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圣母院,瓷墙剥落,风林打窗。
“即使知道这是个必死圈套,为什么还要去?”
“你不理解神父。不去,那才是彻底的必死。”
大门没锁,像是为专门他敞开似的。凉风灌进脖颈,他打了个寒噤。一进门,他就看见神父在圣水池旁沉思着
“大人,晚上好。”柯徒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愿彁神保佑您的睡眠。”
“啊,你来了。很好。”神父注意到他,满意地朝他微微点头。他手里翻阅着一本教经,指骨关节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点灯。
“是的,大人。”柯徒卑谦地擦亮一根火柴,续上蜡烛灯。在这乌压压的氛围里,他有一种情感在蔓延。那是极其地、巅峰地——不安,压抑而剧烈的不安。
神父放下书,逡巡着他:“彁神共睹。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我不能窥探您镜片下伟大的思想,彁神恕罪。”柯徒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疯狂强压着不安驱使的逃跑冲动。
“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七年前‘采石场杀人案’的幸存者,盏弥欧·南希。”
柯徒想起来了,自己参与过那起案件的调查:死者是两名贵族及其随从仆人,案发地点在贵族专用的采石场。
那时候“明”杀人魔的死讯刚刚传开,就又发生了符合杀人魔一贯作风的贵族袭击案,成为一种“明是假死”的假象。最后真相大白:只是一些被“明”的意志打动了的、受压迫平民干的而已。
“他在四年前于往生江边畏罪自杀,这是你知道的。可是,有些额外的信息我需要向你公开了:将他的尸首捞上来时,在皇宫消失的、本应该在他身上的资料都不见了。”
“不,不对。应该是还有遗留在他身上的。”柯徒稍加思索,破了神父的文字圈套,“还有一份名单。”
“你真的很聪明。确实,除了那份用防水布包起来的名单,所有存放在的公文包里的资料无影无踪。”
“恕我冒昧,您考虑过被水冲走的可能性吗?被雨淋湿的公文包会重一些。”
神父摇摇头,“我们第一时间搜查了下游河道,没有发现任何公文包的踪迹,甚至连一块布料也没发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您可能忽略了其它因素,比如……”
柯徒把话掐住了。神父并没有对公文包的下场有明显的指向性,而他默认这个事实般把话头迅速引开了。
“不,其它任何因素都排查过了。”神父看出了他的语言纰漏。在教台上转着圈,“你也是跟着去的吧?为什么会怀疑呢?”
人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信息选择性遗忘。柯徒试图风淡云轻,不露出任何破绽。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了:盏弥欧的行动,有第二者出现。我向你公布,当天晚上,符合第二者所有条件的——只有罗燃。”
在这种处境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率有些紊乱。
盏弥欧,罗燃,RTO——这些蛛网般支离破碎的关系在这一刻通通关联起来,在他脑中织成了一张网。
柯徒不露仓惶地微笑着:“那真巧啊。”
神父猛然将圣经一把拍在桌面上:“别装了。我知道你和你的稽查对象经常会面。你开始不是说他排除嫌疑了吗?我还能信任你吗?”
“存疑。”柯徒转转眼珠,一套说辞油然而生,“罗燃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我的意图和您伟大的猜想一致。”
“继续说。”神父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我比您了解他。他是个警惕的聪明人,打草惊蛇非明智之举。若我直截了当地指出来,他和他的证据都会落得盏弥欧那样的下场。”柯徒谄媚地笑着,“没有向您报备,真是我最大的过失啊。大人恕罪,我只是想无声无息地接近他,找到确切的证据后再逮捕他,让他在确凿证据面前哑口无言。如果大人认可我的行动,我会让您看到满意的结果的。”
“既然如此,我信任你。”神父的声音在烛光中像淬了冰碴,眉目却尽极慈祥,“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蛛网在他们之间蔓延。柯徒被这善良的假面蒙蔽了,放松了几分警惕,毕恭毕敬地微笑着:“大人,请说。”
“他的唯一遗物,RTO名单也不见了。”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音调末尾都是上扬的,像在极享受地惩罚一只偷窃的猫。
柯徒瞳孔一缩。
“哈,这只是顺带一提。”神父见了他的样子,轻蔑地转过身,“但是关于罗燃,你要向释彁神发誓你的忠诚。”
“您、您不信任我吗?”柯徒极其可怜地双手合拢,乞求着。
发誓则因为他们要摧残自己的灵魂吗?
“这是教会里的稽查员执行间谍任务时必备的一环。”
必备?好笑。当年他在地下赌场当间谍时,他可不知道有这一出。
烛光将柯徒的脸庞切割成两半,一半黯淡无光,虚伪至极,一半暖黄笼罩,线条柔和。
“我会发誓。”柯徒无声地走近白烛。烛光将他的脸完全笼罩,浸在一片温融中。他轻轻拿起蜡烛的铜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缓缓靠近神像。在他璀璨而浮光波动的眸子里,神明雪白的脸被他倏忽照亮,无声地对他的忠诚展开一场审判。
“我发誓,我永远忠于千青教,将自己的骨肉与灵魂虔诚献于祂。在我的灵魂分离之时,彁神将带我步入毕烈文花园,用圣水浸浴的花朵灌溉我,在神光的照耀下涅槃重生。”
神父伫立在他的背后,手中的圣经此时成为了一柄死神的镰刀。
“你是个聪明人。别忘记柯蓝。”一个卡拉马佐夫式的微笑在他眼前浮现。
听到这个词,柯徒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左手隐隐作痛。信仰的烛盘在他手中滑落,那簇极微小的火团倏忽熄灭了。他感到自己被压抑的黑暗包围着,撕心裂肺地扯着他的内脏。
这是故意的。
对柯徒提起这个名字,就是对他至终残忍的折磨。他的回忆会窒息,到闪回到那截火车车厢,饥饿、痛苦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全身上下。痛到即使伤口愈合,也会用应激来虐待他。只要他一息尚存,这块血淋淋的疤就是他永世的梦魇。
发作的缘由是什么?火车,雪原,老鼠,报纸,一个名字。而神父是最懂他的,也是最恐怖的。他不会像教皇那样用拳头伺候他,而是每一天精心布置,让这几件东西频繁地出现在柯徒的眼前,使其一次又一次地频繁发作,折磨,室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一次次如狂风般席卷而来,痛不欲生。
他就如此这般将他的狡诈谎言榨得千疮百孔,使他裸露出来。或许这就是他能让教会兴盛起来的原因:他看着一只只思想透明的老鼠一样,给它们所想的一切卑微渺小的东西。
柯徒肢体僵化,思维游离,他在这站了太久,那神像化作一把拉锯在心脏上的钝刀。
面前的人无孔不入。
不论是名单,还是罗燃。
现在只是给他一个面子罢了。
“我期待明天在礼拜上见到‘你’。”神父最后走上前帮柯徒正了正领结,最后一个词咬得很重,“那时候,教会与神将是你唯一的依靠。”
柯徒吞了吞口水,月光打在他滴水不漏的脸面上:“那么,夜安了。”
人在有不可抗力的威胁时会用一切可用之物保护自己,即使是精神层面的威胁。他在思想一片狼藉时,无意识地抓走了一把银刀。
那也是神父给他预备好的。
天空染成阴郁的墨蓝色,藏着幽林与雨雾。罗燃发觉什么不对,穿梭在一丛丛草木间,最终在幽林中央的小神坛找到了一个苍白的身影。
罗燃撑着黑伞,走近那个歪歪斜斜的躯体。
从那一日开始,镇里的柯徒突然无影无踪,他便抽空出来找。正是这一天,有一种冥冥的联系使他寻到了这里,一片隐秘的小树林。
尖锐的树杈犹如中世纪圣斗士的利刃,笔直地指向他的咽喉。它们怒吼,它们尖笑,他们站在上帝的至高点,扯着嗓子审判着他:悖理逆天!亵渎神明!异端!
“我就是个撒谎、摒弃信仰、卑劣的混蛋。”柯徒像没看到他一样,错乱失常地埋头伏在神坛上含糊不清、亦真亦假的忏悔声便冲进耳朵里,奄奄一息。
他就像一只被枪打落的鸟,皮毛凌乱、鲜血淋漓。
罗燃把伞抬高一点,从伞檐下望着那青铜坛子。
神坛很小,连雕像都是释彁神的附属品。于是,在雾蒙蒙的针叶林中,那青铜的罗盘闪耀着铜金色的光泽,悠悠吟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雨打歪滚落。
雨珠顺着罗盘流入池塘里,噼里啪啦煮碎了池面,支离破碎地映出惨白的路灯下,那张凑近的惨白的脸。
一只有力颤抖的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与自己的那段诡异的距离陡然缩小。他看到一闪的银光在半空划过,一句咒语随此哽咽地飘进他的耳朵里:
“上帝因你而死,你将付出代价。”
有一些借鉴名著意象:
主角将代表信仰的烛台倒翻,有《巴黎圣母院》里的副院长克洛德在情感转变的关键处碰掉了自己的圣经,从此信仰上帝只是为了自己的**。
关于阴阳脸,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意象,代表的就是感性与理智、黑与白之间的博弈。
(胡言乱语)
关于ptsd,可能夸大了一些发作的情绪,见谅了。
将圣经拍在桌面上那段话原本是“我知道你和你的稽查对象的关系”xx因为有歧义所以改掉了,当个彩蛋放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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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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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创伤后应激精神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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