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程九昭这张乌鸦嘴特别容易显灵，今日一出校场，他便遇上了元前。
他装傻径直走过，等他路过元前身边，元前开口了，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欣喜，“小侯爷今日没认出本王吗？”
“末将参见王爷。”
程九昭拱手行礼，不好意思道：“王爷，末将自小生了怪病，辨不清人。”
元前的左右侍从恍然大悟，其中一人问他，“为何小侯爷往日都知向王爷行礼，今日却不知？”
程九昭指了指自己的衣袍，“王爷今日穿的是黑袍，往日穿的都是紫袍。”
另一个侍从道：“原是如此。王爷，属下今日劝您穿紫袍，您说穿腻了。若是穿紫袍，小侯爷也不至于认不出您。”
元前盯着程九昭，见他神色淡然，不像在说谎，打趣他几句便走了。
走了很远，他听见元前与左右侍从说：“本王还以为他辨人是靠素舆，原是衣袍。”
程九昭腹诽：“公主还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斜阳脉脉，枝头归鸟。
最后一缕落日昏黄散尽，元明月沿着漫长的宫道，慢腾腾到了长秋宫。
徐见羞找她来，只为交代她冬狩诸事，“圣人昨日说你也要去。哀家怕你乱跑，被野兽所伤，找了两个女将跟着你。”
元明月：“母后，要去几天啊？”
徐见羞：“三日，哀家只待一日便回。至于你......”
元明月凑到她面前装可怜，“母后，您就让我在围场多留留吧，我想多看两日热闹。”
徐见羞推开她，“你少惹事。还有，你与小侯爷无婚嫁之约，整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元明月不服气，搬出近来学的诗经反驳，“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母后，连前人写的古书上，都劝女子要对男子主动些呢。”[1]
“你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你情我愿之事，怎么就不光彩了？”
徐见羞被她气到连声喊头痛，青霜赶忙入殿拉走元明月，“公主，您少说几句吧。”
等她一走，徐见羞缓口气，“真是闻欢的亲女儿，和她一样让人生气。”
青霜上前为她按蹻，“跟着两人的宫娥说，这几日，都是小侯爷主动抱公主。”
徐见羞叹气，“小侯爷也是。上回哀家拐弯抹角问他，他说对明月无意。如今呢，又巴不得和她形影不离。”
“男女之事，旁人哪清楚。”青霜劝她顾念自己的身子，“娘娘，自闻美人走后。您先是拉扯圣人长大，后又照顾她女儿，已是仁至义尽。”
徐见羞初见闻欢，是在长秋宫。
一个大着肚子的美人，不情不愿向她行礼。
她虽对元章没有任何感情，但一个美人妄想母凭子贵，对她毫无敬意，她却是不能忍的。
她出言训斥了闻欢几句。谁知，闻欢哭闹着说她仗势欺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元章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闻欢又自个爬起来，说她只是想试试长秋宫的地砖凉不凉。
从前，郭见容与闻欢最是水火不容。
她嫌她目不识丁，只会使些狐媚子的招数；她骂她胸无点墨，除了武功，一无是处。
闻欢尚在时，徐见羞每三日便要处置两人的争端。
那些日子鸡飞狗跳，如今回望，却是她入宫以来，过得最像活人的一段时日。
“青霜，这宫里少了她，少了不少乐趣。”
冬狩前一夜，元明月闷在房中做饼。
这回的饼，因要做给程九昭，她特意请来长秋宫的照雪姑姑指点一二。
窈娘调谑道：“公主是怕小侯爷尝了您做的饼，也吃坏肚子吗？”
照雪未入宫前，家中做着酒楼营生。
她自小在东厨打转，厨艺精湛。三下五除二，便揉好面团，“公主，好了。”
元明月看着桌案上滚圆的面团，吵闹着要拜师学艺。照雪面无表情，“公主，您没有下厨的天分。与其费心学下厨，不如花点心思，精进其他技艺。”
“行，本宫明日好好学学打猎。”
四时田猎，至南朝太祖皇帝起，便是天子礼制。
烈烈寒风起，元晖一声令下。天子銮驾从重玄门出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南苑围场。
草木凋零，原野空荡。
狩猎官打开牢笼，将早已备好的猎物放出。猎物四处逃窜，奔向山林。
鹞鹰猎犬四窜，元晖带着一队人奋起直追，至晚间，他们才满载而归。
程九昭跟着元晖走了，元明月只好跟在元瑛和元芙身后，偷摸捡现成的猎物。
正要捡第一只野兔时，元芙回头发现鬼鬼祟祟的她，“公主，你跟着我们作甚？”
元明月心虚应话，“本宫没来过，怕迷路。”
元瑛在前面搭弓唤元芙，说她发现一只梅花鹿。
元明月趁元芙回头，转身跑了。
四下环顾，发现远处有一人背着弓箭，手中提着好几只野兔。
她心下激动，急忙跑过去，想借一只野兔回去充面子。
结果一跑到人家跟前，才发现是袁素商，“参见公主。”
元明月掏空心思夸她，“袁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这一小会儿，竟已猎了四只野兔。”
袁素商见她两手空空，心下了然，索性邀约她一起去林中打猎。
“我能帮你做什么？”
“公主，你帮我提着兔子便好。”
袁素商习武，准头又好。
不到半日，两人手中已全是猎物。元明月懒劲上来，“袁小姐，不如我跑回去，找太监帮我们把猎物提回去？”
袁素商从随身带的褡裢中，掏出布袋，“我们提回去便好。”
“袁小姐，你真有法子。”
元明月费劲提着，气喘吁吁。方走了十步，便大喊要停下休息。
袁素商不好说她，只好随她在树下休息。
身后的呼啸之声传来时，元明月正聚精会神啃饼。
“公主，小心！”
话音刚落，一支箭擦着她的脸边飞过。
元明月吓得抖成一团，嘴里的肉饼也不敢再啃，怔怔望着箭射来的方向。
烈马之上，是锦衣华服的元熹，笑着向她道歉，“呀，原是公主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野鸡。”
闻言，随行之人，放声大笑。
袁素商默默扶起她，“我爹常说，欲成大树，莫与草争。走吧，公主。”
元明月点头，捡起地上的饼，跟在她身后。
袁素商看她惊魂未定，独自扛着装满猎物的布袋。元明月偷瞄她一眼，抬手假装抹泪。
万幸，走不多远，便是营帐。
袁素商大方分了大半猎物给她，“公主，这些你拿着吧。”
元明月揉着眼睛，温声道谢，“多谢你，袁小姐。”
两人一分别，元明月欢天喜地拖着布袋回帐，“春杪，快来帮我。”
春杪应声出门，看她拖着一袋沉甸甸的猎物，不停夸耀，“公主，您真厉害！”
“小小春杪，真会夸人。”
程九昭是在回营帐的路上，听到元熹与旁人炫耀吓唬元明月一事。
他想上前为元明月讨个公道，方槐序拉住他，“他是世子，义父让你少管皇家事。”
夜雾冥冥，人静无声。
他在河边等到了抱着几张饼来找他的元明月，“公主，对不住。”
元明月方坐下，便听他哑着嗓子道歉，心中疑惑不解，“你为何要向我道歉？”
等他慢慢说完来龙去脉，元明月扑哧一笑，“小侯爷，我不怪你，我亲弟弟都不敢为我讨公道呢。成大事者，自当能屈能伸！”
程九昭啃着她做的饼，“你今日猎到了何物？”
一提起此事，元明月骄傲地扬起小脸，“你是没瞧见，我猎了整整一袋野物，春杪夸我天赋异禀。”
浓黑的夜色里，令人生惧的鬼脸消失不见。
面前的女子身姿婀娜，滔滔不绝与他说起今日打猎的趣事，“我原先想捡现成的，没想到我极有天分，一箭一只野兔！”
听到此处，程九昭忍不住笑出声，“公主，我们都看见了，你跟在袁小姐身后跑来跑去。”
他们一队千牛卫远远瞧见她们二人。
起初，他以为元明月跟着袁素商在狩猎。
直至后来，袁素商一箭射中猎物，元明月开心地跑去捡。
有一个同僚路过她们身边，听见她夸袁素商虎目灼灼，英姿飒爽，“袁小姐，出发前，我跟我师父发过誓，要孝敬他老人家。你能多分点猎物给我吗？”
遥遥有巡逻的侍卫走过，程九昭捂住嘴，双肩抖动，唯恐自己放声大笑。
同僚回来与他们说，“公主为了几只野兔，也太谄媚了。”
元明月被他揭穿，别过脸生气，“我变着法阿谀奉承她，还不是都是为了孝敬你吗？”
“野兔呢？”
元明月闪烁其词，一会儿说在营帐里，一会儿又说被春杪拿去旁处炫耀了，“你不知道，春杪最是嘴碎。我今日方拖着布袋回去，她便大声嚷嚷，搞得大家都找我讨要猎物。”
“你快吃饼啊，”她继续解释，“我心善，看他们空手而归，于心不忍他们被人讥讽。想着猎物多，便好心分给他们。岂料，这几人将我一袋的猎物，全拿走了 。”
“是吗？”
程九昭笑道：“那为师，就等你明日的孝敬？”
“好说好说，我明日再去找找袁小姐。”
[1]出自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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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九计·趁火打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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