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越之下,白檀强忍杀念。
旋身一脚踹翻房门,到底没动那医师半根指头。门板哐地砸倒在地,略显刺目的日光争先恐后冲进屋来。
庄斯照半眯着眼道:“修门还得搭进去三日的饭钱。娘子能否——”
话音未落,白檀已飞纵而出。
院中数排竹架应声倾倒,一众药筛也被打落在地。无数药草被掀飞到半空,又如鹅毛大雪般洋洋洒洒散落下来。
这草庐她是万万待不下去了。
一草一木,一庭一筑,每一处风景都迫使她想起往日温存,越温存便越忿恨!
两个药童瞠目结舌,彼此对望一眼匆忙蹲下拾掇遍地的草药。
那纷飞的药雪中,少女定定站住,神色复杂而无措。同一间草庐,同一张脸孔……可他到底不是庄晓生,哪怕她再恨,又怎能将杀身之仇算到一个病弱的瘸子身上?
她回头睨他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松开紧攥的拳头,穿过篱笆院子跑远了。
——下不了手吗?
庄斯照平静地这样想,目光回转到这一地狼藉,容色堪堪覆上一层浅淡的愁意:“啊,收拾起来也是有些麻烦。”
“先生。”
忽有一黑影闪入屋内,隐在暗处冲其躬礼。
榻上男子露出和煦笑意,与来人附耳低语两句。那人点头称是,并问是否需他修理房门、打扫屋子。庄斯照只摆摆手说他自己来弄,那人影便蹿出门去,转眼间消失在门框框出的那方有限视野中。
——行疾如风,艳羡矣。
他却永远只能做个遥望他人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之人。
若能寻到补天玄石,或可借玄石神力助他治愈腿疾,脱离轮椅。
然而……庄斯照却只是摇了摇头,遂掰着床沿往外挪动身子,轻车熟路地从床下拉出一方木头盒子,盒中各式木工器具一应俱全——那就,先从轮椅开始修吧。
见白檀心中沉闷,垂头丧气,铛铛劝她宽心理气,莫太在意。
老天既帮她收走庄晓生的命,便是叫她少造一桩命孽,她该高兴才是,且不需如此愁眉苦脸。
仇人既死,大快人心!
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空了——倘若庄斯照就是庄晓生该多好,要是他没死该多——这念头一闪而过,白檀怔住。
不对,她怎会这样想?
她心里想的应该是“要是他没死,就能亲手杀掉”——对,没错,她心底肯定是这样想的。
*
不知不觉走回寻笑坊,白檀闷头穿过前庭,迎面撞上一人胸膛。
“让我瞧瞧,是哪位娘子投怀送抱?”
头顶落下一道明朗嗓音,语气偏偏亦嗔亦怪,“这不是我家檀儿吗?几日不见人影,叫本公子好生想念!”
白檀抬眸瞟他一眼。
这少年笑容似这春光晴好,更衬得她这厢阴云密布。哎,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泽兰顿在原地,“你撞便撞了,抱我作甚?”
“不是你说的想我吗?”白檀像抱住一棵大树般圈住他的腰,身子一塌,几乎将所有重量都送过去。
她没仰头,眸光垂落。
眼底酸酸涩涩的,好像需要一点湿润的东西来调和这种怪异的感觉。
小脑瓜在少年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
他身上香香的,有种清淡的乌木沉香气息,其中似乎隐隐浮着一丝檀香,尤其好闻。
少女压抑的情绪,好像舒缓了些。
泽兰抿了抿唇,悬在半空的双手犹豫着落到她头顶,掌心顺着长发往下最后停在她纤薄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好像,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语气不是上扬的,眉眼也不是上扬的,身子骨软绵绵的像被人抽走了精气——是谁欺负她了吗?她不会是被……不敢往下想,泽兰倏地握住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见她眼眶泛红,他心尖跟着一颤。
“到底怎么了?”泽兰那双明媚的眉眼罕见地滋生出戾气,“别哭,告诉我,好吗?”
望着这个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的少年,白檀迷茫地眨了眨眼。
“谁哭了?”
她一掌推开泽兰,自顾自往后院方向去,“我只是太困了,刚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再会。”
“上哪儿去?你房间在那儿,喂!”
虐猫的凶手没能捉到,虐杀自己的凶手却没等她报仇就死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精神萎靡,唯有下井借灵泉休养一下她尚未痊愈的身子——可惜白檀没法这样告诉他,只能加快步子疾行。
泽兰跟上去:“哎,等等我嘛!”
两人拉拉扯扯你推我搡,尚未踏进后院便听院中传来梁四娘尖利的叫骂声。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你以为这寻笑坊是客栈吗?真当自己还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嫲嫲姓梁!”
泽兰拱了拱身侧女子:“骂你呢?”
白檀睁圆了眼睛没做声。
怎的,那梁四娘何时还学会隔空骂人了?紧接着,那院里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巴掌声。
“叫你夜不归宿!叫你在外鬼混!钱呢?一个铜板都没带回来?!桃红那丫头片子送哪儿去了?说不说你,说话!”
“气死我了!”约莫是打得累了,梁四娘撑着腰指使起一旁的仆役道,“来啊,将这妮子关进柴房去!”
“四娘啊!”是莫老妪的声音。
“给我闭嘴,哪有你求情的份儿?再叫唤,老娘连你一块儿打!”
梁四娘正抬脚踹向地上的婆子,未成想反遭人踹倒在地!那腰板登时裂开似得疼,她“哎哟”一声撑着地面,转头便见消失多日的白檀扶起柳绿和莫老妪。
柳绿伤得不轻,眼角溢血,嘴角开裂,下颌淤肿得双唇发颤,堪堪神志不清。
一旁莫老妪佝偻着脊背,奋力撑着那女子的腰脊,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浸透了悲情。
“怎么会伤成这样?柳绿,柳绿!”白檀疾声,一记厉眸扫向梁四娘,“是你打的?!”
那梁四娘正是满腔愤懑,一见白檀更是怒火中烧,她大喝道:“好啊,还有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私自离坊多日,还敢踹我?
“自以为有那泽兰小儿撑腰,便不将嫲嫲我放在眼里?!今儿个就将你们全绑起来,脱光衣服关进笼子!
“叫你们看看,谁才是这寻笑坊的天!”
说话间,两名仆役去拖拽莫老妪与柳绿,另有五六名打手冲上前作势擒拿白檀!
“梁嫲嫲好大的口气。”
梁四娘心下一惊,刚站稳身子便见月洞门迈出个矜贵公子。
那妇人理理发髻衣领,硬挤出个迎人笑面道:“是泽兰公子呀?怎地跑来后院了。嫲嫲忙着调教女伶,无暇招呼公子,烦请公子回前庭去喝杯花酒罢!”
见泽兰听而不闻径自上前,梁四娘又道:“这是坊中私事,公子的手还是莫要伸得太长!”
少年笑应:“白檀娘子是本公子爱护之人,梁嫲嫲怕不是年岁大了,竟忘了我此前忠告?”
听罢,梁四娘神色一紧。
却依旧冲旁边使了眼色。顷刻间,院里又多出三五名打手,齐齐围了上来。
想她寻笑坊常在容华酒肆订酒,两年来没有千坛亦有八百,乃他酒肆一大买家。她就不信泽兰会为一个女伶,坏了彼此面上之和气,葬送此后源源不断的数笔买卖。
便道:“公子不曾为其赎身,她白檀一日是我坊中女伶,便一日归我梁四娘管教!劝公子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泽兰佯叹一声:“是吗?那便只能请嫲嫲喝杯罚酒了。”
语毕,那三五打手便被掀翻在地,眨眼间少年闪身将围堵白檀的若干打手一一放倒,招式之迅疾叫人应接不暇。
梁四娘惊得连退三步,边退边摸袖口。
白檀见状喝道:“别让她摇那铜铃,快夺下来!”
泽兰几步游走到那妇人身侧,随手摸出她袖袋内的铜铃,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道:“怎么,这玩意儿还能摇出什么高手不成?”
把玩间,铜铃叮当作响。
便有一黑影应声跃入后院,腰间砍刀白光锋利,凛冽戾气逼得井后梧桐簌簌落叶。白檀心道糟糕,一转头便对上周昀那狠厉的双眸。
梁四娘兴奋叫嚣道:“泽兰公子,嫲嫲可是好言相劝!若逼得我这护院出手,那可死伤不论哦!”
见周昀步步逼近,而泽兰已挡在自己身前,白檀肃然道:“臭小子你让开,不关你事,别在这儿白白挨打!”
又望向周昀,谄媚笑道:“周大哥,有事好商量,柳绿伤重必须马上送医,你等我回来再动手行不行?”
那男人却恍若未闻,步履不停。
泽兰侧头低笑一声,道:“小娘子,你倒是个欺软怕硬的。还没打过,怎知我一定会输?”
来不及拦阻,白檀伸手抓了个空。
见那少年赤手空拳冲将出去,她不得不当即念起口诀以御风助阵。岂知那周昀只是左闪右避,毫无进攻之态,转瞬间跃至两人身后从莫老妪怀中接过柳绿。
那女子如扶风弱柳般倒入周昀怀抱,气若游丝道:“桃,桃红……大橘,找……找不……”
“周昀,柳绿她经不住——”
白檀正要上前,却见男人抱起柳绿,丢下句“我送她去医庐”便跃出墙院。
众人不约而同愣怔片刻。
那梁四娘更是不可置信地大肆吼叫。
但见那莫老妪手捻一枚染血的圆牌,悲声喟道:“没救的,没救的……绿儿那丫头,是救不回了!”
[爆哭]小白:不会的,绿儿人那样好,一定有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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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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