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国后的每一天,周鸣旭都会想到和弟弟分别的那一天。他有时甚至佩服自己,怎么可以真的登上飞机就那样走掉的。
周辰很敏感,出发的那天他死死抱着周鸣旭不愿意松手。六岁的孩子爆发了他全部的力气想要挽救他的世界,他不懂什么叫崩塌,不懂什么叫绝望,他只知道周鸣旭不要他了,周鸣旭不回家了。
他把礼仪课教的一切都忘干净了,撒泼打滚不让周鸣旭走。司机怕伤到他不敢用力把他拽过来,周至远阴沉着脸亲自把炮仗一样的孩子接到自己怀里。周鸣旭看懂了那眼神里复杂的含义。
周辰还小,但他不是个孩子了,他对父亲微微颔首,又对哭的昏天暗地的孩子说:“乖,等哥哥回来看你。”
他没敢去摸摸孩子的头,更不敢去伸手给他擦眼泪。他心都碎了,还是强作镇定地转身。
转身的瞬间,周辰彻底慌了,他对着周鸣旭的背影大大张开怀抱,一声一声的喊:“哥哥!哥哥!哥哥!”
周鸣旭没扭头,因为他的脸上全是泪,他不能擦,他知道父亲在看他。他大步向前走,心脏已经麻木。
刚下飞机他就给周辰打电话,电话没打通,他又给周至远打电话。
“小辰呢。”
周至远语调很不好:“你一下飞机就问他?”
周鸣旭说了一句自己都很没底气的话:“他离不开我。”
“没有谁离不开谁。”周至远话语里隐含着愤怒:“以前不管你,是看你把养孩子当乐趣。难不成现在你还真想给他当爹了是吗?”
“爸,小辰是我看着长大......”
“一个小孩儿就把你整不明白了,我看你是白长这么大。”周至远不打算跟他沟通,“周辰接到我这里了,既然姓周,就没人会亏待他,你少来过问。”
周鸣旭甚至感觉自己有些思念成疾了。他总是感觉自己听到弟弟稚嫩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仔细听又听不见了;有时又恍惚看到孩子的笑脸,一眨眼却又消失不见,原来是自己又走神了。尤其是周鸣星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他时,他心里更加不可抑制地思念着地球那一端的孩子。
他又给周辰打电话,还是关机。他只好打给周至远:“孩子呢?怎么手机一直打不通?”
周至远一听就来气,冷冷地道:“你到美国是去念书的还是打电话的?”
“爸......”
“周辰把手机摔了。他不听话,三个月之内我不给他配新手机,正好也让你冷静冷静。”
“他把手机摔了?为什么?”
周至远冷哼道:“你在飞机上他打不通语音,就把手机砸了。脾气比牛还倔,跟他妈一个......”他话题一转:“不要联系太频繁对他也好。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就少打电话,小孩忘性大,他不记得你也就不伤心了。”
因为孩子们都在美国,关心悠便也跟来了,周辰现在被接回周宅由周至远照顾。孩子发脾气摔坏了手机,周至远为了惩罚他,暂时都不会给他新手机。周鸣旭想跟弟弟通话,只有先打周至远管家的手机。
“周辰少爷不想接电话。”管家没什么感情起伏地传达老板的意思。刚来美国第一个月时,总共跟孩子通了三次话,孩子每次都伤心大哭,于是周至远明令以后一个月才可以通话一次。
周鸣旭已经一个月没跟孩子通话了,他不悦地强硬道:“让他接我电话,不许拒绝。”
管家无法,只好去敲周辰的门。
周鸣旭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突然听到家里阿姨的声音:“老张,你做什么。”
“小周总要跟周辰少爷通话。”
阿姨声音突然紧张起来:“不能接呀!孩子这周情绪终于转好,这电话一接,想起来又要哭了。”
“......”,管家刚想说什么,周鸣旭就指示:“把电话给王姨。”
“喂,小周总。”
王姨接过电话,不由自主地微微弯下腰。
电话那端,冰冷悦耳的男声不容置疑地问:“周辰情绪不稳定?”
王姨叹了口气:“周辰少爷一直反复哭闹,发脾气,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还好几次要偷偷跑去机场,都被周先生发现给逮回来了。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觉,不好好吃饭,只好每天等他睡了给他打营养点滴......”
周鸣旭已经心疼的失去力气了,又问:“他这样多久了?”
“小周总,自你走后这两个月,一直如此!周辰少爷每天都吵着要找你,他只要接了你的电话,就哭的格外厉害,虽然周先生看管的严,可上次差一点真让他从家里溜出去了。所以周先生特意交代了,为了让周辰少爷的分离焦虑早日好转,以后不许他跟您通电话,除非周辰少爷的症状消失......”
“分离焦虑?”
王姨突然犹豫了起来,她心软,看不得粉面捏的孩子整天蔫蔫巴巴的没一点精神,所以看顾孩子格外上心。想到孩子这一周情绪稳定许多,她心里十分欣慰,不由得倒篮子似的全说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
那边周鸣旭明显低气压的催促着。
“周辰少爷他,他有轻微症状,周先生找李医生来看过了,所以......”
“什么轻微症状?”
“那个,他、他会拔头发,还......”
管家把电话抢了回去:“小周总,您不会想听的。本来周先生只是说不要特地告诉您,既然您知道了,我想对配合医生的工作也有好处。”
周鸣旭的表情阴郁到极致。
管家继续道:“自从有李医生的干涉,周辰少爷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相信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完全恢复。我会跟周先生汇报过后每天给您传周辰少爷的视频还有他的治疗报告。按照李医生所说,首先要切断您和周辰少爷的联系,至少三个月。后面再根据恢复情况调整......”
周鸣旭挂了电话,第一次产生一种无力感。不是难过不是伤心,而是深深的无力。原来人真的不是万能的,原来人真的会有无法掌控的事物。六岁的孩子,因为想他而自残......周鸣旭想,是不是自己太宠着他了,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单独带他,如果让他像鸣星那样,从小就跟各种人接触并且一起生活,是不是分开时就不会让孩子这么痛苦?
分开......都是因为自己决定来美国,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周鸣旭自我厌弃极了,他想,孩子在他身边时他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如今他却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主动伤害自己,他不怕痛吗?
晚些时候,大概是老张跟周至远汇报完毕了,孩子的照片视频和医生的报告单都传到了周鸣旭的邮箱。
周鸣旭怀着一股愧疚不忍的心情点开——
孩子瘦了很多,剃了个光头,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视频没拍多长时间,大概是因为孩子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弹,除了翻页的时候发出一点声响。
还有几张照片,像是王姨在孩子睡着后看护他时拍下的。
孩子胳膊上打着点滴,乖乖的睡觉,这画面看的周鸣旭心脏处一抽一抽的疼。
他最后才点开报告单,因为他有点害怕看到里面的内容。然而内容果不出所料,与他的推测几乎一致。他关了邮件,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年的春节,第一次没有一起过。
其实孩子恢复得很快,和王姨通话的那三个月后,李医生就判断可以让兄弟俩正常恢复通讯了。然而这回周鸣旭却放弃了,或许正如周至远所说,小孩忘性大,他不记得你了也就不伤心了。周鸣旭自暴自弃地想,自己这样的人,在他的生命中所占比例越小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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