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夫人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像是在辨别此话真伪。
姜颂宁抬眸回视,坦然自在,毫不心虚。
顾少夫人勾起一抹笑,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扶着她坐下。
“孟夫人大抵是误会我了。我一时心急,倒让你以为我在诘问。你不知道我心里,是盼着你一无所知呢。”
姜颂宁心底冷笑,面上适时表现出几分疑惑:“还请少夫人为我解惑。是出了什么事?”
顾少夫人笑意稍缓,又瞥了她一眼。
“孟家亦是大族,你当知道,像我们这等人家,做主子的只能统管大事,底下稀碎的人事全捏在管事手里,若不出事,我们是很少过问的。”
“前阵子刚从小丫头里挑出个灵巧的,来做二等丫鬟,筹备宴席之际,嬷嬷却抓住她手脚不干净。一审才知道,是外面相好的男人欠了债,她没了办法,才想着偷些首饰变卖,替他挡一阵子。”
说到这里,顾少夫人刻意停顿下来,姜颂宁点头附和,顾少夫人才继续讲了下去。
“这种事不光彩,但豪门大族,一年总能抓到两三个这样的。本来是想悄悄处理了,我着人去她府外落脚之处,去寻她偷藏的赃物。却遇到了她的相好,替她分辨之时跟人动了手。”
顾少夫人喝了口茶润喉,“两边就此打了起来。一道去的几人都挂了彩,他倒也没落着好。三日前,领人寻赃的管事却在酒楼失了性命。我后来才听人说,打人那个男子,是薛将军旧日部下的幼弟。”
“若早知道和薛将军有旧,这点金银首饰又算得了什么。现下那丫鬟和人跑了,也不知那男子伤势如何。”
顾少夫人又瞧她,“这般伤了和气,可如何是好?所以才想托你帮忙,若有将军的消息,麻烦知会一声。”
顾少夫人说话时笑得温温柔柔,眼神却有一闪而过的阴冷刻薄。
姜颂宁抽回手。
“少夫人说这话,我还是不明白。除了府中抓贼这事,其余桩桩件件都似是猜测。”
主人家想在顾家的地盘诬陷一个丫鬟,还不是轻而易举?
顾少夫人神色骤变,姜颂宁视若无睹,续道:“管事于酒楼丧命,指不定是结了仇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机会一多,被劫财的人盯上也不无可能。”
顾少夫人:“那天酒楼当中,不是寻常百姓,二楼客人多有武艺在身……”
姜颂宁蹙了下眉:“顾家交游甚广,但其中细节,少夫人也不必细细说与我听。我一个不通武术的妇道人家,便是听了也不大清楚。”
顾少夫人神色一僵,姜颂宁看她一眼,温声道:“总之,是在场之人都颇有能耐,而少夫人根本想不到别的人选,只能想到薛将军?将军要是知道少夫人如此看得起他,一定颇为得意。”
虽是事实如此,但从姜颂宁嘴里说出来,完全是另一种意味。
顾少夫人也明白自家没有薛唐这样悍勇的武将,这三言两语说得,顾家就没有能耐人似的。
听了姜颂宁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少夫人神色有些难看,还是点了头。
姜颂宁垂眸轻笑,藏住眼底轻蔑,又道:“年轻人脾气大,和人动手也是常有的事。再说,依少夫人所言,贵府管事领命行事,没有不当之举。为何一出事,便想到了那丫鬟头上,还把薛将军给牵扯进来?”
顾少夫人不自在地换了坐姿。
还能为什么?
当日捏着这软柿子出气,为的就是这丫鬟身后之人。
小丫鬟胆小怯懦,做事勤快,仔细一问是人牙子手下人跑了两个,随意拉来凑数的,稀里糊涂进府干活,说好干满一年就走。
十日前线人来报,听闻薛唐似有异动,跟了一两日跟丢了,但瞧着是往京城的方向来了。
恰好府中又有这么个离群的鸟雀,索性找了个由头把人关了。
小丫鬟相好的那名男子有些拳脚功夫傍身,但不曾参军。
本想着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多去两个人便能将他吓唬住,找机会把人带走,不愁问不出想要的线索。
薛唐自小混在驻军家眷中长大,对这些人向来关照,又善于收买人心。
这种家中无人的孤儿,薛唐不至于不闻不问。
顾少夫人见侯爷点头,便主动担了这事。
哪能想到那年轻人脾气暴烈,一见顾家来人便成了被人踩了尾巴的狼崽子,几句话下来便与人动手。
带去的四五人都没把他压住,最后把他腿打折了,自己人也是伤得厉害。
顾少夫人在后院办起事来如臂使指,将偷窃的罪证、人证都安排好了,以为这回总能为丈夫在侯爷面前挣点脸面。
最后竟一无所获,什么也没干成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一名管事。
当日宴请之人,还都是与顾家交好的官吏,座中足有五六个习武之人,虽官职不显,但多有些真本事,才值得顾家笼络。
在那人动手前,没一人察觉出来。
活把这些人都衬托成了不中用的蠢物。
这条人命,除了薛唐,还能算在谁头上?
能当众杀人,又全身而退,这能耐不是谁都有的。
再者,谁没事来触顾家的霉头?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个行踪不定的薛唐了。不然就是薛亭洲暗地里遣人干的。
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顾少夫人心里门清。
她就不信姜颂宁当真一无所知。
姜颂宁眼见顾少夫人脸色微沉,笑道:“这些沾了人命的血腥场面,我是没怎么见过。也无法从夫人你几句话中猜出是谁干的。夫人既这般推断,想来比我更了解薛将军。”
顾少夫人一介女流,自不曾亲见薛唐对敌的场面。
但族中养的门客,也不是吃闲饭的,自然能辨出管事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是谁人手笔。
从前便有幕僚是这般死状。
姜颂宁续道:“自安澜离世后,我便断了尘缘一般,不理事不会客。少夫人怎么找到我头上了?”
顾少夫人觉出她打定主意要装傻,语气便不如先前温和。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不用闹得人尽皆知。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人,我这才将你请来说说话。”
“再者,孟夫人与薛大人二位相识于微末之时,自然和后来结识的人不同。”顾少夫人勉强笑了笑,“这都是我胡乱瞎猜的,但与夫人结交之心,没有半分假。”
姜颂宁还以为她要一直追问下去。
薛亭洲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三教九流都有交往,薛唐又没有怕脏嫌臭的毛病,能藏身的地方多了去了。
即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说不出来。
顾少夫人没有追问,虽省了她许多口舌,但也错失了一个看戏的机会。
薛唐动怒,又比薛亭洲急躁两分,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来,顾家派去的人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不能听到这些,姜颂宁觉得很是可惜。
姜颂宁回神,借着添茶的动作望了眼窗外。
窗牖半开,她抬头时正巧有一人掠过对面屋脊。
姜颂宁倒茶的动作一顿,屋顶上那人也偏头看了她一眼。
不像顾家的侍卫。
大白天的就让人登堂入室。他们如今都沦落到这个田地了?
顾少夫人看她动作慢腾腾的,不由蹙眉,但想起娘娘交代,要与姜颂宁走的近些,便又舒展了神色。
“孟夫人还是头一回到我这做客,不知你的喜好。孟夫人喜欢什么?我着人换茶。”
“不用了。都一样。”姜颂宁淡声道,“我平日不爱喝茶。”
顾少夫人自生了儿子,每日都是被人捧着,哪里被人甩过脸色?
姜颂宁看起来温和,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没有她设想中的那般怯懦。
顾少夫人没和她接触过,以往即便见了,也都是说些场面话。
只以为姜颂宁是个柔弱美人,是最好拿捏的。
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念着娘娘的吩咐,顾少夫人又耐住性子和姜颂宁闲话片刻。
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姜颂宁趁这时起身告辞。
嫂嫂范氏见她久去不归,一直记挂着她,叫身边的丫鬟在附近候着。
姜颂宁和挽香还没说上话,范氏支来的丫鬟便急切走来,姜颂宁知嫂嫂是当真关心自己,心底一暖。
“少夫人同我叙话,说了些趣事罢了。”
丫鬟回去复命。
挽香见姜颂宁面有笑意,不禁好奇起来,这顾家的少夫人还能把自家姑娘逗乐了?
在挽香疑惑的目光中,姜颂宁轻勾唇角,低声道:“是难得一闻的好事呢。”
挽香不明其意,但也跟着弯了弯唇。
“只是可怜牵涉其中的两个好人。”
姜颂宁话音甫落,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还有空去想别人?”
姜颂宁一个激灵,偏头一看,薛亭洲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两臂远的位置,神色冷冷地看着她。
正这时,旁边上锁的院落忽地自内打开。
姜颂宁在薛亭洲眼神的逼迫下,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薛亭洲看她转瞬间便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又多看她两眼。
“她满堂宾客,为何独独挑了你,有想过吗?”
姜颂宁不喜欢回答问题,尤其是他提出的。
他难道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她能想些什么?
顾少夫人忽然示好,不是冲着孟家,便是冲着薛亭洲来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动摇薛亭洲的本事。
可能到他色令智昏的那一天,才有那一星半点的可能吧。
顾家手里的情报过时得厉害,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想过没想过有何不同。”姜颂宁抬眸看他。
“薛大人,我有的选吗?”
薛亭洲冷笑:“你没得选,所以总是偷懒,只选最容易的一条路。”
姜颂宁怔了下,又颔首,“你说的不错。”
“不做抉择并非坏事。”薛亭洲顿了下,“你能保全性命就行了。”
姜颂宁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眼。
若隔墙有耳有人听到这话,回去告诉顾少夫人就好了。
听听,薛亭洲觉得她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这哪是看重她的态度。
他是不对她有别的指望了。
能这样待在他眼前,就很好。
她没有办法。他也没办法不宽宥她那些背弃他的选择。
薛亭洲将她微妙的神色看在眼底,但也没有就此解释。
“夫人还想听什么。我来说我来说,那小子打人可威风了,夫人想听什么我都能讲出来。”旁边一个瘦伶伶的男子指上勾着铁锁,眼睛亮如星子。
正是先前房梁上路过那位。
姜颂宁打量这人,又看了眼薛亭洲。
“夫人别误会。咱们不是偷鸡摸狗来了……小的就是听说将军落了东西在这,自告奋勇替他来取。和大人没有关系。”
姜颂宁听这意思,这飞檐走壁的年轻人所图不小,便问:“拿到了吗?”
那人正要点头,便对上了薛亭洲的眼神。
“之后再说。之后再说。夫人你们慢慢聊,小的去外面盯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