀狸奴,现如今,琏州城几乎所有猫肆都掌控在黎孟手中。
前些时日,泽兰拜访淑然娘子,得知她所养狸奴突然不知所踪,叫她惋惜了好些时日。他留意到,淑然、芙蓉、春樱等人所养狸奴均出自黎孟之手,且售价不菲。
泽兰曾说,他手下的人亲眼看到黎孟趁夜从延寿堂中运走猫笼,而庄斯照就在现场,两人言辞熟络必是商量好的。那位黎老板送庄医师出城后,便没在琏州城里露过面。
说到这儿泽兰不禁打趣,常听官商勾结从中牟利,却不曾想过竟还有医商勾结。
“尽管那是泽兰一面之词,但若……”白檀沉着眼睫,抑不住心底澎湃的愤懑——庄斯照,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她将那些尸骨好生掩埋,随后溯流而上,欲在上游寻到蛛丝马迹。
河道逐渐收窄,两岸滩涂见阔,偶有几簇抽芽的盐荒菜,未见人迹。面前是奔流的河水,背后的杂乱的灌木林,少女蹲在岸边闭目凝神,试图从附近躁动的流风中觅得些许信息。
又是一道惊雷。
白檀一个激灵,抬眼望天。阴灰天幕上没有闪电,也不见雨帘。空中随风飘着些看不清的、细如绒毛的雨丝,清清浅浅地濡湿她的长发与面颊。
她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却怎么也拍不干,徒留一身黏腻叫她心生烦闷。
惊闻耳后响起一道尖鸣。
白檀猛一转身,却为时已晚——弩箭破风而出,箭头直插胸口!
纤瘦的身躯被大力拽扯到空中,眼看着就要坠河。她眸光一闪,及时唤出口诀。
「镇北噬神,借风御力,避!」
河面上湿漉的闲散流风,顿时如被捆绑般拧成一股强劲风绳,将白檀卷起当即推回岸上。她迅速蹲在潮湿的滩涂中,以灌木为掩避免被二次遭袭。
胸口的箭矢扎得挺深,想必偷袭者距此不远。
「小白,先回去疗伤。」铛铛忽然开口。
「回去?我连是谁伤的我都没看到,回去找谁报仇?」白檀面色发白,额心隐隐出汗,双眼却极锐利地盯着前方。
耳边除了风声与水流声,再无其他。
白檀捂着胸口一语不发,耐心地伏地静候,一如当年以白玉猫身猎捕鸟兽般蓄势待发。此时,谁先放松警惕谁就先露出马脚。
终于,敏锐的猫瞳捕捉到树干后微晃的黑影。
流风卷石猝然出击,但听不远处响起闷哼一声,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滩涂上留下白檀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她缓缓穿过灌木林往那偷袭者所在靠近,却诧异发现那树后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明明打中了!”
她撑着树干绕树一周,始终没瞧见半点痕迹。方才坠地的重物凭空消失,仿佛轻风过境,无人曾至。
铛铛急道:「别找了,先回灵泉养伤要紧!」
此处距寻笑坊有近半时辰的脚程,以白檀如今伤势,恐怕一个时辰都未必能赶到。
届时失血过多流落荒野,遭猛兽啃食不留全尸可怎么好!
白檀靠着大树坐下缓神,断断续续反问道:“现在知道急了?方才,方才弩箭偷袭我时,你在干什么呢?”
连她都能察觉的危险,铛铛不可能没注意到。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故意的。
「这个嘛……」铛铛斟酌着用词,思来想去,它还是坦白道:「没别的,就是想测测你如今的反应力。
「小白,虽说你天资聪颖,进步神速,但修炼者最忌讳的就是好吃懒做,三心二意。
「你可知若你肯勤学苦练,方才那箭势必能躲过去。若你肯每天多修炼两个时辰,方才御风卷石的力道必能将那人打晕,也不至于让他逃脱……」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反正结论就是:老祖宗在拿喵喵我的小命做测试。
怎么的,还剩七条命就不值得珍惜吗?每条小命都是孩子的命啊,怎么能轻易拿一条出来测试?!万一刚才那一箭正中心房抑或脖颈,一击毙命可怎么办?
白檀握紧小拳头。
啊好生气,真的好生气!
铛铛:「别气了,凡间弩箭而已,又不是厉害的术法。杀伤力一般般,我才不提醒的。」
见白檀扶着树起身,偏不往下游方向走,铛铛真急了,不禁动用神力将她往下游推。
却听她大叫道:“等等,先别推我!你看,那地上是什么印子吗?”
鲜嫩的草丛上有几道无规则的压痕,所压之处泥泞不堪,像是刻意反复碾过,为了撇掉轮子上沾染的淤泥。
“这是……”白檀眯起眼,脱口而出道,“轮椅轧过的痕迹?!”
铛铛:「小心!」
弩箭再次袭来,白檀此番已有警觉,旋身避过袭击后见一黑影在繁茂枝杈间一闪而过。窸窸窣窣的声响转瞬消失,那边树梢顷刻间归于平静,恍如从来无人掠过。
——好快的身法!
白檀喘着粗气,盯着那偷袭者消失的方向。
那人行动迅捷,竟能在树梢枝杈间如履平地,叫她不由想起泽兰那飞檐走壁的丝滑身手。
胸口中箭处一经拉扯,鲜血汩汩溢出。
白檀双唇渐失血色,此刻追击无异于送死,她犹豫片刻只得先沿河道下行。
见她步履蹒跚,铛铛数落道:「适才若肯乖乖听话,何至于撕扯伤口!哎你沿平整的小路走啊,干嘛非要往滩涂上走!」
“你,闭嘴。”
白檀此刻没力气掰扯,跌跌撞撞间裙摆鞋履尽湿,终在一里路外的岸边找到来时见过的一叶乌篷小舟——还好还在,就知道喵喵我呀命不该绝。
小白:[猫头]还好我聪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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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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