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出多少力气,此时头晕眼花。
他有些不适也说得过去。
薛亭洲衣衫覆尘,但显得比旁边人都要沉静,这些烟尘仿佛并没有将他弄脏半分。
姜颂宁疲惫难言,只能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虽说是跟薛亭洲走了,火场逃生的人都在这片清空的屋子里洗漱更衣,烧伤严重的抬到了空旷处,先让大夫看过再做安排。
在二楼观景台的女眷,唯有姜颂宁衣衫不整,旁人至多是燎了几根头发,不像她,从头到脚没一个干净的地方。
姜颂宁看了眼换下的衣裳鞋袜,自己都嫌弃。
薛亭洲找来时,她大抵就是这副尊容,多亏他菩萨心肠,没有一走了之。
不知别的小姐是嫌她脏还是可怜她,都没往这边挤,她一个人占了好大一块地。
漱口后喝了两杯温水,姜颂宁长出一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临时腾出来的地方,热水也没多的,她简单净面绾发,便去找薛亭洲。
起火时有过半贵女在外闲逛,顺福楼中几无男客,算上后面冲进去救人的,也只有薛亭洲一人到了第三层。
陆静姝今日是按大长公主的意思,来与他相看。薛亭洲定然要多关心几分。
若陆静姝今夜在顺福楼有个好歹,难保陆家不会迁怒于他。
姜颂宁以前看过他修习剑术,知他体质胜过常人,但贸然闯入火场,凶险万分。
她命悬一线,平白拣了好处,不能随随便便把恩人撂下。
周春朴那里她可以日后探望,再不济,陆家和公主府的医者都会好生照看。
薛亭洲这里,别人似乎派不上用场,她当仁不让。
另一头临时占用了茶庄。男人们大多还在河畔灭火,堂中只有三五个大口喝水的府兵,打着赤膊,喝一碗水,又往身上浇。
景溪把她带到二楼,姜颂宁等在门外,叹了口气。
还是没感觉到迷药发作的迹象,可能她平日身子就弱,受了惊吓后手脚无力,心慌气短都很正常,比不得他强健。
门扉轻响,姜颂宁抬头,对上了薛亭洲的目光。
居然是他自己来开门,姜颂宁动作微滞,在门口傻站了片刻,才迈步进门。
薛亭洲换了身白衣,疏朗清俊,头发简单束起,干净又透着湿气,姜颂宁有一瞬以为自己入了他的寝居,余光瞥见茶庄雅间的装饰,才定了定神,从他身旁走过。
房间不大,姜颂宁管住目光,没有乱看,正襟危坐。
薛亭洲在对面落座,看起来十分闲适,姜颂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倒茶,然后把八分满的茶盏送到她眼前。
“夫人吓得不轻?”薛亭洲抿了口茶水,瞥她一眼,“是被大火惊到了,还是来见我让你无法放松。”
“放宽心。刚刚死里逃生,谁会有心思寻欢作乐?我们坐在这说话,又不是见不得人。”薛亭洲缓声道,“难道夫人觉得抛下周将军来我这,心里很过不去?”
姜颂宁被他说得有些惭愧,连忙否认:“你救我于危难当中,我当然不能放下你不管。只是我一路走来,都没想到问题出在何处,帮不上薛大人,甚是不安。”
薛亭洲见她没有一个劲地惦念着周春朴,面色稍缓。
姜颂宁没有别的办法,轻声道:“有人将我缩在房中,在拖拽时,也只用了蛮力,没有用药。薛大人若有不适,唤医者诊视比较妥当。”
“若要我说,或许是薛大人连日劳累,又闯进楼中救人,才会有这种症状……”
“你是说,我身子不好,才会这样?”
姜颂宁又不是神医,当然不能确认,是他放着大夫不要,非要她来,她没有眉目,只能找个过得去的理由了。
平心而论。
他抱得她稳稳当当,一路都没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看起来是清瘦文人,但她知道,他少时和薛唐一同习武,能羸弱到哪去呢。
姜颂宁觉得自个儿像硬着头皮上任的大夫。
抬头看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薛亭洲缓缓说道:“美酒女色,我未曾沉溺其中。孟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
顿了下,又道,“我看夫人身形纤细,也不像能压得我腰酸腿累的样子。”
薛亭洲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姜颂宁还没有冒出不适羞赧,他便敛了目光。
哪怕觉得这话透着奇怪,也只当是他对她“胡思乱想”的反击。
他一副寡情薄欲的样子,她想到他抱着自己的画面,也只有在火场穿行的惊险,想不到半点旖旎的场面。
她完全不知,这话还能有另一重含义。
薛亭洲也是说出口了,才回过味来,觉出不妥。
但眼前这个木头美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禁回想把她拥在怀中的感受。
找过好几间屋子,终于看到缩在窗边的她,像个烧糊了尾巴的小猫,胆怯地望向窗外寻求一线生机。
她看到他,第一反应是偏过头,又看向窗外。
难道和他一起逃走,还不如跳下去?
薛亭洲心中担忧立马被怒气取代,没让她说话,把人抱起来就走。
她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有了良心,对他恢复些许信任,躲在他怀里没有乱动,手里还抓着他腰侧衣料。
他只想着救人,没有心思去管别的。
但她腰肢很细,在他怀里只有一丁点重量。
又胆小又娇气的姜颂宁,就算有他抱着,也会止不住的掉眼泪。
薛亭洲喉结上下滚了滚,又饮了口清茶。
这样的她,就算坐在他腰上,也压不坏他。
若是在他怀里哭个不停,他也不觉得烦……
姜颂宁不知这人心中所想,把楼下拿的伤药放到桌上,顺理成章地借花献佛。
但没等她说话,他看了眼她的手腕:“我的衣服不能穿了,但没有伤到,这些药,你留着自己用吧。”
心神紧绷的时候没有感觉,顺着他的视线,姜颂宁挽起袖口,雪白的手腕上有大片的红痕。
歹徒装扮成婢女模样,手上的力气比一般男人还大。姜颂宁一直提着一口气,这会儿眼睛看到了,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薛亭洲打开她顺来的膏药,用其中的竹片沾了药,姜颂宁发现他是要给自己上药,下意识往后缩。
他轻皱了眉,甚至一个字也没说,姜颂宁又乖乖把手放回去。
被他上药活像是上刑。
“用你的话说。我这是向你示好。夫人何必拒绝呢。”
薛亭洲上药仔细,姜颂宁感觉手腕上的伤处一片清凉,闻言,抬头看他。
薛亭洲没有急着解释,任由她打量,慢条斯理地将没用完的药膏收起来,缓缓抬眸与她对视。
“比起别人,夫人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薛亭洲赶在她变了脸色之前,又道,“庆安驿站,我们不是有个共同的秘密?再者,青阳书院中,我来往的友人,你有哪个不认识?虽是刻意避险,减少往来,但我与他们的关系,瞒得住别人,瞒不住你。”
“为了这个,我也得拉拢夫人。”
姜颂宁怔了怔。
若是这个原因,那就说得通了。
难怪驿站相见第一面,他便开始试探她还记得多少。看她识趣,便没有为难她。
薛亭洲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听信她一面之词,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比起威胁恐吓,拉拢示好,把她拉到一条船上,利益绑在一起,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姜颂宁理顺思绪,长松了口气。
放心之余,又庆幸自己没把他的种种举动归到他旧情不忘这上面来。若她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情何以堪?
“把你关进房中那个女子,你有什么印象?”薛亭洲道。
“衣着和别的侍婢没有区别,看不出是谁家的婢女。那人善于模仿,身怀武艺,好像是认得我。”
那人对付她,根本用不上什么招数,只擒住她的双手,她就动弹不得了。姜颂宁搜肠刮肚,也没有多的线索。
姜颂宁有些泄气,低声道:“我回京不足半月,除去采买办事,今日还是头一回出门,其他时候没遇见旁人。”
中途只回过姜家,但那婢女有这等本事,姜家人一没这个能耐养出这样一个人,二是没有办法在大长公主的地盘对她动手。
薛亭洲又问:“可有与人争吵,得罪过旁人?”
姜颂宁对上他的目光,顿了顿。
她与人为善,若要说得罪谁,排头一个的就是他。
姜颂宁摇摇头。
薛亭洲:“我记下了。往后有了线索,我再谴人告知。夫人多加小心。倘若遇到危险,不要隐瞒,向可信之人求助。”
姜颂宁颔首,见他嘱咐得仔细,心下一暖,觉得有必要澄清误会。
“当时我并不是想跳下去。只是没料到会有人来,难以置信,便想吹风醒醒神。不曾想会让薛大人误会了。”
是没料到会有人来,还是没想到他会来?
薛亭洲没问。
他好不容易又哄得她生出几分信任,不急着去逗弄她。
姜颂宁对人警惕心太强,尤其是对他。
有这个救命的恩情,她才逐渐卸下心防,不再担心他会报复伤害她。
姜颂宁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来人站在门外没有敲门,她便开口告辞:“薛大人辛苦了,我先回了,不打扰你休息。”
薛亭洲目光移到她脸上,语气平静:“夫人急着去探望周将军?”
姜颂宁没想到这个,只是她早晚要走,难不成要一直留在这?
她心下不解,回道:“我没有着急,而且……”
薛亭洲将她打断:“你没有打扰我。况且还不到一个时辰,周将军再等一会儿也不妨事。”
姜颂宁无言以对。
静默片刻,他才道:“我是说,伤者众多,此时周将军可能还没等到大夫,夫人过去,也帮不上忙。”
姜颂宁眉心轻蹙,她并不觉得她会给人添乱。
不过这点细枝末节,没必要和他辩个清楚。
姜颂宁轻声道:“简单包扎,处理伤口,我虽不熟练,也是能搭把手的。”
只有不慎烫伤薛亭洲那次,她帮忙擦了几回药,还不见好。
来来回回折腾了快一个月。
门口送茶的仆役见里面没有声响,便敲了敲门,送了一壶茶水进来。
姜颂宁隐约听到楼下民众议论纷纷,便问小厮他们在说什么。
“都在可惜这顺福楼,二层三层烧没了,顶上两层也熏得没法看。若要重建,少说得要两年呢。”
姜颂宁装模作样地给让开,顺势站起往窗外扫了眼,“两年,要这么久?”
薛亭洲看她一眼,淡声道:“很久吗?我倒是觉得两年不长。”
姜颂宁噎了噎。
姜识总说再等三两年,就能为她遮风挡雨,买很多好用好吃的东西。十来岁的少年眼里,两年是难以逾越的时光。
可能薛亭洲年纪大了,四季转瞬便过,才不把两年放在眼里吧。
灰衣小厮笑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满月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夫人若想看灯,郎君不如在元宵那夜带夫人出来,那天更热闹些。”
姜颂宁本来想等上了新茶,她顺势一起退出去。
不曾想会被人当成一对。
她后退一步,不小心碰上凳子,发出不容忽视的声响。
小厮口中说着夫人小心。
薛亭洲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仿佛是在说她大惊小怪。
小厮看氛围不妙,面色紧张。
姜颂宁不想让人担惊受怕,解释道:“我不是他夫人。”
小厮了悟,以为小夫妻在闹别扭,点头赔笑:“不是他家夫人,也可以一起赏灯。夫人您说对不对?”
薛亭洲没说话。
姜颂宁不好继续反驳,闷着不吭声,看了他好几眼。
这情形,一定是吵架了。
小厮愈发确定。
楼下还有别的小娘子想找这位大人,那位景大爷愣是没让人上来。
夫妻俩关起门来说说话,还没把人哄好,哪里容得了旁人插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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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韵真原本就在外面闲逛,听说起了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只见黑烟冲天,二层以上火光大盛,看得她心惊肉跳。
赶来的府兵忙着救火,从楼上侥幸逃出的人都在要水,或者力竭倒地,乱成一团。
顾韵真见有人哀嚎不止,连声呼痛,心里不大爽快,站了片刻就想走,在这个当口听到有人说,又有人逃了出来。
她没放心上,直到看见景溪景明焦急地赶过去,她才意识到那人可能是薛亭洲。
火中救人,原本就顾不上什么礼数,顾韵真听说他是把人抱出来,抱的还是姜颂宁,心里很不痛快。
不少看热闹的贵女,都被家中马车接走。
顾韵真犹豫片刻,还是想见薛亭洲一面。
她很快就想通了,薛亭洲只是有照看陆静姝的责任,这才不顾危险救人。
连几面之缘的小娘子都能得他照拂,若是他房里人,岂不是更加爱重珍惜?
顾韵真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心底那点酸意逐渐转淡。
顾韵真打听到他在茶庄更衣,但她好话说尽,景溪仍不放人,顾韵真走的时候一肚子气。
“让你不要凑过去,你偏不听。这下伤到了,你可知道厉害了?”
“你别说了,梁姐姐是担心那个人才去的,你还不明白?幸好没烫到脸。”
顾韵真步伐一顿,看见那边站的几个人,原来是陆致的未婚妻,梁素。
梁素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其上有好几个水泡,她皱着眉,显然是疼得厉害。
顾韵真瞧着不像火烧的,也无心去细究背后的原因。
顾韵真心下一动,走过去看了眼,随口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又道:“梁小姐是在找陆少卿?是该认真找找。自打方才孟夫人不见了,陆少卿也不知去了何处。”
见梁素神色微变,顾韵真牵唇一笑。
薛亭洲本来是去找陆静姝,姜颂宁这个不要脸的不知用什么办法,求他把她带上,真是个勾三搭四的狐狸精。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陆致对姜家老老小小关照颇多,比还没成亲的女婿都殷勤。
若说姜颂宁和陆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谁信?
男人都是好色的,那姜颂宁娇媚无力的样子,女人都得多看几眼。
纵使知晓薛亭洲是顺手救了她,顾韵真还是耿耿于怀,他居然是抱着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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