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侃就这么跟着魏扶风练了一整年,他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师父对自己绝对是寄予厚望,毕竟魏扶风现在对他简直就是好的过头了。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练的,但是自己是每天都有新东西可以学。
是了,魏扶风每天天不亮就给蒋侃薅起来,然后带着他复习前一天的东西,看着他能完整的打下来一遍,完完整整,不遗漏一招一式……这样可以有效避免因为招式不对走火入魔。
好在蒋侃是个悟性极高的,换个人都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高强度学习,魏扶风教完蒋侃如何防守自保之后,才开始带着他打一些正儿八经的基础。
……魏扶风的武功其实也不是什么正道儿来的,他这辈子都是大开大合你死我活,要不是自己比较豁得出去,这会儿说不定他就已经是别人的刀下鬼了。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也变成这样一个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于是就拜托蒲白鹭给他弄了很多名门正道会用的基本入门心法,还有一些不那么下流的招数,他前一天晚上自学,第二天教蒋侃。
相辅相成,教学相长就是这样的。
只是魏扶风越练心越静,蒲白鹭上次来信说看见魏扶风那样简直就要人剑合一,活人也快练成死物了,这么折腾自己活该浑身难受。
魏扶风只是笑,完全没当回事儿。
等练完这一部分,一年期限将至时,魏扶风才拍板定下要教蒋侃自己的毕生绝学,其实那些一击毙命的杀招都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对赌一样,谁犹豫谁就死了。
打不过他的,到不了对赌这一步,基本都是过不了几招就变成刀下鬼。
魏扶风道德感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日益严重起来,他不愿意枉杀好人,但也会在杀坏人的时候给他们一丝仁慈,一击毙命是一种比较快而且感受不到什么痛苦的死法。
蒋侃听着魏扶风给他讲这种东西,神色严肃地听了很久,之前他小心翼翼的时候,蒋侃一点不带歪歪的,他一放松警惕,蒋侃就差点走火入魔。
他这一年里一直在学一些被礼义信死死框住的东西,临近心神收拢,他的师父又向他描述了这些东西的对立面是怎么样的。
他一下子没能转过弯,差点给自己逼入绝境。
魏扶风连忙运气,给蒋侃拉回来。
“是我疏忽了,忘了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不学也没事,我教你用暗器好了。”
蒋侃眼前阵阵发黑,半晌周身的气血才理顺。
“没事的师父,您可以我也可以,相信我。”
魏扶风皱着眉,不赞同蒋侃的说法,“本身我这么教你,让你无休无止的练就不利于你的成长,如今又差点带你入歧途,杀招伤人伤己,你不要学了。”
蒋侃连忙转身,他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生下来受那么多苦其实都是为了能遇见魏扶风的,此人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或许未来的几十年,甚至得道后的几百年,他们都会在一块。
生活、修炼、形影不离。
这样的日子是蒋侃所期待的,他觉得他再好好修炼几年,就可以保护师傅,现在他不敢大言不惭,但是做师父的左膀右臂应该是不成问题。
两个人的后半年大概是这么过来的——每七日便过一次这样的日子,日出前复习,日出后学新的,傍晚时过招,蒋侃每每被魏扶风重伤,学怎么配一副药救自己小命儿,天黑下来魏扶风给他疗伤至大好,然后一个人休息,一个学新招式。
换个人早失败千八百遍了,别说一天一套,就是一月一套这么换着来,学的那个也得毁。
但是他们俩就是可以。
正好俩异类找在一起了,巧合的很,缘分也妙得很。
魏扶风到最后也没有教蒋侃那些乱七八糟的杀招,他专门带着蒋侃复习前面的东西,最后一次对练,蒋侃甚至可以做到“秋风”直指魏扶风心口。
不过剑到将刺未刺时悬停,蒋侃不愿伤魏扶风一分一毫。
虽然魏扶风没有对他手下留情,但他就是无论魏扶风怎么说,就是不听,魏扶风对他的做法表示十分不赞同——“你对别人心软,你怎么知道别人也会对你心软呢?高手对招,不可以赌人的良心。”
“徒儿明白。”
“你明白个屁啊,每次都在这里停。”魏扶风把冬霜往地上一扔,找了个阴凉地吃起茶点来。
蒋侃见状也不耍帅了,连忙屁颠屁颠给人端茶倒水,扇扇子展话本。
“你师叔前日来信,要我清理门内叛徒,你跟我去,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蒋侃脸上带着一点雀跃,“是师父!徒儿定不负师父期望。”
魏扶风微笑着揉他脑袋,让他坐着一起吃东西。
此时正直天热,天无一丝杂云,澄澈到透明。
蒋侃坐在离着魏扶风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师父被一点点风吹得眯起眼睛,像是他之前见过的猫,翻着肚皮在太阳底下晒,舒服的眯着。
忽然魏扶风转过头,和蒋侃的视线对上,蒋侃感觉那一眼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看穿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一下子就变成一个煮熟的虾子,薄红从双颊直直蔓延到耳后,还大有往脖子上走的趋势,蒋侃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正在冒热气!
他避开魏扶风的视线,忙叨叨的要找一个借口逃开,可是魏扶风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好了,你好好的坐一会儿吧,看你热的这一头汗……”
魏扶风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块手帕,往前探了探身,轻轻擦拭掉蒋侃额头上的汗,魏扶风十分纳闷,怎么都坐了这么久,还能出那么多汗呢?
擦完他就把手帕塞到已经呆滞的蒋侃手里,魏扶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很久,只是看他热成这样,已经打算着晚上回去给他煮一锅绿豆汤了。
……加点糖会好喝吗?他喜欢吃点甜的。
魏扶风往蒋侃这里放完二踢脚,就施施然走了,只是在蒋侃的鼻尖留下了一点点淡淡的香味儿——大概是皂荚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十分好闻。
蒋侃只觉得自己的燥热一分未减,反而更加强烈了,师父做的一切都是没错的,是自己有问题,他这么一想,仿佛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羞愧压的他难受。
不过留给他用来羞愧的时间并不多,人本如蜉蝣,朝生暮死,在意那么多简直没时间活了,于是他很快自洽,反正师父身边只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自己的。
一经想通,他又开心起来,他看着师父也很热的样子,于是重操旧业——打扇子,并设声色俱茂地描绘他今天晚上要给魏扶风做的饭。
魏扶风喜欢吃酸甜的东西,所以每次蒋侃都会做一道酸甜酥脆的菜,譬如风味茄子之类的,剩下的就是一些清炒蔬菜。
明明那么平平无奇的东西,但是蒋侃一处理,就会变得香甜可口,魏扶风每每吃过饭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感受着自己日渐消失的腹肌,都觉得自己颇有晚节不保的趋势,次次暗自发誓,第二日一定要少吃碗饭,但是每次都失败。
他记得自己前些日子并没有那么重口腹之欲,蒲白鹭甚至还为了他找了一个药膳方子让他做来开胃,好歹吃些东西,现在好了,根本不用劝,自己便吃不少。
魏扶风内心暗自感叹,吃饭一事上,蒋侃真是功不可没。
师徒二人没打算离开清河,于是就只是简单收拾了一点细软衣服,带上佩剑,二人便出发去寻找叛徒。
他们一边行脚飞快,趁着夜色摸遍了客栈酒馆等一切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在天光大亮之前,找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此人和魏扶风一个打扮,蒋侃还没等看清那个人的身形,就直觉不对,他眼皮一跳,飞身躲过了一柄回旋弯刀。
魏扶风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出一样,拔剑便迎上去,两个人飞速过了几十招,两个人都不落下风,打的有来有回。
这样的大场面蒋侃头一次见,他来不及多想,他一看那个人被师父一剑挑起,落到几丈之外时,他也提着秋风上去了,不过三四招,蒋侃就感觉出来这不是闹着玩的,对面这个人是一个功力修为都不在魏扶风之下的人,对比自己来说,简直强的可怕。
他不出意外地被此人扔出去。
秋风被挑落在地,他人也被掀了出去,脸上像是被抽了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他扑倒地上,血从他的嘴里呛咳而出,鲜红无比。
魏扶风瞳孔一缩,显然是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眼看着蒋侃在地上爬不起来,那个人又要跑了,他只能先去拦那个人的去路。
魏扶风一剑挑开了叛徒的面罩,一张清俊面容直白的漏出来,他眼底全是冷漠,完全没有身份暴露的无措感。
贺青雍,就知道会是他!
贺青雍收手了,两人身量相似,打扮相同,如今却站在对立面,他嗓音沙哑到极致:“他派你来要我的命,还是你自作主张?”
“他的意思,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贺青雍两个都不想选,开玩笑,能活着谁愿意死。
“是吗?他就没有和你说第三个选项吗?”
魏扶风眼珠不错地盯着他,轻声开口:“还没有哪个人能从冬霜剑下活着走出去,你也不例外。”
话毕,魏扶风直接出手,把贺青雍控制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贺青雍终于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或许是觉得自己没办法从魏扶风这里讨到好处,于是又把心思打到了蒋侃身上。
那边蒋侃爬起来,他知道他不是贺青雍的对手,于是掏出符咒,布下结界替魏扶风护法,贺青雍在和魏扶风过招之余,还能分出一缕心神,想着蒋侃倒是个聪明的。
可是聪明有什么用呢?
贺青雍趁着魏扶风攻势越来越急躁,再也无暇顾及他人他事,无声笑了一下,随手使出一招格挡,给二人留出一剑距离,然后他就把自己摊开了,将性命置之度外。
一心完成任务。
他的佩剑脱手,直指那个闭目打坐之人。
是了,他要杀了蒋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魏扶风见状,根本来不及去拦那把飞出去的剑,他的冬霜正不遗余力的完成“杀贺青雍”的指令,而魏扶风本人,正连跑带飞的奔向蒋侃。
蒋侃听见破空之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他本能睁眼,却看见一把雪亮的剑刺穿了师父的肩头,那一点冷兵器特有的光芒差点闪瞎自己的眼睛。
魏扶风正站在他的面前,摇摇欲坠。
蒋侃连忙起身,他顾不上别的,把自己带出来的什么止血补气的丹药统统用上,然后扶着魏扶风坐下,替他输送真气。
魏扶风:“好了,小伤而已,你怕什么。”
蒋侃不吭声,魏扶风觉得自己好一点了,就伸手把蒋侃的拉开,“怎么不回话?嗯?不要浪费你的精力,我这不是好好的。”
正说着话,他抬手封住了自己几个穴位来止血,然后凝神屏气,将自己肩头上插着的剑拍出去。
剑脱离身体的一瞬间,魏扶风身体剧烈颤抖,猛地呕出一口血。
魏扶风也没料到贺青雍下手这么狠,他一边说着话,嘴巴上的血一边往下流,看着骇人极了,蒋侃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都是因为自己没用,要不是因为自己,以师父的本事,他根本就不会有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学艺不精,什么左膀右臂,他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号的拖油瓶,还是甩不掉的那种。
蒋侃拿着自己尚且干净的袖口替魏扶风擦拭嘴角,看着血止住了,他又替魏扶风把了脉,确认了魏扶风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蒋侃扶着魏扶风的肩膀,然后轻轻跪在他面前。
就在他跪下去的过程中,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事情,走马灯一样,他想起来师父曾经出于保护他而想要送他走这件事,他当时怕魏扶风不想要他。
硬生生赖了一年,这一年的美好时光就像偷来一样,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这样,他一下子就把自己没有转过来的弯转过来,蒋侃直直看向魏扶风,笑眼弯弯。
“师父,您之前说过的话,原是对的,我就是一个拖油瓶,您还是让我去师叔那里吧,您等徒儿三年,三年后,定会让师父刮目相看。”
魏扶风面露异色,他知道今日这事一出,蒋侃肯定是要选择离开的,这个结果是他想要看到的,只是贺青雍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魏扶风本能摇头,在局势不明朗之前,他不能就这么把蒋侃送出去。可是蒋侃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嘴角和眼睛都是笑着的,但是魏扶风却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绝对不好。
至少绝对不会像是他现在表现的那么平静。
乱葬岗上,也没什么别人,蒋侃十分自然的替魏扶风把伤处的衣物剥了下来,替他处理受伤的皮肉,蒋侃甚至自己多犹豫一会,师父就多难受一会,发炎感染的可能性就多一点。
他手速飞快,魏扶风基本上没疼多久就被伺候好了。
蒋侃从来没见过魏扶风受过这么重的伤,虽然这种事在他身上是司空见惯,但是他就不能接受魏扶风受伤。
一点都不行。
这次还是为了自己,于是他重新组织措辞,他相信魏扶风肯定会被他说服的。
“师父,这一年来您教会我良多,弟子天资实在愚钝,没有办法很快的融会贯通,稍有不慎便容易急功近利,师父,这次您受伤本就是因为我,若您身边没有我,您还可以独善其身,轻而易举完成清理,您本不用受伤的。”
“怎么,你这是翅膀硬了?想要脱开师父自己走?”魏扶风不悦,虽然一切的一切都正中他的下怀,但是他就是莫名的提不起一点兴致。
“师父,您相信我,我能在一年之内学会您教我的东西,我也可以在三年之内将这些融会贯通,将来必定可以保护您,不让您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魏扶风怔愣一瞬,是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要保护他,毕竟江湖上也没什么人敢自不量力的找他的茬,可正是因为少见,所以才珍惜。
“你已经确定要走了?”魏扶风松口。
“徒儿心意已决。”
“我答应你,三年后的今天,我要你全须全尾站在我面前。”
“是!师父!”
魏扶风点了点头,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又迟疑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您不用担心我师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您伤养好了,我便启程,在此期间,师父您就不要去接任务了好不好,先做咱们得老本行,好不好?”
魏扶风为了让他放心,满口答应。
俩人终于有那个闲心去处理贺青雍的“尸体”,蒋侃在一边给魏扶风打下手,按指令行事,没有一丝违抗。
处理完这些,埋了尸体,俩人又连夜回清河。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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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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