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焚香不断,树枝光秃秃的,平淡几分颓感。
“明珠,大将军这几日留京,你可要去看看?”
平和的声音响起,端座高台的老妪闭着眼睛,手中搓着佛珠。
她座下的少女正洗涤着茶叶,闻言一顿。
“母后又说笑了,明珠是闺阁女子又……怎好出入男子府中?”她的耳侧垂下一缕发丝,淡色琉璃珠坠在她耳间轻轻摇动。
太后睁开了眼睛,慈祥地朝她一笑。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朝中不乏世家请旨尚主。可是明珠啊,你是皇帝的胞妹,是哀家的心头肉,所以总有些人的尚主,给挡了回去。何人才配得上明珠呢?”
尉迟明珠只觉得满心苦涩,那是两年前,大将军离京的日子。是政势所迫,也是他自愿的吧?看着心爱的人成为一国之母……尉迟明珠每每想到这,不免为他悲哀。
实际上,是为自己悲哀吧。
尉迟明珠眼睛一闭:“母后,明珠的婚事……全凭母后和陛下做主。”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有喜欢的就说罢,母后怎么会让你嫁给不相爱的人呢?”
如果真的会成全她的心愿,又怎么等到两年后的今天呢?
尉迟明珠心中不由得苦笑一阵。大司马大将军程氏一族,累代勋功,早已是权耀加身。莫说是尚主,哪怕夫人是世家出身的都要被天家疑心。
权势滔天的除了国师府,便是这程氏,以及兰陵萧氏了。兰陵萧氏世代从文,尚不构成实质威胁,可这掌大部分兵权的程氏,已经是皇家注意的家族了。
如果当年皇后真的嫁进程氏……国师府和大将军两两联手,这样的情况皇家决不会坐视不管。
尉迟明珠,人如明珠,心非明镜。
这样的道理她怎么不懂?
无论是她,皇帝,大将军,皇后也罢……都是这场困局中的棋子罢了。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尉迟明珠不再犹豫,恭敬地为太后奉上新泡的茶。
那国师府更不必说,太后就是出自国师府的,尉迟明珠和皇后本就是表家的姐妹。
太后看着尉迟明珠秀美恬静的侧脸,一时神色莫测。
天气初晴,雪被扫得干干净净。
尉迟明珠走在宫中道路上,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高冠束发,眉眼锋利。眼角一颗泪痣又柔和了几分。
尉迟明珠拱手问好:“秦王殿下。”
“长宁妹妹请起。”
他的声音浑厚,看着年轻,但充满了威势。
“母后已经歇下,这个时辰不会再见人了。”
尉迟明珠提醒他。
秦王尉迟泽停下了脚步。
他的生母只是一介宫妃,年幼时就离世。尉迟泽是被先帝的贵妃抱养长大的,但早年也病逝了。
虽说是庶出皇子,但先帝对他颇有好感。尉迟泽为人宽厚,做事干净利落,朝中威望颇高。
但太后一向不喜爱他,因此他的请安被改为一月一次。
“多谢长宁妹妹提醒。”尉迟泽拱手向她四礼。
尉迟明珠颔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突然想起,尉迟泽今年二十有五,仍未娶妻吧?
沥州的景色仍旧很美。这日,青央匆匆地为我捎来了宫中的消息。
“玉阳长公主要进京?”
我看完信件,忍不住蹙起眉毛。
说起这位人见人怕的玉阳长公主,那简直是太有话说了。
尉迟在楚是太后和先帝的嫡长女,也是尉迟扬和尉迟明珠的亲生姐姐。她嫁给了卫南侯,封地在玉阳城,所以叫玉阳长公主。
和尉迟明珠温婉良善的性格不一样,尉迟在楚是个飞扬跋扈的公主。她是先帝的第一位公主,又是太后在没生尉迟扬时唯一的孩子,尉迟在楚从小到大,在皇族宗室中,那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自从尉迟在楚嫁给了卫南侯赵如敬,她的性子也越发娇气而蛮横。据知,尉迟在楚和赵如敬还是过了一段小日子的。
“玉阳长公主进京,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吧。”自从出嫁后,尉迟在楚就在封地和赵如敬生活,但他们成婚六年,还未有子嗣。
我心下想着,只不言语。
宫里才迎走一位长宁公主,没过几日,玉阳长公主的轿辇,马不停蹄地被迎进宫。
太后亦是想念玉阳长公主,这日母女二人相见,都只是眼含热泪,两两相望,竟不能言语。
内殿里也日夜不停焚着香,一个姿容窈窕的女子端坐在下座的小几旁。十指葱茏,正细细地抚摸茶几上的茶杯。
“儿臣倒是想起来,苏杭之地的瓷器也算是一绝。看这成色,想必是极佳的贡品吧。”
那女子一袭紫衣,裙摆处绣着淡金色的花纹,迤逦在座。她梳着垂髻,也不梳妇人的头发,只在发团两边斜斜插着两支流苏金簪,随她的动作,玉珠微微晃动。
一对吊梢柳叶眉,尖凌入鬓。半睁开合媚凤眼,尾若银针。举止自成三分韵,气嚣当觉盛凌人。
太后眼神慈爱:“在楚当真好眼力,江南的白瓷,烧制工艺独绝,过程更是复杂。这种白瓷如冰似玉,滑腻极是。”
尉迟在楚只笑着听,待太后话毕,才问道:“几年不见明珠,她可还安好?明珠总共也十七了,可有说上婚事?”
太后不得喟然叹道:“明珠亦是哀家的掌心宝,挑来挑去总觉得这些世家子弟不合眼。故而耽搁了两年。”
“莫说明珠,可要好好说你.与那卫南侯可还有消息?别低头看茶杯,哀家说得就是子嗣事情。”
尉迟在楚也不回答太后的话,太后只当她娇惯至此,在帐闱之内也总不回人话。只得长叹一声。
正欲再问时,却见尉迟在楚面颊淌了两行清泪,太后不觉吓了一跳。
“在楚,怎么哭上了?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母后道来,自会为你做主!”
尉还在楚抬手抹泪,倔气地说道:“偏我不能生!十六嫁他,今儿六年了,偏我肚子没个回应。老夫人急着抱孙子,难道我不急着为母吗?看我是公主之名,故而不敢对我责怪,但日日敲锣打鼓着为她儿子纳小妾,今个是丫鬟,明儿就是通房,再过几日就要成妾了!若是那些贱丫头们肚子争气,生了个一儿半女出来,怕就要扶作侧室!我没有子嗣,奈何我是公主!只牢牢占这卫南侯夫人的位子,日长月久,早就不顺他们的心了!“
太后无法,只能叹气道:“你非不能生,只是时机未到!凡事都讲个顺其自然,你生不了,别人也没动静,可见是卫南侯的问题。”
“怎么没动静?上月通共落了几晚,一个没盯着,竟然叫这赵如敬和一个丫鬟好上了!我能奈他如何?”
尉迟在楚已收了眼泪,一双凤眼微微睁着,生出不少恼怒。
“但要是敢让这些贱丫头怀上孩子,儿臣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他赵如敬再贪美色,也不许纳妾,更不许长子非我所出!”
太后只得长叹:“嫁给卫南侯,实非你意。现如今你二人生出不和,倒是一对冤家!只希望你真得能早早有孕,也好少受言语之议论。”
尉迟在楚只点点头说道:“儿臣心中有数。倒是明珠,现在虽然没有定下婚事,那程家那大将军呢?程策是明珠心系之人,他又未婚娶,怎不让他们二人成亲?”
太后呷了一口清茶,清了清嗓子:“程策还有边防要守,一年到头来也回不了几次京。怎么能叫明珠独守空房?”
尉迟在楚思忖几度,想来尚主的驸马要交付实权,本想着收了军权是好事,但关西五十万的程家军没了程策又缺少灵魂。西边尚有戎狄之患,自然要程策坐守。
无奈之下,只得叹息,草草略过此事。
而尉迟扬听闻长姐回京,自然是高兴。他又召尉迟明珠入宫暂住几日,三人免不得彼此相见,自是各自心喜。尉迟在楚听闻皇后告病不见外人,也没疑心。
这日,快雪时晴,虽然停了雪,但山中仍然肃寒无比。
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李无灾戴着斗笠,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在腰间的青莲剑上,他仍旧一袭黑衣,勾勒出劲瘦的身形。
直到来到半山腰上,一家质朴的农家小院映入眼帘,李无灾推门而入,池子里种的荷花都冻得不行,稀疏地浮在水面上,枯的枯,死的死。门前只草草地扫了雪。
“青莲来此?”
一道笑声由屋内而出,门被推开,一身白衣的男人披着长发,怀里还抱着只懒惰的猫。
李无灾认真地作揖:“师父。”
“许久不见你来,想来你近日一切都好。”男人笑着说,眼角皱成淡淡的笑纹,却更显稳重。
“青莲许久未来,功夫可还见长?莫说你是武林第一,也还有许多不长进的。”
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又响起,屋内又走出一个人。那人系着一身青色长裙,发间松松挽着一根银月弯簪。
李天灾冷峻的面孔看着两人,男人温和谦逊,女子沉着内敛,两人站起一起好似话本里归隐江湖的侠侣。
他不由得染上几分笑意,以及心中许久未有的宁静。
“师娘又拿我说笑,什么武林第一,不过是江湖中人胡乱置喙的名头,论剑,谁能与师父和师娘的相思剑法、双剑合壁争夺第一呢?”李无灾将佩着的青莲剑放在小圆桌上,他素日来从不让剑离身,但在这里,他可以卸下一切防备。
“多少年前的旧事,如今有谁重提?世上武学林立,精华者不缺一少二,怎敢称冠?”男人笑道,转而望向青莲剑,却是若有所思。
半响,他才开口:“说起相思剑法,确实是剑法中集大成者之一,但是青莲啊,难道你就不想学习其中一二?”
李无灾顷刻间沉默,他好像知道师父又要说什么了。
“你已二十,身边无一个女子。虽说江湖儿女用情专一,但相思剑法,就如其名,须要两人才能发展奥妙……”
李无灾等师父唠唠叨叨说完,才无奈开口:“相思剑法要求用情至深,万万不可随意找个人。师父,这是您从前教我的,难道您忘了吗?”
男人只得叹气:“是我糊涂,但孑然一身,远没有佳偶双人来得有趣啊……”
李无灾冰山一样的脸也难免有一些裂缝。
待男人发完牢骚,李无灾才斟酌着问:“沥州哪里有蜀锦卖?”
他想着蜀锦是名贵之物,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布料店有供应的。若是一套那样的蜀锦成衣,不仅要大量的蜀锦,还要找裁缝店为其裁量和绣制。钱倒还好,可就怕有钱没货。
哪知这回是师娘先发声,一向沉静的脸上也有些许诧异:“蜀锦名贵,而且素来是女孩们喜爱的衣料。蜀锦大量运往京城,一则作为贡品进了皇宫,二则是那些显赫的世家或富贾家小姐的衣服料子。青莲,你要蜀锦干什么?”
李无灾难道要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差点误杀百姓,而且还扯坏了她的衣袖吗?每每想到这里,李无灾就有些懊恼。是他太大意了,差点祸及无辜。
而在这懊悔后,李无灾不得不留意那晚因为情急之下的慌乱的举动。他抱着一个素无谋面的女子,差点连剑都拔不出来。他在此之前从未和女子有过肢体接触,因此对她印象极深。
她的目光像一汪湖水,哪怕剑芒指着她,她也能睁着眼看你。恐惧只是表面,而底下的波澜无静才是她的本色。在那晚临走时,李无灾看见了她的裙角。像烟一样弥在夜色之中。没由得地让他心生莫名的熟悉。
李无灾收回了思绪,只正然道:“损坏了别人的东西,理应赔偿。”
这话,说得也没错。师娘略一沉思:“若是蜀锦,找最大的布料店就是了。沥州的布料店当属东蛟云楼就好。”
李无灾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李无灾往东蛟云楼去,那东蛟云楼屋子高,建的几分富丽堂皇,气势真如东海蛟物,走云浑水。往来者热闹非凡,车水马龙。
李青莲一进去,也许是他的气质太惹眼,立刻有人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问:“这位爷,要点什么布料啊?东蛟云楼无奇不有……”
他变着花样介绍店内鲜艳的布匹:“这棠红的可是珍奇的衣料,鲜艳明媚,来做女孩们的衣服定是衬得肌白如玉;这藏蓝色的叫‘轻城纱’,布料厚实但又柔韧如纱,冬日做一套衣裙定然是保暖又走动如摇曳生风;这松香色的衣料是爷儿们都喜欢的布料,叫作‘泉石锦’,板型又好色泽上佳,穿上去别整可就是稳重俊俏的公子……”
李无灾嘴角一抽,把钱袋丢给这伙计:“来几匹蜀锦,要月白色的。数量能制成一套成衣。”
伙计瞪大了眼睛,那沉甸甸的钱袋估计有三百银。
蜀锦珍贵,但一套成衣……也用不上三百银吧!!?
顷刻间,伙计立刻热情涨高。拉着李无灾就往楼上走。
而李天灾也很愁:衣料买得到,人上哪找?
此时,店门口人流涌动中,一抹身影出现。
宛如尘中飞扬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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