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跳井了!”
清晨,一声尖叫打破伶楼宁静。
白檀猛地惊醒,衣衫未整便冲下花楼直奔后院。
院里,洒扫的仆役、练晨功的女伶三三两两而聚,无不观望着梧桐树下的废井。方才周昀跳下井去便没了动静,没人晓得井下女子是死是活。
“哎哟,柳绿自己要死,怎么还拉个垫背的!”
“就是啊,要死不能出去死啊!”
白檀一进后院便听见几人冲着废井指指点点,她顾不得深究,一心想着下井救人。刚冲到井边,恰见周昀抱着昏厥的柳绿跳上来。
“柳绿,柳绿?!”
见他将人放在树边,白檀跟过去扶住她,忽想起昨日自己数钱时一旁柳绿的惶恐模样。
“檀儿,别在我身上浪费这笔钱。我这身残躯,本就不值几个钱。如今梁嫲嫲就是吃定你了,不会轻易让你攒够钱的。”
况且,芙蓉能攒到那笔赎身钱,是伺候过多少富贵人家拿了打赏才攒起来的,这是白檀仅靠跳舞领工钱永远都达不到的水平。
这个道理白檀不懂,柳绿懂啊。她已经丢了一个妹妹,岂能再让白檀冒险!
思来想去,柳绿踉跄跑出屋子,撞到门外倚着的周昀,他道:“你去哪儿?”
“我去见梁嫲嫲。”
“见她作甚?”
“我,我……”
白檀追出来:“你身子还不利索,别跑啊,摔着怎么办!绿儿,跳舞对我来说就如人们逗猫遛狗那般容易,真——哎呀你哭什么,别哭啊!”
柳绿靠着门板蹲下,泪珠大颗大颗滑落:“我不要你为了我,为了我……你当初签卖身契就是因为我,我不能再……”
梁四娘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清楚得很,再这样下去,白檀迟早被逼着接客!她不能成为梁四娘控制白檀的把柄,不能!
“哎柳绿!”见周昀一个手刀放晕柳绿,白檀忙扶住她,“你做什么!”
周昀不言语,将柳绿抱回房安置在榻上,想伸手擦掉她的泪痕,却在触及她面颊前缩了回来。
白檀追进屋来,见状,将锦帕塞他手里便退了出去。
她瘫在梧桐树干上,望着枝杈上新长的嫩叶出神——做人,好像真没她预想的那么有意思。
为什么柳绿会哭成那样?
帮她赎身有什么不好的?她不是也想自由吗?
抑或柳绿只是不喜她跳舞挣钱?那不然她将卖身契偷出来,让周昀带着柳绿私奔?哎呀也不行,这样做柳绿恐怕会更不高兴。
白檀托腮,思来想去悟不出来。
铛铛叹道:「来路不明的折耳兔你要管,毫 无干系的黄狸猫你要管,现在连个女伶的出路你也要管。世间可怜的女伶何其多,一家伶楼便有女伶数十,一方城池便有伶楼十数。小白,你一只术法不精的小灵猫,管得过来吗?」
白檀皱眉:「别人怎样我管不着,可眼下柳绿这般我若不管,那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小白!」
「哎呀我不听,你别说了!」白檀心一横,索性阻断意念之门,不让铛铛再探听她的心思。
可是此刻,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柳绿突然意识到,世间事凡人心都不是她以为得那样简单直接。有没有可能就是她自以为的伸出援手,反将柳绿推向寻死的边缘?
那边,周昀转身又下了井。
不多时,他将一同落井的莫老妪也带上来。
那老婆婆虽醒着,可到底上了年纪,这一摔佝偻的身子不知断了几处骨头。她背靠井垣,哆嗦着干白的双唇,浊黄的眼珠转向树下昏迷的女子,口齿不清道:“活,活着?要活,活……”
白檀握住她皱皴的老手,不住点头道:“活着,柳绿还活着。莫老妪,你坚持住,我这就去喊医师!”
“救,救她。”莫老妪无力地笑笑,“我……我活够了。”
“谁跳井了?!谁要死在老娘院子里!”梁四娘气势汹汹地赶过来,第一眼就瞧见靠在树边的柳绿,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气,又是这丫头!活的死的?死了就拉出去埋了,别脏了这院子!”
白檀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起身回怼,却发觉手被莫老妪紧紧握着。
“四,四娘啊。”
“嗯?”
梁四娘这才注意到,井后还躺着一个,走近才看清是莫老妪,一时间神色从震惊到慌乱。身侧跟着的张叔忙扶住她,转头便喊:“快快,快找医师来!”
“你,你怎么……”
梁四娘蹲坐到莫老妪跟前,缓了缓神便恢复往常的尖酸,“我说你这老不死的,屁大点的院子怎么还能摔着!往日不是腿脚利索着吗?”
“不是啊嫲嫲。”有女伶插话道,“柳绿跳井,莫老妪拉她不成,生生被拽下去的!”
一听此话,梁四娘拧出三角眼来盯上柳绿:“好啊,又是你这贱骨头!定是晓得今夜人伢子上门,故意找事脱身是吧?”说着便到柴房门前的柴堆里捡来一根粗柴,挥手要往柳绿腿上敲。
那粗柴刚挥到半空就被周昀截住。
梁四娘瞪着他,使劲想拔那粗柴却被他丢到地上:“你敢忤逆我?!”
白檀暗念口诀,风起枝晃落下些许新叶。梁四娘拍掉肩头落叶,疑惑仰头,谁知一鸟窝当头掉落,三颗鸟蛋应声碎在额顶,几道流下的蛋黄迅速花了她那张老脸。
“哎呀呀,天杀的死鸟!”刚骂一句,又有一坨鸟屎落进嘴里,梁四娘“呸呸”几声,还来不及抹脸就听仆役跨过洞门禀道:“嫲嫲,有个女医者上门,说来替柳绿复查身子。”
“女医者?”梁四娘转头,“这丫头有什么可查的,叫她进来看这老不死的!”
来人麻纱掩面露出一双美眸,步履娉婷迈过门洞。白檀一眼认出是秦素,刚要开口,便见她摆手制止。
秦素绕过众人,蹲在莫老妪和柳绿中间,左右手同时替二人把脉,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女伶尚存生机可救,老妪已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了。让亲人来见最后一面,便可备其后事矣。”
“什么?!”梁四娘不可置信,冲过来推倒秦素,“哪里来的江湖游医,随口骗句瞎话就想骗钱是吧?”
秦素不欲白檀扶她,自己撑着地起身,慢条斯理拍拍裙上的污泥道:“是不是瞎话,你自己看吧。这老妪本就年迈,多年痼疾缠身,全凭一口精气吊着。如今摔得这么重,最后一口精气临将溃散,若不想老人家去得遗憾,还是快请亲人来吧。”
“骗子!”
梁四娘用鞋头推了推莫老妪,“老不死的你起来!”
莫老妪无力地靠着井垣,全倚周昀托着才未倒地。她努力仰起头,挤出一抹笑来:“四儿啊,这次,这次我起不来了。往后待姑,姑娘们好些,别,别走我的老,老路……”
“谁是你的四儿!”
梁四娘红着眼,脚下踢的动作使了劲儿,“老不死的,你没病,别装了!快起来!”
可莫老妪已然闭了眼,脑袋往旁边一垂倒在周昀肩上,干皱的脸颊上徒留一道凄惶的泪迹。
“你起来啊!!”
梁四娘还在不停地踢莫老妪的腿,被张叔拉住往后又挣脱开,几步上前攥住她的肩头使劲地摇,“你起来,你欠我的债还没还上!你不能死,你起来!你个老东西起来啊!!”
后院里,带着哭腔的叫骂声由响到轻,最后只剩下断续的呜咽声。
“你别晃她了!”白檀鼻头见红,心底发涩。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总之就是不好受。莫老妪是白檀化形后,第一个送她小鱼干的人。明明是个好人,如今却因救人而死——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反而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好人?”梁四娘反问。
白檀意识到自己将所想说出,又听梁四娘激动道:“她是罪妇,当然没有善终!死得好啊,她早就该死了!还有这个贱骨头,没死成是吧?老娘来帮帮她!”说着又拾起地上的粗柴要打柳绿,那副狰狞面目疯魔一般凶狠可怖!
周昀及时出掌,将其推出丈远。
梁四娘摔在地上猛吐一口血来,旋即怒目而瞪,摸出铜铃疯狂摇晃。那铃声刺耳激鸣,听得人心烦意乱,只想捂住双耳。白檀皱着眉想制止,却见一旁周昀猝然跪地!
“周大哥?!”
周昀咬着牙,胀红的脸上憋出豆大的汗滴。
梁四娘操着一口血牙笑道:“老不死的还是留下点有用的东西~周昀,打死柳绿,现在就打!若你还想忤逆,我就让你立时死在院里!”
“不行,周大哥,不要!”白檀连忙拦在柳绿身前。
男人浊红的双眼里溢出骇人的戾气,她匆忙捻诀召风,卷起叶石化作屏障,却被他一拳击破。
此时此刻,受铜铃操控的周昀难以掌控妖力,方才击破屏障的同时,拳风冲撞白檀生生将她撞摔到围墙下!
这一幕惊得秦素一颤,急忙跑去查看白檀状况。
“做得好,还是一条听话的好狗哈哈哈!现在打死柳绿!”梁四娘摇着铜铃得意极了,忽而神情一僵,“啊怎么回事,你你!”
铜铃突然裂出一道缝来,铃声立刻变得怪异而沉闷。
周昀不惜忍受心脉断裂的痛楚,也要反抗梁四娘的指令,反抗意愿之强烈竟震裂那枚刻有法咒的铜铃!
眼睁睁看着跪地的男人直起膝盖,梁四娘赶忙加速摇铃。见铃声急促时周昀面容愈发痛苦,她便更加用力地摇铃,边摇便下令道:“杀了柳绿,然后自杀!周昀,你杀了柳绿就自杀!!”
“啊呵~”
乱中一声女子轻笑,蔑然媚然。未等众人反应,梁四娘已惊叫着捂住臂膀后退。
小白:谁啊,怎么会有人笑得比我还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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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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