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抓紧时间去和同学们多拍些照？”
冰凉的触感让风行回过神，翟月行买了一罐旺仔牛奶，贴在他的后颈上。
“……刚从淮屿出来，还不是很习惯。”
风行坐在阶梯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替他挡住刺眼阳光的人。
他接过牛奶，拉开拉环灌了一口：“我都毕业了，还买这个？”
“在我这里，你永远还是我的学生，想要别的就自己去买。这罐就当对你的送行，风自安同学，祝你终于成功毕业，从此繁花似锦。”
“叫风行。”
身边的人一如既往地纠正了这个称谓。
半年间二人一同完成了不少的任务，风行早已习惯自己取的另一个称呼，只有翟月行坚持着区分场合地叫他两个名字。
翟月行坐在旁边，伸手扶了扶风行脑袋上被他蹭歪的学士帽，想要重新固定住，却被风行一把薅下来，直接拿在手上。
他没感觉到风行与他触碰那一刻的不自然，只是欣慰于面前这个人成功走出半年前自暴自弃的状态，赶上了这一届的毕业典礼。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他不希望有人的大好青春就此被浪费，风行用这段时间去享受更好的生活。
“不管怎么样，你在现实中总是还要使用风自安的身份。”
风行看着毕业证书上那行醒目的名字，捏了捏易拉罐：“知道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更偏爱另一个名字。
也许因为风自安代表着自己混乱不堪的过去，而与风行一同出现的是他的新生。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和某个人的名字更为相像。
风行看着手中的一页纸，这才对于自己即将又离开学校有了实感。
从最初翟月行不厌其烦地做什么都带他，再到后来他慢慢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主动配合他的一切，让他不再为自己操心。
这样的日子从最开始的半年倒计时，到如今竟已所剩无几。
心里莫名涌上一丝不知名的滋味，一生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的风行细细品了品，又是名为“不舍”的情绪。
明明知道答案，他却还是忍不住亲自确认，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带完我们这一届，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他一直觉得翟月行并不适合做老师。
他几乎从不拒绝别人合理的请求，哪怕自掏腰包也总是要尽全力去帮助身边的所有人。
在风行眼中，他很难忍受这一行为给自己带来的各种麻烦，可翟月行好像乐在其中。
翟月行给他的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这次可以从头带下一届新生。要是再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学生，我就更有应对的经验了。”
身边的人单手撑着下巴，转过头冲他眨眨眼，金色的眼瞳一如往昔时明亮，只是时节已经从严冬到酷暑，早已不再是对阳光如久旱逢甘霖般的季节。
风行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于情于理都会是这样。复学后的风行已经渐渐与其他同龄人有了交集，他不可能靠这道师生关系一直独自走下去。
楼梯下方路过几位穿着学士服四处合影的毕业生，那是他们曾在校内某个任务一同协作过的同学。
风行福至心灵，询问身边的人：“我们一起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吗？”
这种事在毕业季很常见。作为翟月行接手的第一届毕业生，他这几天也早已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他并不擅长使用手机，面对镜头都要寻找一番，一切都交给风行来指挥操作。
风行看着相册里的照片，没忍住，发出今天第一道笑声。
只有他在认真地盯着镜头，像是那里面才有他的爱人。而翟月行的视线落在手机另一侧，仿佛镜头外正有一个人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两个人都拘谨地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拍出来一看，整张照片显得无比空旷，可以说是毫无构图感，在中间和两侧再挤进几个人都不是问题。
以他们俩的拍照水平，再拍十张也是各有各的丑。风行保存照片发给了翟月行，也懒得再折腾他重新拍。
拍完照片，他也没理由再跟翟月行待一块，收起手机摆摆手，准备躲去图书馆蹭空调。
“不去找他们拍一张吗？”
翟月行看了看他与另一波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出声问道。
风行垂眸扫了一眼阶梯下方，一群人恰好拍完一张照片，凑在一块儿看相机，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连一个完整的姓氏都想不起来。
“不是很熟，不去了。”
翟月行一起望过去的时候，正对上那几位学生的目光，他们向他用力挥挥手，似乎在发起邀请。
他还清楚记得，风行在任务中与他们配合默契的模样。
其中一位女生还很明显地对风行表达了好感，可惜他似乎并未发现。
这些总归是风行自己的事，他能够愿意和别人接触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
“风自安同学。”
身后的人喊住了他，风行停下脚步侧过头，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内心却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翟月行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翟月行几步跨上阶梯，一如他对每个人的认真态度，走在他面前后才郑重发出邀请：“上回B级任务的几个同学托我问你，七月初他们计划去影半山玩两天作毕业旅行，你要一起去吗？”
原来是这种事。
风行莫名又感到心中踏空了一块，可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都有谁去？”他状似无意地反问。
翟月行报了一串他压根没往心里记的名字，一段话下来，最后风行只捕捉到了那句“我也会去”。
“他们本来想亲自来邀请你的，后来还是拜托我来问你。”
“大家都觉得，让我来提你肯定会去。”
“他们都说你不会拒绝我提的任何要求。”
“……”
刚想一口答应，风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然翟月行平常有时也突然会语出惊人，风行却还是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这番话也瞬间意味深长了起来。
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没说错。
只有翟月行让他总是难以拒绝。
不仅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翟月行的性格注定了他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拒绝。
风行刚复学那会，翟月行隔三差五总要带上他上班，总之是疯狂挤压风行的时间，不给他独处的机会。
即使不至于到风行这个程度，大学最后一年也还是总有学生带来大大小小的麻烦，什么迟来叛逆的情况都有。风行跟着经历了几次，也渐渐不忍让自己成为翟月行的负担。
翟月行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一刻都未停歇过，永远都在为别人披荆斩棘。
他打心底羡慕翟月行一往无前的勇气。
“……那你到底想不想我去？”
他有些烦躁。
翟月行自己提的这事，问完又说一堆有的没的。
翟月行仰头看着心事被戳破后神色略显不耐的青年，上一次他对自己这番态度还是几个月前。
比起后来明明不想去做这件事，却还是对他百依百顺的风行，他一直觉得这样的风行才更加鲜活真实。
“风自安。”
强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一切细微表情都收纳于眼底。
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目，还是对于自己没收住的恶劣态度感到后悔，他说完那句话后气势又弱了下来，低眉垂眼望着地面，默不作声。
一副家长准备开口训话的前奏。
这是翟月行第一次直呼风行的名字，二人一高一低站在阶梯上，风行听到没了后缀的称呼，这才掀起眼皮看向他。
然后跌入一片金色的汪洋。
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炎热百倍，几乎将他灼伤，让一切都在其中无所遁形。
翟月行难得几分凝重的表情骤然又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标准且熟悉的笑容。
所幸，风行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份不自觉的依赖。
风行看着他的嘴唇开合半天，明明翟月行就在面前，他却感觉对方说的内容离自己很遥远。
炎炎夏日，刚刚一口灌下的冰牛奶此刻流淌至身体各处，散发出令人冻彻骨髓的寒意，让风行手脚不住地发麻。
“……没别的事了，你想清楚这点就好。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那里比图书馆清静凉快。”
风行勾着还有几分主人体温的钥匙，走在前往行政楼的林荫小道上。
脑海中萦绕着翟月行方才提醒他的话。
“等你毕业离开，我们肯定维持不了之前每天见面的频率，只能等双方都有空的时候见面。”
“你现在生活也比之前好多了，更应该想想自己以后作何打算。”
“毕竟，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只有你自己，你不该以我的意见和感受为主。我希望你是因为自己才愿意去参加活动。”
翟月行一向这么多嘴，明明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总是会明知得罪人的情况下讲出来。
风行想。
原本以为会继续平淡无奇下去的生活，因为翟月行的这段话戛然而止。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悄悄地变了。
风行自己还没想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就莫名一阵紧张与羞耻感涌上头。
不只是大家，翟月行也看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呢？
又不是毕业后就见不到了，明明只要他想，他随时能来找翟月行。
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上一次有这种酸涩怪异的感觉，还是云自歌骤然离世的时候。
只是，原来翟月行和他才相识半年，也会这样吗？
又不是不在了，只是淡出彼此的生活而已。
风行想破脑袋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一定要这样吗？我们不能一起努力吗？”
“对不起，我们离得太远了，我接受不了……与其到时候消磨完耐心，不如给彼此保留一点体面。”
经过一片教学楼之间的缝隙，角落中情侣谈话声传入风行的耳朵。
男生正在苦苦哀求，女生眼里明显有不忍，红着眼圈坚定地拒绝。
“为什么？我会为你打拼，总有一天去你的城市，又不是见不到了，我们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既然这样，等那个时候再联系吧。我不希望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和手机上。”
风行无意偷听，但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音量也不自觉大了几倍。
听上去是常见的毕业季分手情节，俩人奔赴于遥远的两座城市各自打拼，总有人不愿接受异地而选择放弃。
若是放在平常，风行肯定不理解为何要因这种事纠结至此，明明能够隔三差五见面，每天也可以电话联系。
可今天他却莫名地共情到了双方的感受。
那是长期处于两个毫无关联的环境之中，因差异滋生而出的隔阂与不安。
曾经熟悉的人有了陌生的新生活与同伴，可自己做不到融入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渐行渐远。
风行忽然意识到，他与这两个人的情感似乎并无差别。
对于翟月行来说，他也许还会遇见很多个风行。当初第一个结识的风行，也只是一个令他感到头疼棘手的学生罢了。
也许最开始他们还会有联系，但随着二人生活重心的迁移，会不会慢慢地变成逢年过节的一面，亦或是直接相忘于江湖？
他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人类之间的情感他还没尝个遍，只能以这对小情侣为范本，越对照越浑身发凉。
可堵在心中的郁闷之气也同时一排而空，通体舒畅。
原来是这么回事。
风行就这样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茅塞顿开，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未看过爱情小说和电视剧，一窍不通的风行不确定地问着自己。
这是喜欢吗？
翟月行他刚刚这副反应，是已经发现了吗？
可是他还是愿意让自己一个人待在他的办公室。
风行迅速接受了自己喜欢上老师的现实，连带着将锁孔插/入锁芯，进入办公室时的心情都复杂了几分。
这种情绪在发现屋里布局完全改变后达到顶峰。
过去这段时间，风行没课的时候经常被翟月行以“过任务浪费了时间”为由，拿捏到办公室，帮他整理一些无足轻重的工作内容。
毕竟翟月行会进入方舟系统是因为风行。
一开始是不愿当众拂他面子，不情不愿地跟进来后，试图通过四处挑刺让翟月行不管他。
“这电脑还是多少年前的，怎么这么卡？？”
“为什么办公室会没水啊，你不渴吗难道？”
“这怎么什么配置都不行，学校能不能学学方舟，给你们整点好的配置？”
“你这桌子这么小，凳子也只有一张，两个人怎么用？你站着还是我站着？”
屡次的抱怨在某回翟月行起身，真的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后，彻底归于安宁。
那天，两个人捧着手上的资料，一个靠着桌子，一个靠着墙壁整理了一晚上。
没人去坐那张凳子。
后来就变成了风行自觉去办公室找翟月行，这一次多了一张不知从哪位同事那里搬来的凳子。
虽然风行没再挑剔，但另一头办公桌与墙面的距离过于狭窄，加上高度对他来说并不合适的办公凳，那次的风行前脚刚跨入电梯，后脚就在箱体中舒展了一套军体拳。
然后一转身就看见紧跟其后下班的翟月行。
大概翟月行见他这副有活力的样子彻底放心，从此以后没再让他长时间待在办公室过。
一直到毕业这天，风行发现他上次来居然还是一个月前。
原本简陋的室内只有一张办公桌和凳子，除了上班必用品，风行吐槽过其他老师都有的第二张凳子和饮水机都不曾有过。
可现在，桌子和凳子挪到了角落一侧，另一侧是小冰箱和饮水机，门的另一边不知何时摆上一张小沙发和茶几。
风行小心翼翼坐上去，虚虚地目测一番，自己躺上这个沙发都不是问题。
吃的、喝的、休息的，甚至本人勉强算半个心理咨询师的翟月行……
还真是把淮屿四个配置凑齐了都。
就差再塞个协调的工作人员进来了。
风行恍惚地想。
那天他把翟月行办公室的钥匙带走了都没发现，久违地将自己关在屋内思考了好几天人生。
直到翟月行从熟识的房东那听闻风行又几天没出门，似曾相识的场景重现，立刻从毕业季的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敲响他的家门。
从猫眼中看到熟悉身影的那一刻，抑制不住的心跳和激动告诉风行，一切都有结论了。
局促地送走担忧的翟月行，风行看了看日历，距离他们约好的出游还有两天。
翟月行一向能温和待人绝不失仪，唯有面对追求者的告白，他会快刀斩乱麻，直接了当地进行拒绝。
甚至对于他能看出来的暗恋者，他都会找机会私下不留情面地无情戳破，不愿对方在自己身上耽误一分一毫。
所以翟月行大概是没看出来自己喜欢他的。不然他不会毫无芥蒂地接触自己。
……或者他看出来了，说不定之前就是在暗示自己呢？他甚至留意着我这几天有没有出门。
世界上三大错觉其中之一就是他喜欢我。
风行疯狂在脑内想着各种可能，很快想出了应对措施。
他忍不了这份拧巴，决定主动出击，直截了当地问本人。
最差也不过做一回被他拒绝的主角。
“无师自通”的风行很快采取了暗恋的人普遍陈情的方式，将自己小学生般的告白浓缩成一封情书，真诚而生疏地悉数奉上。
只可惜，还没等来对方的答复，先等来了死神。
翟妈妈带小孩表示心累jpg
风行只是犯了雏鸟情结的木头一块罢了，开窍，但没完全开窍0v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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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这是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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