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人分开后,三年时间仿佛被拉的无限远无限长,但又转瞬即逝,眨眼间便过去了。
这三年间,貌似风平浪静的江湖,又重新掀起波澜——当朝开国皇帝英年早逝,他的儿子成为了新的君主,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政策想法推行起来。
武皇帝之前做不到的,新帝都想要尽力做到。
江湖,庙堂,本该密不可分。
这是这位皇帝所想,于是乎,从前一切宽松的政策都在悄然变化,有机敏者,已然意识到天家“温水煮青蛙”的打算,他们插不了手,兼济天下做不到,只敢独善其身。
藏心阁日日缩减体量,远不似从前那般威风。
这天早上,蒲白鹭又一次收到了一封密函。
密函被塞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火折子的外壳中,不起眼极了,送信的人也低眉顺目的,看不出什么感情,蒲白鹭扶额,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他身边的蒙面人替他接过密函,那个送信者才离开。
“我们和武皇帝约法三章,我们一退再退,他的儿子现在已经开始无底线的逼我们上绝路吗?”蒲白鹭疲惫发问,显然他也没想着蒙面人给他什么回答。
那人只是站在他身边,如松挺立。
蒲白鹭一边开信,一边没骨头似的往边上那个站得溜直的“大柱子”身上靠。
大柱子:“……”
蒲白鹭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密函上的内容,瞳孔骤缩,他猛然直起身,将密函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甚至将这不菲的布料拿火烤,拿水泡,都没能看见其他的东西。
寥寥几个字,便要“杀”尽能者。
他好大的口气!
还没等他的邪火发出去,他门上挂的风铃就开始疯狂作响——有客来。
远在清河的魏扶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刚将信物处理好,正打算回家好好休息,这个人他追了整整一年,才跟着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此人擅轻功,也擅假死。
时不时往乱葬岗一躺,没人找得着他,就算是魏扶风也不行,他不愿意让自己罪恶的身躯再去惊动那些可怜人。
他的任务对象大概也是算准了他这一点。
不过这个人最后死的也很让人唏嘘,原是换季,此人生了风寒,恰巧他走到了清河,走到了魏扶风眼皮子底下。
一切的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
命运的巧合让魏扶风十分难受,原来费尽心机也躲不过天命吗?那还躲什么,等死得了?
魏扶风从前所求,不过死得其所,可是如今心境却因为蒋侃而有所变化——在真相揭晓之前,他希望自己还能多补偿蒋侃一点,不然以后蒋侃可能不会接受他的好。
他抬头望向那阴沉的天色,心里也闷闷的——那会儿蒋侃对他的想法或许就是恨不得千刀万剐吧。
蒲白鹭生无可恋地倒在蒙面人怀里,饶是他历尽千帆,自诩没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可是这次的事儿还是让他麻爪。
谁会是这个天定之人呢?
谁又能是这个天定之人?
此人要有声望,要有阅历,要足够臭名昭著,要人人得而诛之。
那位大概是想要他来挑选这样一个人,蒲白鹭苦笑,那位真是太信任他了,信任他这个信息收发处,然后伸手推他出去做这个恶人。
而且他还不能拒绝。
笃笃——
门在外面被敲响,蒲白鹭还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倚在蒙面人身上,一点不在乎形象。
来人正是蒋侃,他已经学成,已经打遍藏心阁无敌手,现在他来就是要告诉蒲白鹭一声他要走,要回去找师父。
蒲白鹭眼中精光一闪,虽然坐起来看他:“三年之期未过,你为何着急要走?”
“晚辈不愿让师父等太久。”
“你师父一向重诺……这样吧,还剩一月有余,你今日与他一战,若赢了他,我破格放你走,”蒲白鹭指着蒙面人道,“否则你便要出去做一个任务,完成后你便能走。”
“是。”
蒋侃神色淡淡,拱手答应。
他们交手的结果很是让蒲白鹭意外,因为俩人打了个平手,他急急忙忙上前检查蒙面人身上的伤,并且以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是你修为退步了吗?”
蒙面人眨眨眼睛:“是他修为日日长进,已然赶上我。”
蒲白鹭:“……”
蒋侃浑身挂彩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有些脸热,他早先也发现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但是究竟何处不对劲他也说不上。
直到某次他敲完蒲白鹭门,没等回应就进去,恰巧撞见二人衣衫不整地纠缠。
于是他在蒲白鹭的怒骂中屁滚尿流地滚出去。
什么正事儿不正事儿的也都忘了个干净。
他自认为自己练功练的清心寡欲,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扰他清净,可是这件事确实不论如何不能在他脑海里被抹去。
甚至和阁中其他人比试的时候还因为走神被砍了几刀。
大概是因为受伤,他当天晚上就发起烧,吃过药倒在床榻上,昏昏沉沉间他便被拉进梦中,他照例梦见师父。
可是画面却不同以往。
从前梦见师父,都是他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而自己在复习当日的功课,复盘当日的战局,而这次二人却是在清河的那一方小屋,二人相对而坐,蒋侃就看着魏扶风一件一件将身上的衣物剥去。
他的脸登时爆红,蒋侃痛批自己龌龊的心思,但是梦境并非他能控制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脱到漏出白皙的肩膀时,蒋侃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蒋侃感觉他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的崩塌,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一边头昏脑胀,一边僵硬地搬动自己的身体下去洗冷水澡。
他被凉水一激,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又开始运转。
蒋侃心想他自己真是大逆不道到头了,他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环境所致,可是从前……从前与师父待在一起也没有过这样窘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开始蒸腾着往外冒热气,梦中的魏扶风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怎么能?
他又想,为什么对象会是师父不是别人?
一个男人。
蒋侃在冷水桶里泡到天光大亮,不出意外的病情加重,倒在床上大烧两天,那个蒙面人受蒲白鹭所托过来看了他几次,确保死不了之后,那人就走。
蒋侃每看到他一次,就会闹心一次,但是又不能说什么,人家面色如常,自己再遮遮掩掩就显得没意思。
蒋侃病好了,就把这些时间魏扶风写给他的信从头到尾全都看了一遍,他不为难自己,从来不为难自己,他接受了自己的内心,也决定隐瞒自己的内心。
直到死为止。
——所以他现在看蒲白鹭和蒙面人的一切动作,他只能强压住自己的羡慕,拼命表现自己神色如常。
魏扶风回了清河那所房子,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层层剥去,他在清河这边是个小有名气的游医,机缘巧合才留在清河,想要继续做杀手,就只能换张脸皮。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傍晚,屋子里并没有燃起烛火,屋子里昏暗阴沉,像是被笼罩上一层什么不祥的东西一样,魏扶风忽然觉得憋闷,收拾停当后打算给自己泡一壶茶。
一扭头却见一只传讯蝶正幽幽泛着光,翅膀轻轻扇动,魏扶风伸手过去,传讯蝶落在他手上,顷刻间就化为一缕烟,消散了一般。
魏扶风撩开袖子,讯息正拓在他的手腕内侧。
——京中方大人独女失踪,望你尽快破案。
——另,保全自己。
那字密密麻麻又极小,魏扶风看了老半天才认清写的什么玩意,饶是藏心阁财大气粗,但他还是忍不住腹诽,这个蒲白鹭真是越发的烧得慌,明明传讯符又便宜又好用,能承载的字儿还多,用什么传讯蝶。
都用传讯蝶了,还不愿意多用几只,又写不下又非要用。
他是不是脑子又开始抽搐了?魏扶风简直都要被他气笑了。
他手腕上的字迹等不及他多想,就将要隐去,他重又看了一遍,这才放任小字消失,然后掏出了一沓传讯符,一张写俩字,给蒲白鹭发过去十张。
这样让蒲白鹭知道知道,他用十张传讯符都赶不上一只传讯蝶贵。
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带着些许土腥味儿,刮到魏扶风脸前,他抽抽鼻子,这才想起来点灯关窗。
京城,孩子。
他和蒋侃分别已然将近三年,虽然他们时常通信,信上说着见字如晤,可是他还是想看看如今的蒋侃会是什么样的。
就这么想着,他拿起打扫屋子的工具,哼着路上听来的小调儿,收拾起屋子——他这段日子为了追那个狡兔三窟的人一直没在家待过,巧合撞上巧合,这才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魏扶风把落在家具上的灰尘扫去,将镜子擦净,换了带着潮气的被褥——他又忘了关窗,幸好他们家窗边没放什么沾水就腐的东西。
待到他全收拾好,已然三更。
他躺在干燥柔软的床上,舒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入梦,就听见窗外好像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断。
“沙沙”的白噪音催促着魏扶风入眠。
可是魏扶风却愈发清醒。
自从蒋侃离开他去藏心阁总部之后,他便夜夜噩梦缠身,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应该下地狱,杀孽太重他死后大概只能下十八层地狱。
不管他杀人的动机是好是坏,也不管他杀的人是好是坏,杀人了到底就是杀人了、
他很坦荡,所以从来也没有“故人”入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那么“坦荡”的呢?
大概就是知道自己和蒋侃原来隔着血海深仇的那一天起。
每每他闭上眼,都是那场大雨,血腥气混着雨水渗入地底,蒋政等一干人的死相轮着番的来找他叙旧。
这些都没什么。
梦的最后,就是蒋侃提着秋风,眼中含泪的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
这时候魏扶风就会从梦中惊醒,汗水几乎要浸湿被褥,他整个人也像水洗一样,不住地捯气。
他会靠在床头上,平复自己的心情,安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后来,所有死在他剑下的人都会在夜半时分到访他的梦。
次数多了他也就麻木起来。
魏扶风终于厌恶起自己曾经最爱的事儿——睡觉。
他闭目养神了老半天,想着自己明天便要启程去京城处理方家的事儿,便开始在心里盘点明日要带的东西,点着点着,他又想起来明日去那的不乏有熟人,毕竟女儿失踪这事儿还挺严重的,方家自己便是官,报了案,大理寺三天也没找到那姑娘。
方大人坐不住,不得已才找了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
谨慎起见,应该戴个面具。
魏扶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床板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他兴冲冲地翻出墨水,给自己画面具。
……结果折腾半宿,也没画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
魏扶风感叹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以前他画画也很厉害的好不好,藏心阁的悬赏画像都是出自他手。
他把画不好的锅扣在手生上,然后翻出了以前蒲白鹭给他做的、很漂亮的面具。
魏扶风抱着自己要戴的面具,重新倒在床上,正好雨停了,他也累的不行,难得没做梦,就这么沉沉睡去。
只是好景不长,天光就要大亮,他也该启程了。
魏扶风醒来后搓了几把自己的脸用作清醒的手段,然后收好东西,扣上面具,转身出了门。
蒋侃本就归心似箭,他几乎带着雀跃的心情踏上这趟任务,只是送信而已,对他而言,不消三日他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四舍五入离着见到师父的日子更近了。
蒲白鹭偶尔也会老妈子一下,生怕蒋侃太高兴把信从怀里掉出去,所以特意找人把那重要的东西缝进衣服里让他穿着。
蒋侃的计划是,送完信直接回清河,回家找师父。
他甚至在路上就已经开始幻想师父见到自己回去多么惊讶,他将回去看看家里的陈设有没有变化,要看看师父是不是真的如他信中所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然后由于他想的太入迷,导致没注意到前面一棵树,因着轻功,他一下子磕到了脑袋。
蒋侃捂着脑门落地,疼的龇牙咧嘴,老半天才缓过来,幸好自己使得劲儿不大,不然非要起个大包不可。
到时候该让师父看笑话了。
到了城里就不太那么容易搞飞檐走壁那一出,于是他花了点钱乘着马车去醉春楼。
他要找醉春楼头牌清倌——念风。
那会儿蒋侃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轻轻皱了下眉,低声重复了一声“念风”,随即问蒲白鹭:“哪个念哪个风?”
蒲白鹭无语,但还是正儿八经回答他,蒋侃得到的答案正好是他一点也不想听的。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给自己改个名字。
蒋侃没碰到什么困难就见到念风姑娘了,珠帘一撩,一个被浓妆装饰的明艳美人就出现在他眼前。
蒋侃呼吸一滞。
说这位姑娘是人间绝色绝不为过。
但是真正让他呼吸困难的,是姑娘墙上挂着的那把剑,蒋侃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的佩剑被偷了挂上去。
念风姑娘的脸色也是在目光落在他手上佩剑的一瞬间变得不自然。
他们忍着心头疑惑交接完正事儿,蒋侃这才忍不住开口问起那把墙上的剑,“敢问姑娘墙上这把剑是从何而来,在下是否有幸看一眼?”
念风:“与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亲手所赠,你的呢?”
两个人同时认为对面的是赝品。
等到两把剑交换了,从上到下的对比完之后,俩人就都笑不出了,从材料到外观,无处不一样。
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