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这个小区年岁略长,采光也稍逊一色,楼道内落败阴暗,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涂鸦与五颜六色的广告贴纸随处可见。
这就是王玉儒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他既定的成长轨迹。
但抱住骤然闯出的翟悉,恒定的加速度就开始失衡,流浪的轨迹发生了偏移,朝着更有力量的星体靠近。
他不做一语,就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安静地等怀里的人平息。
翟悉呜里呜噜地哭了一通,把王玉儒的肩膀都沾湿了。
刚开始哭还是因着在胡润妮那里受的委屈,哭到最后他松开搂在王玉儒腰上的手,又开始抱怨:“你怎么没早点回来。”
“有点急事。”王玉儒说。
“哦,”翟悉抹了把脸,斜眼看了看身边这扇沉重的门,“不想回家了。”
王玉儒点点头:“好,出去走走。”
翟悉嗯了一声,从王玉儒身边绕了过去,踢踏着脚上那双来不急替换的拖鞋,半垂着脑袋往下走。
王玉儒跟了上去,走出楼道后也还是隔着两步的距离跟在翟悉身后,给他留出一块情绪缓冲的地带。
六月底的乔天市刚一脚迈入旅游旺季,沿途路过形形色色的游客,他们说着笑着,带着无限的喜爱观望着这座城市,反衬得翟悉和王玉儒更像是外地人,毕竟落寞的人在哪里都没有归属。
翟悉想找一处清静地儿,就直奔省立医院旁的狭道,拐入巷子里他慢下来脚步,外界的喧嚣逐渐被隔得远了些,仔细些还能听到他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了眼,王玉儒抬起眼和他对视。
然后翟悉又把头转了回去,越过一片井盖,翻了个身靠在墙边停下来。
王玉儒走到他面前,还没停脚,翟悉就开了口:“你不好奇我考了多少分吗?等你一路了你也没问。”
“578分。”王玉儒说。
“你怎么知道?”翟悉的眼睛刚亮起来,想到原因又乍然暗了下去,“哦,对,她发朋友圈了。”
“刚才路上刷到了,”王玉儒看着他,“每一科考的都很不错。”
“你也太能憋了,看到了也不跟我说,”翟悉用嘴角微微挤出来一个弧度,他眼圈还红着,笑起来的样子看着像是会痛,“我没有不等你一起,但是她非要查,我没拦住她就输上……”
“嗯,知道了,”王玉儒看他说得苦涩,就直接打断了,“考这么好,想怎么庆祝一下?”
翟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有时候真不清楚王玉儒脸上戴了什么牌子的面具,能把情绪都藏得这么好,被人违约了也无所谓,而且连恭喜和祝贺的话都是平铺直叙,就像一块大海绵,除非你用力拧,否则从外面永远也看不到他内心湿润得有多厉害。
“还没想好。”翟悉说。
王玉儒站到他左边:“想不想吃点什么。”
“没胃口,”翟悉抬手看看表,“你不用回去打卡吗?”
王玉儒轻轻吸了口气:“不打了。”
一位母亲骑着电车,载着她的姑娘从巷子里穿过,两个人就靠墙看着,都没再说话。
翟悉用手抠墙面上的碎石粒,一不小心使劲大了,本就质地松动的石块被他一击即散,哗地撒下来一堆碎块,好几块掉进拖鞋里扎着脚,疼得他乱蹦跳,像是地面烫脚。
“哎我靠,”他踢了踢脚把石子儿甩出去,“这墙很危险。”
王玉儒笑着帮他拂去背上的碎渣:“是,墙面都老化了。”
翟悉有时候真羡慕他哥情绪稳定的能力,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温和有度的样子。他歪了点头,怅然地问:“哥,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
“看论文,学习。”王玉儒说。
“那我就给直接给学抑郁了,”翟悉半笑不笑地眯了眯眼,“能不能给点实用的解决方案?”
“打游戏?”王玉儒不太确信地说。
“打输了更郁闷,”翟悉叹气,“哎那要是有人硬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王玉儒也转过去看他:“那得看让你做什么了。”
“……”翟悉被他哥这么一盯,突然就自暴自弃,心头一梗转念为不吐不快,“就是——她非让我学医,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她就听不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那你想学什么?”王玉儒问。
“金融吧,”翟悉卡着口闷气,胡乱抓了把头发,“我想去的学校这个专业最好。”
王玉儒:“那你了解金融专业都学什么,就业方向都有哪些吗?”
翟悉心口猛地一漏,眼神忽闪着打马虎眼:“啊这个呀,就是学怎么搞钱的呗。”
王玉儒似是忍俊不禁,嘴角是压住了,眼睛里却藏不住的都是笑意。他嗯了一声:“你回去查查,和学医比较一下,该怎么选,自然就有答案了。”
“你站哪一队的,”翟悉不服气地抱胸看他,“怎么听你这意思,还替咱妈说话呢?”
“有时候我们因为个人视野局限性,做的选择不一定就比别人好,”王玉儒眸色黯黯,平静的诉说里有一片波澜壮阔的哀,“不过别人说的终归只能是建议,怎么选还是在你。”
翟悉依旧带着抗拒,甚至有些微恼:“那我要是听她的去学了医,结果发现自己就是不适合这行,不就更完蛋了吗?”
“可以换的,”王玉儒解释,“大二会有转专业的机会。”
翟悉扯了扯嘴角,脸上掠过一丝不满:“想换就能换的吗?我也没见你想换导师就真换成了啊。”
“不一样,”王玉儒皱眉,“转专业没有那么复杂。”
“换导师就很复杂吗?”翟悉瞪着眼看他。
王玉儒噎声,眼神里沾了点愣怔,一动不动地回看着翟悉。
“还是你们换导师得花很多钱?”翟悉又问。
王玉儒依旧是默不作声。
“看,我一问你你就不吭声了,”翟悉哼了一声,刚刚那口选专业的火气还没咽下去,这会儿又被他哥接连串的死机给浇了罐油,“要么就转移话题要么就逃避,然后问题是一点也没解决,完事了回去继续搁你那狗屁导师手底下受苦受罪。”
“真没什么,”王玉儒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什么?”翟悉气笑了,“那你就说说今天你为什么回来晚了,我就不信跟他没关系,你每次有急事儿都是因为他!”
王玉儒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你倒是说啊。”翟悉伸手搡了他一下。
王玉儒叹了口气:“帮他写材料。”
“什么材料?”翟悉问。
王玉儒迟疑了稍瞬:“评选副院长的各种材料。”
翟悉一听王玉儒的语气瞬间就懂了:“这东西本来就不用你给写吧?你也说他这人记仇,我没猜错的话,他一直给你增加工作量就是因为你之前想换导师得罪到他了吧?”
王玉儒低着眼睛,很是无助地挤了点声儿:“嗯。”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换?”翟悉又绕到了最初的起点。
这个问题再一次地被平寂覆盖。
翟悉刚哭完不久还头晕脑胀着,又被王玉儒这么一激彻底天翻地覆了,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安错了地方,在混乱里被搅成糟糟的一坨酸粥。
“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翟悉一急,声音就像是在吼,“我什么事都跟你说,我什么你都知道,但你呢!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都自己藏着掖着!你是觉得一个人扛挺牛逼是吧?还是这个世上除了你就没人能处理得了了!”
王玉儒靠着墙,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平寂了好久才沉着声说了一句:“这些事告诉家里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我跟你说我的事就是为了图个有用吗!”
“不是这意思,”王玉儒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你担心。”
翟悉被这句突然冒出来的“担心”暖得愣了一愣,他哥真的很懂怎么在他纵深的情绪陷阱前悬崖勒马,一句话就拢起了浅水池里的傲娇,让他想再发火也使不上气。
“……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他声音落下去了一点,“我也不是有什么窥私癖,要真是想知道早就去问你那些同门了。”
“嗯。”王玉儒轻轻应了声。
翟悉看着他:“我就是难受,感觉你一直在跟我保持距离,不愿意对我敞开心。”
王玉儒闻言转过头,眼神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诧。
“哥,你可以跟我说的,”翟悉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了点,抬手碰了碰王玉儒的衣角,又怕太亲昵而放下了手,“我知道你很厉害,很多事靠自己就能完成,但是,优秀的人也不都是单打独斗吧,你没必要让自己变得那么孤独,你有我啊。”
王玉儒没有说话,呼吸却加重了几分。
他习惯性往兜里摸烟,除了沉甸甸的钥匙没带其他,只好抿了抿嘴,打开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
马允森给他发了七八条。
王玉儒张嘴呼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兜里。
“又是他是吗?”翟悉问。
“嗯。”王玉儒点了点头。
“啥也不是的水货就事儿多,下回你别抽烟了,直接一大耳刮子抽他脸上,傻逼。”翟悉已经烦透这人了,欺负他哥。
不料王玉儒却哼哧一声笑了:“这话也就是你敢说。”
“刚刚是谁说跟我说没用的?”翟悉跳开半步,撑着墙一脸狂妄,“你不方便,我帮你骂他,骂完了你心里至少还能爽快点。”
听到马允森被骂就没有人能不爽的,王玉儒没办法蒙骗自己的感觉。他盯着翟悉的眼睛看,很轻易地就说服了自己——也许是由于身份牵制,翟悉想要的东西他没有不给的,既然翟悉那么想知道他的事情,那便就满足他好了。
“听完心里舒服多了。”王玉儒笑了笑。
“他就是缺德,欠骂,”翟悉说,“你再给我讲点,看我不替你骂死他。”
王玉儒停了两秒,缓声说:“好。”
——两年前。
彼时的王玉儒,保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四也没有课,比较清闲,所以就想先联系导师,提前进组做科研。
他没有选导师的经验,就去网上搜集東大的导师评价,无意间刷到一篇名为《我心中的最美导师》的文章,读完后无限憧憬,于是去官网上查看了马允森的个人主页。
满满十页,全是令人崇拜和敬仰的成就。
他们院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不在同一个校区,除了几个来上过课的老师外,王玉儒对其他老师的了解所剩无几,但马允森的盛名在外,但凡有刷过公众号推送的,都知道控制学院有这么个高产大佬。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王玉儒给马允森发了邮件。
没料到申请过程出奇意外地顺利,当晚马允森就给他打来了电话。当时王玉儒还没有画饼的概念,听马允森绘声绘色地描绘他的大好前途,他就信以为真了。
马允森承诺说,跟着他读研能享受到全院最好的待遇,他会一对一地细致辅导,把饭喂到学生嘴边,而且所有跟他的学生都有外出交流学习或者出国留学的机会,全都是公费公办,保证学生不花一分钱。
许是当局者迷,王玉儒沉醉于这份完美的描述中,就在马允森发给他的合同上签了名。
当时他在宿舍里看合同,舍友还疑惑说:“没听说咱院联系导师还要签合同,你要不要再打听下。”
王玉儒在大事上比较倔,一旦心意已决,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面对舍友的疑惑他也只是摆摆手说不用了,然后继续浏览合同,畅想未来。
但未来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合同签约后没过两天马允森就让他进组了,却不是去提前接触专业内容,而是做横向项目。
承诺的好条件也全化为泡沫——他们为了赶在项目deadline之前实现工程目标,都直接住在了实验室,加班加点地赶进程。一连三个月都没有时间学自己的东西,全都在给马允森打工,衣食住行都已经很敷衍了,还得被马允森催进度逼进展。
每天睁眼就是写程序或者实验仿真,闭眼都不一定是凌晨什么时候。咖啡喝多了开始免疫,有天夜里实在熬不住,王玉儒就跟着师哥去超市里买了袋烟。
猩红明灭于指尖,精神上是清醒了,心理上却昏迷得像是要堕落泥潭。
更恶心的是,整个项目获利四百万,然而,熬到结项之时,马允森就只象征性地给了他们一人250块钱。
……都不用马允森内涵,他们这批自甘当牛做马的牲畜可不就是東央第一大傻吗。
项目结束王玉儒在宿舍里睡了两天,窗帘一拉就是极夜,他睡得昏天黑地,梦里是被同化后破碎不堪的自尊,怎么也拼凑不起山崩之前的云霞。
还没喘歇过来,几日后的庆功宴上,马允森又派了新活给他。
王玉儒作为“重点培训对象”,被安排去互联网公司学习网络安全技术,培训了一个月回来,转手就被马允森送去他自己开的公司里做运营工程师。
无薪,早八晚十二,还要经常陪马允森去应酬,喝酒胃出血,头疼欲裂。
怨念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显现于无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玉儒在工作上越来越懈怠,他不学无术的态度令马允森很生气,多次把他叫去训话。
前两次被训王玉儒都还能忍,后来有个周末,因为中午午休没干活就被马允森喊去挨批。工作上的辱骂暂且还能当耳旁风听听,直到马允森骂他是个没爹娘教养的贱货,王玉儒脑子里嗡地响成一片,压抑多时的愿想就这么干巴巴地吐了出来。
“老师,我想申请换导师。”
压抑的苦水在瞬间炸开,勤奋自律的面具被撕裂,空气涌进来,他终于得以喘息。
但只喘了两口就被噎死了——马允森一把将桌面的烟灰缸扫到地面,阴恐的脸上怒色张狂:“你这样做浪费我名额浪费我资源,从做人上就有问题!”
王玉儒定在原地,疲倦地看着他。
“我已经给你进行了深入培训辅导,你从我这里学的东西都签了保密协议,说出去可是违法的!”马允森用手指着他。
王玉儒根本不记得有过什么保密协议,他愣了愣:“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可是跟我签过了师生合同,现在都能过河拆桥换导师,以后肯定也会把我这儿的技术都说出去,”马允森吼骂,“还有我给你花的培训费用,都是公对公的都有记录,花了得好几万,你不把我的培训费还回来就休想从我这儿出去!”
王玉儒听恍惚了,他加入相关培训前也不清楚背后还有隐藏花销,还好几次跟马允森提过不想参加的想法,但最后都被马允森催着出席了。
“老师我事先不清楚还有……”
“装个屁!你怎么可能不清楚!”马允森打断他的辩解,“这些事都是岳新冉在管,我让岳新冉带你,他这些事肯定都跟你说过了,就是你自己不当回事没往心里去!”
王玉儒眨眨干涩的眼,沉默地看着他。
“你不想在我这也可以,但是不管哪个老师接收你,我都会和相关老师交流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情况!我这里有合同也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违约行径!你要是有任何不满,你和你的新导师就来找我当面对质!”马允森像个咆哮的狮子,声音震得房门发颤,他抓起手机在群里通知全组开会,然后转过头来继续沸腾,“我要把你的这副德行给所有人交代清楚,让大家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烂人品!”
王玉儒的胸口被石头压死了,喘不过气来,眼睛也不干了,被水汽蒙上了一层潮湿。
他站在实验室的边角,不一会却被匆匆赶来开会的师哥师姐们挤到最前面。最先到场的同门见马允森心情不好,还扯扯王玉儒小声问是发生了怎么,王玉儒说他跟马允森提换导师了,同门吓得瞳孔地震,佩服又可惜地倒吸一口冷气:“哇靠你完了。”
王玉儒低下了头。
“都齐了吧!”马允森突然一嗓子吼出来,好几个人被这声激得打哆嗦,“我特地把大家叫过来是要强调个情况,我对大家是真尽心尽力了吧,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舍得花钱培训学生的老师了!”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不知好歹,拿了我的好处就背信弃义!说要用我们团队的成果去别的老师那里邀功,简直就是厚颜无耻,”马允森拍桌而起,“我们每个人都要注意提防,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你说是吧,王玉儒?”
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是药哑了所有的生灵。
王玉儒吃力地呼吸着,点了点头,舌尖抵在牙根上,水雾在眼中摇摇欲坠。
事情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好像哪一步不小心踩进了坑里,自此以后就开始处处被坑,走得踉跄又苦楚。
批斗大会开了接近一小时,马允森处处都在针对他,每一句话都精准无误地砍在了王玉儒的人格上。
一个小时的指责,单拎出来任何一句都像是刀割,王玉儒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忍着全部听完了。
开完会走出办公室,他三两步就一个腿软要跌倒,整个人也飘飘忽忽,生命轻得像是没有重量。
李誊飞看不下去了,和杨子烁一起走过来,扶他去医务室。
但校医查了查,除了过劳之外没找出来什么大毛病,就建议他们去心理咨询室看看。
去心理咨询总觉得像是有心理疾病,俩人都不好意思跟王玉儒提,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隐去了实情,跟王玉儒说:“医生让你回去休息休息。”
王玉儒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没回宿舍休息,一个人来到马路边的连椅上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思考人生。
手机突然振动,新消息提示。
-马允森:我已经拟好了证词,里面写好了你的所作所为,我将提交院办,将此公之于众。
王玉儒打开马允森发来的文件,看到首页分门别类的罪证目录后直接两眼一黑。
他吸了口烟,给马允森回复:老师,我知道错了,往后还希望能继续跟着您做科研。
马允森回了个好,并将文件撤回。
回忆里的那天下午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太阳,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快烂掉了的王玉儒。
坐到天黑,他没回学校,凭着最后一点精神乘地铁回了家。
正巧翟悉大休也在,正抱着手机和人聊天,听见他回来头也不抬地喊了声哥,嘴上还喜滋滋的,蔓着刺眼的甜蜜。
王玉儒应了一声,径自回到卧室躺下。
他浑身乏力,脑子里却劈山开河一样全是大动静,旧的世界观在崩坍,过往信奉的那些价值体系已经分崩离析,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他已然分辨不清。
咚咚两声,房门被推开。
“哥,”翟悉伸了个头进来,“我想来跟你出个柜。”
王玉儒坐起身,短暂地从模糊一团的空虚中抽离出来。
然后又立马陷入了另一种混沌。
“出柜?”王玉儒再次向他确认自己没听错。
翟悉笑呵呵地挤身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他朝王玉儒走过来:“哎呀就是说我喜欢男的,你那么博学多识不会不知道吧?”
“嗯,”王玉儒迷迷糊糊地说,“知道。”
“最近我们学校有个男生追我,聊了有一阵了,感觉他人还挺好的,”翟悉笑着扒出来聊天记录给王玉儒看,“刚刚他给我表白,我就答应了。”
王玉儒瞥了一眼。
就是两个幼稚小孩一个说哎呀你好帅我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然后另一个臭屁得意撅撅嘴说那好吧反正单着也是单着就谈谈试试呗。
随意得像玩过家家,给王玉儒看笑了。
“你笑了哎,”翟悉把手机一扔,拍着胸口蚂蚱一样满屋子里蹦高乱跳,“哥你笑了!你是不是不反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是同性恋你不会讨厌我吧?你真的能接受吗?”
王玉儒确实觉得一个人的品格和性取向之间无关紧要,可虽说如此,相处六年多的弟弟突然当面出柜他还是很惊愕。
怕打消翟悉的积极性,他便温声说:“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愿意告诉我,我反而很高兴。”
“我还纠结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天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翟悉捂住双眼仰面喟叹,“唉,他跟我表白都没这么激动过。”
王玉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翟悉撒完欢,又回屋翻出来很多私藏零食搬过来给他哥,要他哥保密,先不要告诉爸妈。
“哥,”翟悉跪在床边的地板砖上,窝着声儿说话,好似在传达什么国家机密,“家里就只有你知道。”
王玉儒也放轻声:“给你保密。”
“哥你真好,”翟悉仰着头,眼睛里挂满了笑意,“那我们互通有无,以后你有什么不能和爸妈说的秘密也要跟我说。”
王玉儒愣了愣,这一天戳心捣肺的经历涌到嘴边,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回去。
最后他苦笑着,泛起了泪,偏过头去撕开翟悉送的零食,并低声应和说:“好,我们彼此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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