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赤火过境之处,焦黑尘土隐隐泛着白光——焦土上竟结出一层薄霜,难怪浓烈的杀意中绞缠着凛冽的寒。
少年握拳,面色微沉:“尊驾一剑冰火,叫人大开眼界。”
凤悬宗以御剑术闻名大荒,剑术大成者可化剑风为冰刃,直刺对手命门而不见血。据说,此术法乃凤悬宗初代宗主,于冰天雪地之不周山境中悟道而成。
千百年来,凤悬宗虽能人辈出,但真正练出御剑成冰者寥寥无几。
更别说兼修御剑成火。
自古以来,冰火两不容。而风胡梧烈能冰火兼修,足见其天资卓越。如此想着,泽兰素来上扬的唇角略有下垂趋势,但很快他又勾出一抹笑来。
天资算什么?
天资越好,能力越强者,被寄予的期望就越高,肩负的责任就越大——被捆绑的人生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像他这般肆意自由地活着。
尽管,他的自由得依靠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来换取。
空气陡然凝结一瞬。
便听风中响起急促的铃声,城门下的二人不约而同调转视线。
皎洁的月色下,暗红色裙摆如血蝶振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妖异弧度。飞舞的发丝,掠过少女光华流转的眼眸,微张着的红唇似乎还念念有词。
「喵了个咪的你大爷!!」
白檀激动到出口失声,摔下地的动静不亚于野狸坠地,更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好痛啊。
她撑着地干咳两声,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制作精良的云纹黑靴。
不用抬头,她也晓得这靴子的主人是谁。
三联云纹花样是凤悬宗的专属制样,常见于门下修士腰带、鞋靴。而能在云纹黑靴上加一道避尘术法的,琏州城内唯有风胡梧烈一人。
真倒霉。
察觉到梧烈靠近的气息,她脚底抹油就是溜,岂知都快躲出三里地了,还是被铛铛召来的西北风强制刮回南城门下,还精准地投掷在梧烈脚边,真是生怕梧烈发现不了端倪啊。
“你怎么——”
泽兰刚想去扶,却不及梧烈距离优势先一步扶起她来。
“姑娘怎深夜至此?可有受伤?”
“她是来寻我的。”未等白檀作答,泽兰拽住她胳膊往后一拉却没拉动,原是她另一只胳膊被梧烈抓着,泽兰蹙眉道,“喂,修士深夜与小娘子拉扯,怕是不妥吧?”
梧烈不为所动:“修行之人不乏道侣成双,何来不妥?”
泽兰眉心微皱:“那就去找你的道侣拉扯,别揪着我家娘子不放!”
“听闻白檀姑娘尚未赎身,何时成了阁下家的娘子?”梧烈注意到少女此刻面容青白,关切道,“怎么了?姑娘何处不适?”
泽兰也追问道:“白檀你怎么样?说话啊!”
白檀很想让他二人闭嘴,别晃她了,再晃就快吐出来了。可她当下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觉得腕上凉意直抵心口,叫她阵阵恶寒浑身发颤。
那红线串起的银铃泠泠作响,有莹莹光点环绕着铃铛外围。
梧烈一眼便认出这对银铃,忽觉手中昭焱剑快速颤动,好似受了什么刺激正蓄势待发。
霎时间,一道白光随昭焱出鞘,裹住白檀形成一个刺眼的光球。
是结界,好强的灵力!
“风胡梧烈,你做什么!”泽兰眯起眼,看着光球带动白檀浮起,攥住她的手被那股灵力强制弹开。
梧烈那边又何尝不是?
他试图召回昭焱,可昭焱剑出鞘后竟自锁于光球内,与白檀共同升入半空。
混沌中,白檀隐约听到铛铛雀跃的声音。
「昭焱老弟,可还记得本尊?」
「想当年,你我同栖瑶共诛赤凰凶兽,那画面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如今,我欲携这不肖子孙共返不周山,你可助我?」
「昭焱老弟?昭焱?!」
「……」
从始至终,白檀没听到昭焱回应,心中暗暗庆幸。谁能想到,连日来对她不理不睬的铛铛,原是一直在闭关积蓄灵力,只为这一刻同昭焱相认。
不周山谁爱回谁回。
她九尾白玉猫是绝对不回!
「铛铛——!」白檀于混沌中捕捉到一缕游离的神智,猛一睁眼拔断了手腕上的红绳。
银铃滑落,光球溃散。
昭焱神剑发出一道铮铮剑鸣,破风入鞘。
坠落的少女青丝扬起,如月下飞絮落进泽兰怀中,声若游丝却急不可耐:“带我走。”
*
连日来,凤悬宗弟子日夜盯着寻笑坊。
因忌惮昭焱神剑,周昀不得已躲进寒潭,多日未曾离井现身。
察觉到仙门弟子尽数撤走,周昀轻车熟路跃出废井,呼吸了好一阵新鲜空气。
除却昭焱外,凤悬宗的仙修剑阵的确不容小觑,一不留神被困阵中,饶是修为如周昀这般的犬妖也很可能丢了性命。
自他以护院身份留在此处,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境况。以他的资质,能借灵泉之力修炼至此已是机缘,再想突破难如登天。可若凤悬宗诸人再次发难,他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若他有个万一,那柳绿……“周大哥!”
周昀闻声回头,便见老远的门洞外,那绿衣裳的娘子正高兴地冲他挥手。灯笼黄澄澄的光落在她的笑靥上,晕出几分生动与温情。
“周大哥,你果真出来了。”
柳绿提着个食篮快步走进院里,“檀儿说那些修士一走,你保准现身,果然没错!”
如此说着,她将食篮放在井垣上,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递过去:“好几日没吃热乎的了吧?快尝尝,我刚下的馄饨!”
见周昀拘谨地站在一旁,没有要接的意思,柳绿问:“是不喜欢吗?那,那我回去给你下碗面?”
“喜欢!”
喜欢的……怎么能不喜欢。
周昀匆忙接过来,一勺两只馄饨送进嘴里,热汤烫得他口舌发颤,又不敢吐出来只好硬生生往下咽。
见他吃得这般着急,柳绿掩唇笑道:“看来是真饿着了,慢点吃,不够还有。”
前几口被烫得不知馄饨究竟是什么味儿,到最后几口才尝出来汤的鲜美与馅儿的细腻。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馄饨,真该慢慢吃的。
连最后一口汤也吞下肚,周昀将空碗双手递回给柳绿。
她放进食篮时,抬眼笑了笑说:“若周大哥爱吃,绿儿便常给你做。”
周昀深深点头。
大约是觉得点一下不够,他又重重地点了几下,看得柳绿忍俊不禁。
她提起食篮转身要走,难得听见周昀喊她,便回身道:“怎么了?”
周昀言简意赅道:“如今你是自由身,来日离开寻笑坊若不知去哪儿,便去南郊医庐寻……寻秦素。秦医师既替你赎身,自也会关照你的。”
“不知去哪儿?”
柳绿琢磨着这几字,抬眼便问,“周大哥要离开寻笑坊吗?”
周昀马上摇头,道:“你不离开,我便不离开。只是万一……”忽嗅到一丝本不该出现在寻笑坊的幽深气息,他眉眼一沉,压低了嗓音让柳绿先回房去。
柳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离开。
片刻工夫,后院各角潮湿阴暗处便爬出许多小蛇,几乎将周昀团团围住。
为首的小蛇在一阵白烟中化出人形,乃金惜玉榻侧侍奉的白面娈童。他绕着周昀走了一圈,柔声细语道:“方才那女伶姿色平平,不是你的心上人吧?”
“你们到此作甚?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怎么不是?”小蛇们嘶嘶吐信,那娈童笑道,“此处早已是我家主人的产业,便是踏平此处你又奈我何?周昀,主人的耐心可不好,若你始终不愿归于八方来财,我们可不会像你这么怜香惜玉。”
说着,娈童目光滑向方才柳绿离去的月洞门,饶有深意道:“‘你不离开,我便不离开’?若她去了八方来财了,你是否也愿意去了?”
“不准碰她!”周昀拔出砍刀,破风抵至娈童颈间,“不,准,碰,她。”
“啊哈哈哈,好好好,不碰就不喷。”娈童拿指腹推开刀尖,“那就有劳你随我们走一遭咯。”
*
天边隐隐泛起红光。
弦月未落,朝阳已升。
容华酒肆,主人家的卧房门窗紧闭,沉静的空间内暗香浮动。
大抵是白檀抹过的胭脂,染上暗红舞裙上的熏香,再混入肆中空气里惯有的酒味儿。
甜而清冽,意外得好闻。
泽兰靠着榻缘席地而坐,目光落在昏睡的少女脸上。
黛墨细眉微微蜷着,像有凝化不开的心事。长睫垂落,青白面色已逐渐恢复红润。嘴角隐隐垂下若有似无的弧度,呼吸比之往常要沉重几分。
见她唇上沾了一根发丝,少年伸手去拨。指腹擦过,触感温软。
他倏地收回手来。
若放在平时,她定会狠狠拍掉他的手,嫌弃地斥他:“又发什么病呢!”
可这次白檀睡得太沉,毫无反应。
尤显乖巧。
她身上并无外伤,大抵是灵力耗尽,体力不支才睡得这样沉罢。
回想南城门前光球乍现的场面,泽拉始终没想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股强大的灵力究竟从何而来?是玄石的力量吗?竟能筑出风胡梧烈也无法打破的结界!
昭焱乃上古神剑,怎会不听主人召唤,反倒与白檀共入结界?
结界之中,是否还发生过什么?
无解,无解。
眼前闪过少女自半空跌落时扑向他的眼神——忧虑,愤慨,急迫。还有那声要他带她走的催促,笃定到不容置喙。
想来,是极不愿同她那前饲主多待半刻。
既如此,她又因何去而复返?
泽兰捡起那根被拽断的红绳,细细端详了阵。编绳的手法很是繁琐,绳结也非中原人惯用的制式,想要恢复如初怕是有些困难。
他歪头从束发中扯下几根发丝,黑亮的发丝在少年手中变为雪白的兔绒。
仔细编入红绳,红白相间。
再串起那两只银铃,而后安放在白檀手边。
他记得风胡梧烈看到那串银铃时的神情,显然他是认得的。白檀这些日子不肯戴它,大约是怕被他认出来。
可偏偏她昨夜却戴着……难道是要戴上这串银铃从而施展比平时强大的灵力?
既然她选择拽断,说明那一刻她是不愿动用这股力量的——难道是风胡梧烈做了什么,借此找回玄石?
门外响起两道叩门声,泽兰抬手解了禁制,便听外头传来藏纳低沉的提醒:“殿下,约定之期仅剩三日矣。”
三日,三日。
泽兰落目于那张睡得沉静的面孔,指腹擦过她脸颊时轻轻颤着。
“抱歉,我不得不……”
小白:I‘m watching you……how dare you……?[摊手][愤怒][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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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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