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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远航的忒修斯之船

夜幕已深,柯徒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葵原三十”的集中营。掀开帐篷的帘子,拆了一天飞船零件的壮汉们无一不酣然入梦,咸腥的汗味飘荡在空中。一旁的铁柱间,被锁上镣铐的异端呜咽着,手上腿上都溅满了鲜血和脑浆。是啊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无益的,他们的命运将在明天一早的“德安罗大焚场”上,划上蝼蚁般的句号。他蹙着眉头,放下帘子。

“去哪儿了?”

青铜漆打着哈欠,提着一把沾血的锤子从大焚场的方向朝他走来。在他身后的是面露愠色的红衣主教,神情十分不悦,绸缎布料上沾了一点绛红的粘稠污秽,在黑夜里像一只腥红的吸血鬼。远处那片茂密的赎罪之林多了些模糊不清的身影,在黑暗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时而清晰,时而混浊。

他见到旷工许久的同事,随手把那把血淋淋的锤子扔进他手里,有一些组织飞溅到他的基金会正装上,径直从他身边掠过。他端详着锤子,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此物:刚和一个领头暴乱的囚徒亲密接触过,然后用钉子提前将其钉在了十字架上。

“请等等。”他伸手挽留。

“你有什么必须禀告的吗?”教皇路过了他,傲慢地质问道,“没有的话,请闭嘴。”

“我见到了罗燃。”柯徒盯着他的背影,淡淡开口。

两人的脚步停住了。

“我见到了罗燃,就在通天塔旁。他缺少了逃亡的重要条件,我则用谎言拖延了他的脚步。”

“当真吗?若是蒙骗主,你的下场和锤子沾上的那位会一样。”青铜漆回首,双臂交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对它的第一反应就是哗众取宠的恶作剧。

“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大人,如果事实与我的情报相悖,您大可提前将我钉在上面。”

“为什么你会看到他?你去……哦,对不起,老爷。”执行官还想逼问,教皇抬起手制止了他,阴冷的风吹起他的红衣裳,“我们没有时间闲聊了,把骑士团叫醒。今晚,我要见到叛徒的失态。”

“您只把他的追捕当作娱乐项目吗?”

“我要亲手杀戮鲜活的、被蒙在鼓里的生命,而不是那些半死不活的耶稣。”他挑三拣四将其视作夜晚的消遣活动,“这是人类野性的本能。”

“所以,您召集骑士团去捉拿罪人,不是为了道德上的正义,而是把玩他人命运的快感。”

“够了,我讨厌东方人的直白。别以为碍于国际形象我就不会降职你,快点他妈的叫醒他们!”

青铜漆摇了摇头,带着柯徒去摇醒那群暴脾气士兵。

返回的路上,一段有节奏的脚步声叩着水泥地,像某种慢热摇滚乐的鼓点。在这种鼓点的间奏,搭进一段人声采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

和声作用的脚步诡异地停止了。它的乐手缓缓回头,在月光下,那股恨意在他的全身滋生、蔓延,蚕食他的骨肉。

“我要拉他下地狱。”

教皇带着十几位人马冲向城市的末端。通天塔支撑于天地间,成为苍青与漆黑的交点。

“爬上去。”柯徒坚定地看着百级螺旋台阶的最高处,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神父的控制欲、教皇的暴戾和执行官野性的犀利,只是没有一点东西属于三年前的自己。

他是远航的忒修斯之船吗?

空气染上诡异的色彩。未晓的黎明在乌云后面,光怪陆离的中世纪,猎物等待被裁决,猎人等待被杀死,直到把彼此都燃烧殆尽。

他看到罗燃了。他穿着逃亡者的长褂,斜坐在最高的栏杆上,他在急切地等待。台阶与天空的连接线处,先是出现了柯徒的脸,碎发在将末的黑夜里飘扬。他的眼中闪烁出将要自由的欣喜,跳下栏杆迎接。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渐显在阶梯上,在他身后纷纷攘攘,潮水般倏忽包围了他。所有人站上了平台。

他们面对着彼此。

“这就是你和我说好的密钥?”他那张因背叛而扭曲的脸异常生动。

柯徒上前一步,注视着从始至终被蒙骗的夙敌,没有一丝愧意地宣判了他的命运。

“罗燃先生,你因违反《释彁神时间法》和《学术资料管理法》等多项政府法律,即刻起被剥夺公民资格。请你立刻投降,接受真主的制裁。”

他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双眼像一潭死水,自嘲似的笑了笑。

“你说好要帮我逃走的。我本来是那么信任你,柯徒……我很失望,我真的很失望。”

“我不感谢你的信任,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柯徒犀利的话语傲慢地捅进他的身体,“我没有精力去追逐你疯狂的理想主义。昔日都是骗局,那些忠诚、疯狂、痛苦、不甘、喜悦,都是表演者的精彩表现,足以受到教会的鲜花和掌声的戏剧。”

“在结束前的最后一刻,你的背叛让我绝望。”他在风中岿然不动,像一块长满青苔的垂垂墓碑。

“所以,恨我吧,尽你所能地来恨我吧,马基亚维利主义者!”

猎人露出了獠牙,蟒蛇吐出了毒信。

罗燃扯了扯斑驳的领口,背叛的仇恨在他心中酝酿,像一条蛰伏的蛇。半晌,他从胸腔里扯出一句话,带着难抑的怒音:

“时间不可能落到你们这群浑蛋手上,它将随着我一同循入历史的尘土,摆脱所谓神的肮脏、虚伪、丑陋。它将与世界上最后的知情者一齐获得永生。”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燃将一把枪从腰间拨了出来,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用指尖滑动左轮的弹膛,赌徒的狂热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他有枪!后退!”教皇朝圣殿骑士团们大吼。他们四散保持着距离,针对罗燃形围成严密的圈,一个供他落幕的空间,为卑劣、疯狂和颤抖的弄臣。

“死人不会说话。你宁可死守机密,也不愿苟活于世吗?”柯徒叹口气,微不可查地有些哽咽。他在怀念,还是祭奠?

和Ex330出奇地像,不是吗?

日出了。晨曦穿透层云,自西向东划开一片澄明的天地,将飞鸟照耀成金红色,像首壮丽恢弘的史诗。划破阴翳的热烈之剑在此地伫立在灿烂的黎明前,精神慷慨地奔腾着,赴以自己的终末篇章。

“科学至上,真理至上。”他扬起嘴角,炽热的微笑着,神采飞扬,熠熠生辉。他高声诵着对这个世界的诀别诗。

他从未对任何神明露出这样虔诚的表情。

柯徒的记忆猛然被拉回几小时前。他从酒馆里跑了出来,奔向城市的末路,发疯似的攀上百级台阶,来到通天塔的顶端。地平线上的那个身影,低头站着,平静地书写着什么,似乎这场大屠杀与自己毫不相关。

没想到,诀别后的首次相遇竟是如此形式。

“罗燃,你疯了吗?”柯徒上来就攥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不可控制的愤怒在此时爆发,力道大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块布料撕成碎片,“你他妈回答我,为什么不逃啊!”

罗燃任凭他怎么摇晃都不为所动,直到他的质问化作可以浸湿他衣襟的液态物。在一片安静而鲜活的月光下。月白的光晕像释彁神的轻纱,为干涸的灵魂献上恩典。

“我不会逃避。”

“莽夫。你留在这里,意义何在啊。”他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时间死了,我也决不独活。我要在临死前扇上帝一巴掌,我将完成‘时间六号’。”

柯徒攥紧他衣领的手无力地垂下。他们跑不掉了,这是血淋淋的真实。他的声音轻得像夜空中一个颤抖的音符。

“……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明知道是死局,偏偏还要留下?”

“【逻】在这里,‘时间六号’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无论逃向何处,教会疯狂的火焰都会追随,追随,永远不会停止。

那就来吧,来光明正大地拿走我的灵魂。不是因为侥幸心理,也不是因为自我麻痹,而是宿命注定的轨迹走向,只是因为它是最优解。今晚,我既非亡徒也非神话,而是真理的斗士;死神镰刀下,为了科学,为了破晓,我将进行我最后的战斗。这是我的选择,原谅我。”

到底要原谅你多少次?

柯徒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喉咙早已被一种深沉的精神灼伤,冗长而明亮,可以让他流出泪来。情绪即将要破开心脏,皮肉涌出胸腔,也只能压抑着喉间几乎呕出来的悲怆:他在这种时刻必须冷静,因为往后罗燃这个精神角色的位置便永远地空了。

罗燃眸中沸腾着光,月轮成了他身后的光环,比拟明亮自由的旭日锋芒。他从口袋里伸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散发着冥冥的光。

“现在,我们来进行最后一笔交易。”

在轻柔的月光下,悠扬的晚风里,他弹奏自己的哀歌,冲破了牢笼。

“我正式将那间小屋赠于你。这是抽屉暗格的钥匙,里面有二十年以来的所有时间资料,沉睡着五个高尚的灵魂,这场愚昧与文明较量中的胜者。

他们无比真挚而热烈,他们为时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请保持一颗追求真理的心,用这个社会上所有的技术去不断地改进它,直到时间之罪被彻底赦免。如果你无法做到,请找到另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拜托了。”

柯徒打掉他的手,向前一步,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真的不畏惧死亡吗?回答我,是不是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罗燃苦笑着:“什么选择,逃吗?乘上一截火车去向远方,然后一辈子像阴沟老鼠那样活着吗?”

他的心又开始刺痛了。遥远的时间之外,那辆开往西伯利亚的火车,只不过他们终究没当成老鼠。他捂着胸口,问句是从喉咙里生扯出来的。

“告诉我吧,罗燃。你的心……究竟有什么异与常人的奇迹,可以让数以万计的群星都害怕你?”

“我的心?”罗燃笑着摇摇头,猛然掀开单薄的上衣,“时间五号”的表盘紧紧垂贴在他的左胸口处,纵轮碰撞的声音成为他的心跳声。它为整个身躯泵血,完成血液循环,升华为他的心脏,千年的热河冲刷沉疴,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它和他共享、蚕食生命。

“给我好好看看,这就是我的心。”

柯徒无言以对。巨大的震撼与灵魂的呐喊像一把坚硬的剑刃,在他的心脏下一次次留下铭痕。这就是‘意志’的力量吗?那荒诞不经的灵魂从此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宁可在呐喊中爆发,也不沉默中腐烂。因真理死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沉默中死去。人性的光辉之声震耳欲聋,让我们听见,让他们听见,让神听见。”

罗燃摘下脖颈处的“时间五号”链条,附着钥匙重新伸到他眼前,低语了几句。他怔怔地接下了那把沉重的钥匙。一瞬间,他感到什么东西和钟表附进了他的手里,手感冰冷而坚硬。

他的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摊开手掌:是那块令牌,金属的厚弧片在月光下肆意横流。他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最后跪在了地板上,和最开端时相同,又绝然不同。

“请配合我演一出戏,用你的天赋来装作背叛我。如此一来,你将得到教会的认可和更大的……权利。请不要拒绝我,因为这不只是为了我,还有他。”

怎么可能会拒绝你啊,我的罗燃?他失踪在他的逆行里,成为翘起地球的一个支点。我们在沉默的世纪里互相对峙沉溺,最后幡然醒悟:原来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孤独的人。

“别离开我……”他捂住脸。往日的一切在眼前浮现,旋转、舞蹈,一息尚存。

“现在,去叫他们来吧。”罗燃的脸搭在他的耳边,含着几分苦难的笑意,“这里是我的终点了,柯徒。”

柯徒怅然若失地抬头,注视那进行着笨拙的自我牺牲的科学家,捏紧钥匙,发疯似地转头跑了,晚风掀起他的长袍,癫狂地在夜里飘扬,像一只展翅而飞的黑鸟。他在寻找他的结局,他们的结局。

这即是,我们最后的交易。

这即是真理。

大结局第一章。

解读:

忒修斯之船:是一种有关身份更替的悖论。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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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远航的忒修斯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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