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浪穿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溜出院门。
据他多日观察,子时偏门的守夜交接之时,会有一个短暂的空缺,他便趁着这空缺,跃出围墙外。
柳浪在崎岖山路上一路狂奔,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一间驿馆,他租了匹马,约定几个时辰后就还,便一扯缰绳,向妙光山脚下的主城区疾驰而去。
满城百姓都已入睡,烛火全熄,唯独他策马一路疾驰过寂静的街道,在自家门口堪堪停住。
柳浪将马绳系在门前,冲上去用力拍门:“柴翁,是我!”
门内传来门栓的撞击声,接着两扇厚重的木门慢慢开了一条缝,名唤柴翁的看门老伯探出头来,见果真是柳浪,赶紧将门大开,迎他进来。
柳浪健步如飞,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中堂,柳府灯火逐渐明亮起来。
“什么,我儿回来了?!”一名妇人披着寝衣从内堂急匆匆走出来,头发未挽,松散的垂在腰际。虽已过而立之年,依然风韵犹存,眉眼间能看出年轻时何等的风华绝代。
她就是柳浪的母亲,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乐康第一美人,冯花见。
冯夫人见到柳浪,一时间激动地热泪盈眶,冲过来便捉住他的手,道:“大半年未见,挺拔了不少,真不愧是我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浪喊一声母亲,笑道:“过几日要去弗州办事,想回来看一看,就溜回来了。”
“什么?你是溜回来的??”堂后紧接着转出一名中年男子,皱起眉头看着柳浪,面露不悦。
柳玄光:“还不快趁着没人发现赶紧回去,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冯夫人将柳浪藏到身后,面向柳将军怒色道:“闻莺刚回来,你又赶他做什么!当初若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仙缘不可违,瞒着我硬要将他送到那见不到人的地方去,我们娘俩如今哪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只能夜里偷偷相见!”
冯夫人越说越气,狠狠啐了一口:“这样,你要是赶他走,我也不留了,采薇采苹,即刻给我收拾东西,喊上念念,我们三人一起走,让这个糟老头子自生自灭去!”
采薇和采苹是她的两名贴身丫鬟。
年仅三十七的“糟老头子”柳将军无可奈何,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家却一直顺着他这孩子脾气的夫人,只能说:“何苦如此,罢了罢了,我不赶就是了。”
又向柳浪道:“你方才说要去弗州办事,办什么事?”
柳浪将弗州不姜山围猎比试之事向他们一一道来。
柳将军听罢,满意地连连点头,说道:“这才像话,你参加这个比试,一定要尽心尽力,争取拔得头筹,千万别给我丢脸……”
冯夫人又“啐”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这像是个做父亲的该说的话?!”
柳将军重新组织语言:“你这次去只要尽力便好,千万小心谨慎保重自己,名次之类都是次要……”
冯夫人刚要满意点头,不料听他又抓紧时机补充了一句:“别人就算了,一定要打赢林家那两小子。昨日我在朝堂上被那老匹夫讥讽有勇无谋,真是气煞我也,你无论如何也要打赢他家那两个纨绔,帮你爹出这口气!”
冯夫人:“……”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已蓄满泪水:“我儿,降妖不是件容易事,打不过便跑,一点也不丢人。娘求了十五年神仙道士,总算把你求醒了过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柳浪刚要宽慰,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童音冒了出来:“莺哥哥回来了?”
他转过头,廊前站着个散着头发揉着眼睛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年纪。
一只黑猫正靠在她腿边,用光滑的皮毛去蹭她的脚踝,看起来十分惬意,但它刚看见柳浪,便霎时变了脸色,后脊弓成一座坚固的桥梁,狠狠瞪着柳浪,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
柳浪不理那黑猫虚张声势,过去将那小姑娘举了起来,笑道:“回来啦回来啦,让我瞧瞧念念长高多少啦。”
见小主人被柳浪举高高,黑猫忍无可忍,终于“喵呜”扑过来就要挠柳浪,而柳浪举着柳念,非常娴熟地一个错身绕到身后,腾出手来轻轻松松便抓住了黑猫的后颈,将它整个提溜起来。
黑猫的四爪在空中乱挠,却连柳浪的一片衣角都抓不到,很是气急败坏。
冯夫人“哎呦”一声,忙快步走过来,将那可怜的小猫从柳浪的魔爪中解救出来,轻轻抱在怀里,摩挲着它乌黑发亮的皮毛,嗔道:“穗穗,别闹。”
名叫“穗穗”的黑猫落在她怀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但一双碧莹莹的眼睛还是死死瞪着柳浪,仿佛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柳浪与它对视了片刻,很明显地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气,无语道:“这猫怎么跟谁都亲,偏偏见了我就要挠?”
冯夫人:“跟只小猫有什么好计较的,定是你常年不在家,穗穗都认不出你了。之前你还不大清醒的时候,穗穗可亲你了。”
她委婉地用“不清醒”这三个字代替了“傻子”,属实非常顾及柳浪的体面。
柳念揉着惺忪睡眼,笑起来银铃一般清脆,脸上两枚梨涡十分可爱。她摇着柳浪的衣襟,说:“哥哥还走吗?不要走行不行,留下来陪念念行不行,念念想听哥哥讲故事。”
柳浪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这下糟了,哥哥马上就要走了,没人给念念讲故事了,这可怎么办呀。”
他见柳念嘴角一垮,知道她要哭,赶紧又补充道:“哥哥是去弗州给念念买糖人吃,念念想要什么糖人只管说,都买给你。”
柳念抽着鼻子,想了很久,说道:“刚刚哥哥不是说去捉妖怪嘛,是什么妖怪呀?”
“是蝎子妖怪呀。”
柳念拍手高兴道:“那念念就要一个蝎子糖人!”
柳浪:“……”
别了亲人,柳浪策马而去,一路疾驰赶到妙光山,天边已露出一点鱼肚白。
柳浪背着一串烧鸡,跳进围墙时有些艰难。这是冯夫人担心柳浪在学宫内吃得不好,命家厨连夜准备的,足足有十二只之多。
原本他打算趁着无人看见赶紧溜回房中,但转念一想,昨日溜去藏经阁的事情败露,说不定放自己进去的孙停也收到了牵连,便调转方向,提着一串烧鸡去慰问他。
孙停是天师谢萤收留在妙光的一名孤儿,十岁跟随父母举家逃荒,在路上遇到妖邪作祟,父母双双遇害,幸而遇上了天师谢萤。谢萤见他孤苦一人,天资倒也聪颖,便认他作义子,将他带进了妙光学宫。他白日里同晚辈小道一同修行进学,夜里负责轮班看守藏经阁。
大约三个月前,柳浪初次参加剑试大会的时候,正是孙停进入学宫之时,彼时那孩子父母双亡,满心惊惧,遥见台上柳浪手腕一收,一柄利刃便轻轻巧巧搭在了对手颈上,对手招架不及,只能低头认输。
孙停心里登时充满景仰之意。
过了几日,几名同辈小道见他出身低微,便合起伙来捉弄。将他骗到学宫内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地,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进了早已挖好的大坑中,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孙停在里头苦苦呼救多时,也没有人听见,不知过了多久,他满心绝望,忽然坑外传来人声:“谁在那里?”
发现他的是柳浪。
柳浪将他从坑里拉出来,又见他腿受了伤,便好心背他回去。
此事之后,孙停对柳浪的敬仰之情便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那天柳浪只是在四处溜达考察哪里的墙体比较矮,跳出去比较方便,偏偏不留神做了这么个便宜恩公。
他顺势厚着脸皮向孙停提出,在孙停值守藏经阁的时候,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溜进去看看书。
没想到孙停拍着胸脯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
柳浪提着烧鸡算了算,此刻正是孙停当值的时段,便高高兴兴前去藏经阁寻他。
果然,那孩子坐在藏经阁外的白玉阶前,一手提着一只硕大的红灯笼,一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见到柳浪,他高兴极了,往旁边挪了挪,给柳浪让出座来,说道:“柳师兄,你来迟啦,我马上要交班了。噫,你身上这是……烧鸡?”
柳浪将一串烧鸡分一半递给孙停,说道:“我偷偷回了趟家,嘘,莫要声张,这些烧鸡送给你。”
孙停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我怎么收恩公的东西!”
柳浪不容他拒绝,不由分说的将半串烧鸡照样挂在孙停身上:“你若是不要,下次你值夜我就再也不来陪你说话了。”
孙停心道你哪是来陪我说话的,分明是来看**的。
于是两人身上各自挂着半串烧鸡,坐在阶前快活地啃了起来。
孙停:“柳师兄,我听说你要去弗州捉妖精了,是不是真的?”
“我不仅要去,还要当那个砍下妖首的第一名,把名剑觅晴给赢来!”
孙停看向柳浪的目光中充满景仰,他忽又想起什么事来似的,脸色微红,有些赧然地吞吞吐吐道:“……我有一事想求师兄帮忙。”
柳浪道:“说来听听。”
孙停吞吞吐吐道:“我的同门师兄弟他们都有字,唯独我没有……我本想拜托师尊给我取一个,可他总是有事要忙,我也不好为这点小事叨扰……柳师兄,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个字?”
柳浪一口烤鸡卡在喉咙口。
民间素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修道之人才能取字号,若是寻常人擅自给自己取了字号,便是大大的不敬,极有可能会触怒神明,引来杀身之祸。
而道士们的字号,往往都由师父或者道法高深的前辈来取,多取自道经典籍,大有来头。
柳浪自问没读过多少正经书,年岁二十未到,金丹也还未结出,根本算不上道法高深,实在不好意思贸然给小辈取字。但他见孙停如此真诚,也不好拒绝。
柳浪挠了挠后脑勺,忽然灵机一动:“你之前是不是同我说过,你们举家逃荒是因为那年青州暴雪,数月不止?”
孙停低下头:“是。”
柳浪:“那你便叫雪无吧,孙停,孙雪无,如何?”
孙停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一蹦三尺高,欢笑道:“孙雪无,就叫孙雪无!多谢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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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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