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燃感到肩胛骨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噬咬着自己的心脏。却不动声色地站在雨里,任凭刀尖继续埋没下去。
他感到那发颤的身体的抖动传进刀刃。心脏每一次泵血都要将表层撕裂,带来了对方声带的震动。
“为什么要将我扯进来?我的神不再施舍我什么了。”
他没有躲避,轻轻地将那插进组织里的刀拔出来,极其冷静地看着柯徒。银刀铛啷一声掉在地上。柯徒看着那沾血的刀锋,怅然若失地一言不发。
这不怪柯徒。说到忏悔,他才是最需要它的那个人。自己也是个操控别人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如果没有你……”在阴风阵阵的森林中,他感到他崩溃了。
没有他,他可以继续间接性夺走无数人的生命,得到几乎是施舍的一点赏识,然后麻木地循环往复,为着那不存在的渴求自我欺骗着度过一生。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没有他,他不会从这暗无天日里滋生出一个机会来。没有他,他不会撕扯开宗教肮脏的面纱。没有他,他不会成为一个有思想的、有血有肉的“人”。无数次哀求后,教皇和神父永远一拖再拖,只是需要一个无需酬劳的永动机的理由,永远将其禁锢在身边的借口。
黑暗里的一缕光,究竟是希望还是折磨?
无尽的纯黑不会给人带来幸福,但是给人一丝光亮则更为残酷;那光亮无法照到所有的地方,也无法向更深之处照明,只是单纯作为衬托黑暗的延续物。
他曾经是教会的傀儡,现在他的挣脱了教会的精神控制,精神废土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
根深蒂固的神明思想正在被连根拔起,那颗已不属于教会的心现在被剥掉了外面那层皮。他感到自己在挣脱某种桎梏,拼命拉扯着灵魂的铁索。
雨一直在下。
在精神图景的博弈中,罗燃将伞倾过去,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就像两支并肩而立的长枪,枪尖紧扣在一处,互相倾轧。
“我知道,脱离自己的信仰很难。可是,你真的爱过它吗?”
所有人都说信仰是变得幸福的工具,但是内心深处那一丝令人绝望的光线,就是信仰,就是幸福。
它只是压榨着自己的财产,透支着自己的生活。它是一位刽子手,把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磨成麻木的工具,把人的精神坍塌成无机质的废墟。它不曾成为自己的精神寄托,但是“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在这样无限的延续里,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Gott ist tot.(上帝已死)”
柯徒重复着罗燃的话,拾起那把银刀,殷红血滴瞬间浸透指尖,亦染红眼前的光线。未被掌控的光辉如水纹般抖动两下,最终消失不见,却将他自黑暗中解放。
“对不起。”他说出的话语,像往空荡荡的杯子子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你为什么要去江边?”柯徒想弄清这万劫不复的起源。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他的思绪逐浪而昔,来到父母死后的浓黑静谧的葬礼。他们的店铺帮助一个过路人私藏时间,便一起和他陪葬了。罗燃在要去投江的路上,遇见了鲜血淋漓的盏弥欧。
怎么说啊,接过公文包的那一瞬间,他的精神深处受到挑拨,撕开了他伤痕累累的外皮,焕发新生——仿佛死了一遭,又活了一回。
耳边依旧是雨点敲击地面发出来的细微声响,淅淅沥沥,不绝于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般不真实。四周又是暗沉沉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又孤独。这不是普通的独处,而是在这身不由己的残酷现实里,两个有血有肉的人相互成为对方的卫星。
聪明人知道他们自己是聪明人。
除了聪明一无所有的人。
他在夹缝里拼命周转着自己的智慧,那些情商和技巧只能用作谄媚人情,从没有让自己真正活过。
柯徒像崩盘的天平。他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种精神错乱。最终,他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我和你,是一路人了。”
【大战殇时期 23年】
说到罗燃的童年,我只能用苍白来形容。
他童年的记忆——他的大脑几乎没有分给他什么空间去存储,只是在清除的过程中遗留了一些扫不走的硬灰块罢了。仅此而已了。
他的父母的头颅被装在篮子里,血和脑浆像一锅浓汤似的,几乎要溢出篮子。
他们被扔在大街上,像春节之后萧条的街上两颗破舞狮的头,无人问津。
白色的光仍是冷的,是空缺的颜色。缺氧的空虚使他大口呼吸着,他蜷缩着身子,如同一条脱离轨道的浮鱼。
父母从此成为两个剪纸时的镂空,补了缺,缺了补,始终幻想,始终苍白。
这是第一个情景式灰块。
在狂乱的黑暗里,罗燃不知方向、浑浑噩噩地向江边走去。浑浊的河水慌乱地向下游横冲直撞而去,一个落魄的身影跪在那里,像等待着谁的到来。
那是一只阿里山神蝶,罗燃只能用这个词形容他:这个词就是为他而生的。他的眼睛像某种怪诞扭曲的藤蔓和枝桠,阴翳、腐朽、黑暗,还有某种微妙而隐秘的蓬勃生机。
“我记得你,盏弥欧·南希。”罗燃像被抽干了灵魂,无机质的神情没有一点情绪揉杂,“唯一一个给这次处决提案否的人,最终以四比一被驳回。”
盏弥欧眉头紧蹙,拧成一团,流淌着纯正贵族血脉的躯体剧烈颤抖,喘着粗气,猛然咳嗽着,最后呕出血淋淋的液体来。
罗燃看透他纸雕般透支的生命线正在极速降下去,直到撞到死亡的底端。他在汩汩河水里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渴切地朝着盏弥欧梦呓着:“我们可以一同跃入这毕烈文之河吗?去到没有痛楚、没有疾病、没有离别的伊甸园去,好吗?求你了……”
“只有我死去就够了。”盏弥欧说着,随即又淌出一大口鲜血,滴落在名贵的丝绸上,如同点燃了血腥味浓郁的引线。温热的血丝连粘指缝间,滴到了平伸着乌黑破烂的公文包上。盏弥欧撑着最后一口气,郑重地宣讲着浓黑的对世界的诀别诗、对自己的丧章——
“我正式将‘时间五号’赠于你。这里面有二十年以来的所有关于时间资料,沉睡着四个高尚的灵魂。他们的信仰无比真挚而热烈,他们为它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保……持一颗追求真理的心,虽然我们曾素未谋面。请用这个社会上所有的技术去不断地改进它,直到时间……之罪被彻底赦免。如果你无、无法做到,请找到……另一个、另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拜托了——”
罗燃怔怔地接过了那份沉重的希望。
“等等,你对死不感兴趣吗?”罗燃突然反应过来,向前一步,“为什么是这样的前仆后继!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一阵东方刮来的骤风狂雨后,盏弥欧倏忽模糊起来,在一片轰轰烈烈中支离破碎。
“我活下去,然后成为你吗?回答我!”罗燃急切着伸手去拉他,却只抓到了一件空荡荡的黑袍子。盏弥欧刹时卷进了江水中,激起狂涛般的浪波,溅起大片浪花,搅动无数漩涡。那抹污秽的血色被彻底冲刷,血腥味谨慎地隐匿于风里,仿佛他们从未来过人间。在一片恍惚中,一只金色的阿里山神蝶飞向远方。
“我来找你了,塞茜卡。”
整个过程,极其迅速又极其残忍。
罗燃反应过来后,拽着那件已逝之人的袍子,拔腿就跑。
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这个神圣的过程。他的时代已然开始,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计时。他的一切的一切被全部划分给时间,他的命运与时间的指针便紧紧缠绕在一起。他要赡养时间。
“时间五号”在他的胸前左摇右晃,像一个被幸运地包庇着的孤儿正安心地吮着手指。他与上面的名字诉说着自己的新领养者——
文·兰特
缄西·摩
日月
盏弥 欧
往后的日子里,他的思想像淋毒的蛛丝一样,时间不可避免地成为麻痹神经的解药。
一个人会爱上时间吗?
他不知道,或许从此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再更就是7月1了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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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血有肉的「人」定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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