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青央说,沥州最好的布料店,当属是东蛟云楼。
听闻我要出门,青央还挺热情,我只好把她带在身边。今日天气不错,我只穿着一件白色交领长裙,领口绣着银灰色的云纹,腰间的腰带是酒红色的,系着一串玉珠,没披戴斗蓬。
我听说沥州的东蛟云楼无所不有,结果一进来,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黑衣,束着高马尾,腰间的剑柄上刻着莲花纹。
我完全愣住了,连带青央也顺着我的视线望去。
是……李青莲?
李无灾也看见了我,因为他向来冷漠的眼睛里也出现了困惑。他的目光只一会就收回去了,我快步走上去。
“你来赔我衣服的吗?”
我看四周挂着的各种衣料,在他面前站定。
“是。”
他言简意赅。
我心里有些莫名的高兴,高兴自己今天在这里巧遇他。
“正好我要订衣服,你和我一起上去吧。”我朝他往楼上示意。
李无灾跟着我后面,楼梯很长,伙计也很殷勤地介绍:“楼上也有我们沥州最好的裁缝,包您满意……”
我余光瞥见了李无灾的衣角,那是一片漆黑。和我的裙角偶尔有交擦,黑白二色极为明显。
上了二楼,推开一个房间,不同的布匹摆在桌案上,一个面目清柔的妇人抬头,朝我们笑笑。
“慧娘是我们这数一数二的绣娘,裁缝活也是拔尖儿。”伙计带我们走上前,李无灾往前走,站在案桌前。
伙计立即会意,于是我就看见慧娘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三匹的蜀锦摆在案桌上。
“公子瞧瞧,这蜀锦有三种样式,绣暗纹的、烫纹的和不绣花样的。您要哪样?”
李无灾想了想,却回头仓促地望了我一眼。
我仿佛看见他眼中的茫然,心下觉得好笑,也不甚在意。直直向前去道:“不绣花样的。”
慧娘应了一声,我才注意到这些蜀锦都是月牙白色的,因而叫住慧娘:“换成红色的,深色最宜。”
趁着慧娘去换布匹,我才开口:“不想会在这里遇见你。”
“正好把衣服还给你。”李无灾沉默了一会才说。
我不由得想起那晚,是何等惊心动魄。
我又望向窗外那仍旧阴沉但没有下雪迹象的天空,轻松地说了一句:“想来是我不对,不该乱进别人的客栈。”
李无灾没说话,于是我转头,正色问:“那句‘流玉溯光青莲出,天下风雪皆白骨’是说你吗?什么意思?”
李无灾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他思索了一阵,选择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这个问题:“是说我没错。意思大概就是……没有人可以从我的剑下逃出生天。”
我惊奇一句:“这想来你是江湖中人中的高手。”又忍不住细细地想这句诗的八个字,轻叹民间传闻中也有好文章。
几个对话间慧娘已经拿回两匹棠红的蜀锦来。她看出李无灾是要拿这布料给我做衣服,因而笑着问我:“姑娘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裙?是传统的样式还是当下热门的柯子裙?这里有好几种不同的款式,姑娘您只管说来。”
我挑了普通的样式,于是慧娘领着我去量尺寸了。隔着屏风,我看见李无灾仍像竹子松树一样站立在那里。
我垂下视线,看慧娘量完尺寸,笑着对我说:“已是量好的了。姑娘尽管回去等几天,来拿便是了。”
我答应下来。李无灾付完了钱,站在我身边,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讲些什么,诡异的气氛这样弥漫。
只有站在门口的青央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让她自己呆在这里。
“走吧。”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氛有些尴尬,李无灾开口。他的动作比我要迅速许多,握紧了腰间的青莲剑。
我轻轻地应下来,慢慢地随他下楼,在京中许多年,我几乎没有再来过热闹的市集,但在沥州的这段日子,好像比任何一段时光都要刺激而且不可思议。
走到门口,我看向李无灾的身影。他真的很高。
这是一个和以前我遇到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的人。
也许,在他身上,我找到了我真正想成为的人的影子。
不是侠客、杀手的身份听上去威风凛凛,而是一些我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看见青央的身影,看见她在望见我时神色放松又欢喜。还看见这日的阳光正好,明媚又自然,天空无垠,再也没有高墙隔断。
李无灾的脚步慢了下来,于是我比他先出了大门。车水马龙的街边他选择停倚在门边。
我转头望他,看清他的脸。
不可否认,这是张俊俏又冷淡的好皮相。我想到,画上那些被许多人点评的美男子,但都古板而死气沉沉。或者是京中那些贵族子弟,喜爱上好的面料做衣裳,但实际上一无是处,可笑至极。
于是我朝他淡淡一笑。
回去的途中,青央念叨着东市的菜价在今日便宜了许多,于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我只好跟着去了东市。
“据说,春天来临,就是武林中人的狂欢节日!”
买完青央心心念念的特价菜,路上青央神秘兮兮地和我说。“怎么?他们要开比武大会?”我想起那些武林侠客。
“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青央卖完关子,给了我一个恨不得打死她的回答。
黄昏之时,余晖还未散尽,天边的彩云淡淡,画图难足。
一片青山之中,惟有半山腰的一片建筑群相当醒目。这片由大地色组成的建筑,气势恢宏。
其间,有土黄色的锦旗随风飘扬,上面印着一个图案,是两把大刀交叉相映的。
这便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的双刀派驻地,俗称双刀城。
议事厅中放着整齐的桌椅,其中有几个人站立,夕阳光洒入这片区域,显得肃穆而厚重。
一袭紫衣的少女侧立在旁,而那名黑衣男子恭敬地对主座上的老者说话。除此之外,厅内没有其他人。
“即兰,从今天起,你将进入十生堂,封闭训练,直到你能打败十位师兄或师姐,你可愿意?”
过了许久,老者才开口。他的目光浑浊而威严。而这话,明显是对那紫衣少女说的。
那少女肤白如玉,一袭紫衣更衬得她如鸢尾花一般明艳灿烂,她的眼睛清澈,美得不可方物。
“即兰愿意。”
她的声音坚决。
十生堂是双刀派最严格的训练地,取有“九死一生”之意,借用“十生”,实则是鼓励之含义,可见这里的强度和残酷。
即便有千险万阻,即便这里九死一生!
只要想到他曾经与自己的种种过往,他的意气风发,他的音容笑貌,即兰的内心就尤如千刀万剐一般生生地涩痛。
只有成为更强的人,才能为他报仇。
即兰朝两人行过礼,拂袖离开。老者凝望着她的背影,随即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即兰不会让您失望的。她会成为双刀派最锋利的剑,最厉害的刀。”黑衣男子的神色和面容在乌色的兜帽中看不清,但语调低沉,充满了敬意。
“我相信即兰。”
老者沉默着,最后开口,他的目光在那抹坚决的紫色身影消失了尽头才收回来,充斥着冷漠与无情。“十生堂会让她变强,足以让她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双刀城的议事厅往外,便是一条慢长的台阶。夕阳的光晖将台阶染成明艳温柔的金黄色,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时不时有弟子穿着双刀派的门派校服,一律是土黄色的交领短臂上衣和白色内衫,男弟子外加白色灯笼长裤,女弟子是白色的片式长裙,上面印着浅金色的双刀图腾。
弟子们在派中驻地随意走动,偌大的面积之下,人们反倒显得寂寥了许多。
即兰缓缓地走下台阶,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和满溢而出的愤怒。
毫无疑问,即兰的美是惊心动魄的。她的美貌在双刀派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对烟水长眉,一双云漾美眸,左眼角下的一颗小痣衬得她清纯转变几分冶丽而妖艳
许多男弟子在她走过时纷纷驻足,偷偷看一眼又红着脸火速离开。就连女弟子也会被她吸引,不得不承认即兰的美,在双刀派里可以说是冠军。
在许多望而却步的身影中,只有一道身影波澜不惊,紧紧跟随着她,走到她的身边。
即兰望着这个青年,面容却没有一丝变化,仍然是冰冷的。
青年却丝毫不介意,他长相清俊,神采飞扬,笑起来温文尔雅而平易近人。
“师妹,可有时间和师兄去明山湖?”
他微笑着,眼中毫不掩饰对即兰的欣赏和渴望。
他曾无数次靠近她,却总是被她拒绝。他总是不气馁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到她的芳心。是一切都被一年前那个零惊全派的消息打断。他知道即兰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亲眼见到,最后站到即兰身边的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他嫉妒地几乎要发疯,可那个人不会再允许他再靠近即兰,那个人沉默,却足够强大,用手中的双刀守护着即兰,而他也亲眼见到,即兰对那个人的奚慕,就像汪洋。
隔了那么久,直到那个人的死讯传来,他才终于又重新站到即兰的面前。美玉放大了看还是一块美玉,即兰的美,让他刻骨铭心。
即兰看着他,嘴里再次吐出冰冷的字眼:“没有时间。”
他的笑容僵住。
而即兰最终也只是冷冷地望着他,说:“陆缙师兄,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缙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发问:“为什么?”
即兰却没有再回答他。少女的紫色裙摆逼迤,在空中微扬,那浓重的色彩刺激了陆缙的眼睛。
他的内心升起无名的火焰。使他失控般地大喊:“即兰,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他死了!你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吗?!”
这句话杀伤力很大,因为即兰停住了脚步。
陆缙屏住呼吸,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转过来。
即兰的眼角已经通红,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一生只会爱他一个人,我就是会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更何况,他在我心中根本就没有死,根本就没有!”
她说完,不等看陆缙的反应就快步离开了。
陆缙望着即兰,眼中的震惊显现。
仲春来临,万物复苏,而对于皇宫来说,这个段的大事除了祭天以求风和雨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选秀了。
逸秀三年一次,这年是尉迟扬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太后对此无比重视。而宫中的一变一化,也逃不过我安布在宫内的亲信的耳目。
这日,宋剑奉命而归,递给我一卷长长的书信。
“入选名单……咦,兰陵萧兰君。”
我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思忖着太后果真不可能放过兰陵萧家。
兰陵萧氏,如今掌门的萧太爷,是历时三朝的重臣。萧太爷为人清廉正直,才高八斗,是不折不扣的受人称颂的好官。只不过先帝时就呈交请辞回兰陵养老去了。萧兰君是这位萧太爷的嫡亲孙女,而萧家世代翰墨诗书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家风肃正,萧兰君自是从小饱读诗书的才女,贤静淑良。
萧太爷在先帝时备受尊敬,位至太傅。不过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当年他主持科举考试,作为中央主考官,萧太爷亲自提拔了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也在殿试大放异彩,成为开园以来一只手数得过来的连中三元者,夺得状元之名。
在父亲受封国师后,萧太爷递交呈辞,先帝曾多加以挽留,但他执意以年纪为由,请求回家养老。面对这位历时三朝、为国兢兢业业躲躬尽瘁的老臣,先帝只得无奈同意。
也有人说,萧太爷是放心把位子留给我的父亲了,毕竟是连中三元者,又有多少人能得此殊荣?
这些往事听母亲细数说来,十分生动有趣。
如今选秀,萧兰君在其名单之中,说明太后沉不住气了,要把兰陵的势力也拉入宫中,以至平衡。而我略略地阅览了一下名单,都再没有哪个人的重要性比得上萧兰君。
想来也是。毕竟程家没有适龄的女眷,如何入宫呢,可是没有后宫力量的制衡,程家手握兵权就成了太后以至皇家的头疼大事件。
毕竟这样看,程家可算是毫无牵制的了。
但令我费解的是,太后娘娘,这位我亲爱的姑母,她把萧家拉入局,是要平衡谁的力量?虽说兰陵萧氏是天下文人的榜样,但终究构不成对皇权的威胁。
太后绝不可能平衡国师府的力量,因为她是王家的女人。而我,作为皇后,已经象征着王家作为皇权外的最大一支势力。
这个疑问,在一周后彻底为我解答。
因为宫中传来太后懿旨,令大将军与兰陵萧氏嫡长女萧竹君,择日即刻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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