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嘉和十年冬。
“姑娘，姑娘！出事了！侯爷和世子都不在，您快去看看吧！”阿满急匆匆地闯进来，带了一身外边的寒气。
齐江月还在不动声色地写字：“什么事？”
阿满说：“咱们府里有人在飞鸿楼吃醉了酒，乱嚼舌根，说长安城里要废太子的事儿。被玄衣卫听到了，他们要抓人，我们的人自然是不肯的，在外头骂骂咧咧，眼看就要动刀子了。”
齐江月变了脸色，站起身就往外走，阿满忙拿起斗篷赶着给姑娘披上。齐江月一面走一面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让侍卫暗中跟着，我没有命令，他们不必露面。另外再让人拿钱来，贵重些才好。”
飞鸿楼的大堂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玄衣卫和北府的军士对峙着，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武安侯府来人了！”人们纷纷向门口看去，果见一辆小车停在酒楼前，车上赫然是关陇齐氏的徽标。
齐江月扶着阿满的手不紧不慢地下车，径直走进酒楼，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齐家的小娘子。”这帮玄衣卫的头儿双手抱拳道，“在下乃玄衣卫玉部护卫玉生烟。”
齐江月微笑道：“原来是玉大人。久闻玄衣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完了场面话，她就微微皱起眉头，作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接着道：“只是不知今日北府的弟兄们是缘何惹了玄衣卫不快呢？”
玉生烟笑道：“我们只是听到您的手下出言不逊，说什么东宫孱弱，陛下要罢黜东宫……姑娘，您也知道，这太子殿下是咱们国公大人的徒弟啊，陛下怎么会轻易地罢黜呢？此等流言对国公大人造成的影响暂且不提，那也是有损朝廷和东宫的脸面啊。您说，该不该抓？”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颇为柔弱温和，更兼在此之前，玉生烟就听说齐家小娘子先天不足，虽生在将门，却不能习武，他便只把她当作寻常女儿家对待，言语间都带着几分轻视的意味。
“抓！自然是该抓！”齐江月不假思索地应和，倒是让众人都感到意外。只见齐江月走到那个北府军士面前，问道：“你是不是吃酒了？”
那军士低着头不敢说话。阿满在一旁道：“姑娘问你话呢，你聋了不成！”他将头埋得更低，嗫喏道：“是。”
齐江月冷笑一声，又将在场的北府军都扫视一遍，问：“北府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众人端着刀剑站得整整齐齐，肃然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齐江月点了点头，又问：“第二条呢？”
众人齐声道：“军中禁酒，若无他故，饮酒者杖八十！”
齐江月满意地道：“好，很好。今日你作为北府军士，无视军规，到酒楼饮酒作乐，该杖八十。你为人臣子，不尽忠尽责，反而以下犯上，诽谤东宫，失了朝廷颜面。你就这样‘报君黄金台上意’的吗？亦是该打！”说完，就一声令下：“把他给我抓起来！”
众军士都巴不得这一声，七手八脚地把人拖起来捆了，生怕稍微慢一点儿，人就被玄衣卫抢了去。
齐江月转过身对玉生烟笑道：“您看，抓起来了，按军法处置。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玉生烟看着她，呵呵干笑道：“齐姑娘，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齐江月笑得更加和煦了：“不敢不敢。玄衣卫到青州不过两天的时间，我们未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手下的人居然还冲撞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些许薄礼，望请笑纳。”她轻轻一挥手，阿满就捧出一盘东西来，她掀开盖布，整整一盘马蹄金让众人惊得瞠目结舌。
玉生烟哪里敢收，只得强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不过一些小冲突罢了。这礼太贵重了，在下不敢收，您拿回去吧。”说罢，便回头对下属道：“我们走！”
看着人走远了，齐江月松了口气，对阿满道：“他们闹了一场，损坏了店里的什么东西，都照数赔给掌柜的。”“是。”阿满答应着去了。
众人都齐齐跪下，道：“属下有罪，今日听到消息理应先报到府上，不该擅自结伴来这里争执。”
齐江月叹道：“罢了，起来吧。玄衣卫仗着梁国公刘瑜的势力横行已久，此番又来了青州。你们平日里自在惯了，如今却平白被人压了一头，自然心中愤懑。只是日后，不管心中再怎么憋屈，也都忍着点儿，别再惹出麻烦。”
“是！”
齐江月又道：“至于他，吃酒闹事，还敢议论朝廷，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是！”众人领命离开了。
回府的车上，阿满低声问齐江月：“姑娘，这玄衣卫到咱们青州来做什么？”
齐江月面色凝重，说道：“如今的朝堂，阉人当道。刘瑜是太子的师父，陛下想要动太子，无疑就是动了阉党的棋。”
阿满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玄衣卫到青州来和此事有关？”
齐江月点点头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刘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但我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父亲和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阿满道：“丹池那边来人谈判，还得有几天呢。侯爷和世子说了，他们不在，有什么事您做主就好了。”
齐江月冷静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吩咐天青阁，让他们派出人手来暗中盯着玄衣卫，别被发现了。”
“银霜姐姐，我给您送东西来了！”银筝跑到清霜跟前蹲下，摸出一个素瓷小盒，里边盛着青绿色的膏药。这膏药清香扑鼻，质地温润，是治冻疮的好药。浣衣局的冬天更难过，银霜向来没做过粗活，才来两天，手上就裂开了口子。
“小声点儿！”银霜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忙低声提醒银筝。
浣衣局里头都是些苦差事，这儿的宫女们也大都是做着吃力不讨好的苦役，对银霜这种从显德殿中被赶出来的宫女，大家多少都抱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态。再加上她与太子的种种传闻，众人就愈发不待见她。
“太子殿下怎么样？可还好么？”银霜又赶忙问起太子的状况。
银筝低声道：“殿下到宫里跪了几天了，陛下还是不肯召见，国公大人说今日由他去见陛下。姐姐，我本怀疑殿下是对我们生疑才有意调开你，因此这两日让银部的探子都下死眼盯着，殿下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见又是我想多了？”银霜低下头去继续干活，嘴里说道：“说到底，殿下也不是等闲之辈，你小心些是好事。你快回去罢，回头殿下若是找不着人，可又该挨骂了。”
银筝自知不能久留，就匆匆告辞了。她赶到显德殿前，只见外边侍立着两溜宫人，便知太子已经回来了。她忙端了茶水送进去。
太子畏寒，进了里屋也没脱下白狐大氅，屋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银筝吹了许久冷风，这会子才感到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太子一手拿着书，一手用绢帕握着嘴剧烈地咳嗽着，银筝忙上前沏茶，不敢说话。太子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用手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眼也不抬地问：“到哪里去了？”
“看姐姐去。”银筝将茶递到他手里，规规矩矩地向后退了一步，侍立在他身侧。
李策明也不大理会，拿过茶盅喝了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他就先皱起眉头，接着就重重地将茶盅放到案上，茶水也泼洒出来。“蠢货，你跟了银霜那么久，还不知道本宫不喝明前龙井么？”
银筝慌忙跪下来请罪：“奴婢愚钝，请殿下责罚。”
李策明问：“你刚刚说你去看姐姐，可是银霜病了，让你来替她？”
银筝愣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殿下忘了，殿下让姐姐到浣衣局去。”
李策明这才看了她一眼，这么一说他才记起来，前天他从宫中回来，心情本就不好，又有一个宫女端茶时不小心将茶撒了他一身，他一气之下就随口遣了一拨人到浣衣局去。罚几个宫女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好像掉了一根头发一般无关痛痒，对于这个气头上的命令自然早就不记得了。
“她也去了？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李策明说，“去让她回来，别成日拿些笨手笨脚的人伺候本宫。”
银筝也不委屈，她松了一口气，高兴道：“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银筝出去了，李策明就冷声道：“黄吉。”
“奴才在。”黄吉胖墩墩的身体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憨笑道，“殿下，这银筝是银霜姑娘一直带在身边的，怎么今日这样大意，忘了殿下的忌讳呢。”
“她们倒是上下一心，好得很。”太子似笑非笑地道，“本宫的腿疼得厉害，让银霜拿了药再过来。”
“是。”黄吉走到门口吩咐给了小太监。冷风灌进衣领，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天色阴沉沉地压着空旷的宫苑，为数不多的几棵树也落尽了叶子，愈发显得萧索冷清。黄吉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大内的方向。
陛下想废东宫的意思似乎愈发明显，下个月太子便年满双十，冠礼的事陛下却只字未提。今日太子到宫中求见，在风地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能入见。太子病弱，似乎难以当起天下之重，其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不惜与父亲割席，认阉人做师，认贼人做父的行径亦为人所不齿。在这个东宫废立的当口，反而是下位的宫人过得心安，他们上不得台面，也因此而远离了权力的中心，废太子还少吗？不过是清清冷冷的东宫换了一个主人，一切还是像原来一样。
他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叨：“阿弥陀佛，保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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