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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蛊

李江斓耐心整理飞花凌乱的衣衫和发丝,丝毫没有帝女的骄矜傲慢。

幽州城一战血雨腥风,飞花的发钗不知何时遗落,如瀑青丝便披在肩头,沾满血污。李江斓替她绾好发髻,摘下自己发间的银簪为她戴上,尸山血海里走出的飞花,终于有了活人模样。

飞花生得妩媚,鲜血与伤痕使她更添几分妖冶,宛若地狱中盛放的曼陀罗,危险而迷人。李江斓在她身边稍显逊色,素净的脸上隐有怯懦之色,五官清冷平和,柔软似一汪清泉,无有半点儿硌人的棱角。

“多谢殿下。”

飞花颔首道谢,李江斓轻柔执起她染血的手。

“你叫飞花?”

“是。”

“好听,”李江斓温笑道,“别馆芳菲上苑东,飞花澹荡御筵红,这名字必定佑你仕途顺遂。”

飞花久在暗影门,如何听不出,李江斓在变着法儿的恭维她。

是有求于她。

她不着痕迹拂开柔荑,谨肃神色:

“殿下省省力气吧,飞花绝不背叛暗影门。”

李江斓笑容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提着裙子朝人凑近一些:

“别误会,”她低声道,“我是觉得与你有缘。”

“说笑了,”飞花未躲,亦未给她好脸色瞧,“殿下是公主,属下是死士,云泥之别,不敢攀缘。”

“那又如何,”李江斓不卑不亢反驳,“生而人间微渺客,身不由己,还分什么公主死士。”

她的确很会说话,飞花暗暗感慨。

宫闱中人,生来就城府颇深,更何况作为一个虽不受宠,却偏偏过了十六年安稳日子的公主,李江斓必定深谙生存之道。

飞花沉默片刻,转而眯起双眼,饶有兴味探析李江斓眸中的笑意。

“可是,”她缓缓问,“殿下为何在这么多死士里,选中了我?”

“因为,”李江斓眼神真诚,平静迎上对方的打量,“你我同为女子。”

飞花哑然。

李江斓趁热打铁,继续道:

“我不会强人所难,若我所问之事不可言说,你大可以避而不答。”

事已至此,倒不妨听听,她究竟想问什么。

飞花点头,李江斓松了口气,试探问道:

“昨夜,洛风喂我的毒,是何物?”

果然。

她不在乎暗影门为护她周全,在幽州城九死一生,只关心身中之毒是否要紧。

飞花长叹一声,李江斓的心便揪了起来。

“殿下可尝出来,那毒药有股血腥气?”

“是。”

“是血蛊,”飞花双眉拧紧,眼中流露几多同情,“你体内为子蛊,母蛊在门主手中。殿下若对门主言听计从,自然无虞,如若违抗,门主催动母蛊,殿下将承受万蚁钻身之苦,肝胆俱裂,痛不欲生。”

火星噼啪,微光里,无常笑得前仰后合。

“美人儿,你当真与那公主这般说的?”

无常捂着笑疼的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问。

飞花擦拭着手中软剑,无谓道:

“我原以为会把她吓哭,没想到她胆子不小,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心神尚算安稳。”

“难为你编出个‘血蛊’,”无常啧了二三声,“听着怪唬人的。”

锃亮寒刃映出飞花魅惑眉眼间化开的得意:

“现在唬住她,往后她才肯对咱们言听计从。届时即便你要割她的皮做傀儡,她也不敢反抗。”

“够了!”铁枭忍无可忍出言喝止,“飞花,欺负一介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

飞花闻言,顺势倾倒于无常怀里,食指勾缠一缕青丝,嗔道:

“我也是弱女子,铁枭兄才是英雄。若真可怜她,不如去告诉她,门主喂她喝的是一盏暖身的鹿血,根本不是毒药。你且看看,她会念你的恩、听你的话,还是绞尽脑汁逃跑,由着你这个泄密者受罚。”

无常爱抚飞花发顶,跟着帮腔:

“铁枭兄再怜香惜玉,那公主也是要嫁给奚族首领的,你待她好,她权当你是犬马。”

“不过,”青鹞从篝火中抬起头,语声玩味,“难得铁枭兄喜欢,我豁出性命给她下一剂猛药,送到你床上,让你尝尝公主的滋味儿。”

话音未落,无常与飞花又是一阵大笑。交织于凄寒北风,如鬼魅长啸,剜心刺骨。铁枭无心和他们一道,用李江斓的痛苦谈笑风生,兀自起身去找溪边小憩的洛风。

洛风闭目养神,凭气息感知他来至身旁,因疼痛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门主。”

铁枭唤了一声。

洛风睁开双眼,他方继续说下去:

“公主是无辜的。”

死士最忌心软。

但洛风没怪他,而是低声问:

“想小妹了?”

铁枭不语,便是默认。

入暗影门前,铁枭曾是家里的顶梁柱,靠着一把子力气耕地种田,养活父母与年幼的妹妹。不料贪官作恶,害死了他的父母,强占了他的小妹。他一怒屠了仇家满门,充作死刑犯押解到长安。

上一任暗影门主看中他习武的天赋,将他救出天牢,还拨给他一笔银子,容他安葬父母,安置小妹。洛风接任门主不久,但也深知铁枭对妹妹情意深重,每个月准他三日假期,回乡探亲。

李江斓虽贵为公主,却有平易近人、朴实温良之感,像极了懵懂天真的乡野少女。无怪铁枭睹人思亲,对其生出恻隐。

洛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巨石歇息,铁枭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正转身要走,竟听他道:

“我不伤她。”

“多谢门主!”

铁枭大喜过望,却不曾察觉,洛风凝视眼前奔流的溪水,冷峻面容之上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雕刻与剑柄的獬豸金纹。

有软肋的人通常更忠诚。

从前是小妹,现如今是李江澜。

铁枭,依然是他部下,最锋利的刀。

夜色深沉,寒气侵骨。

草尖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一道人影蹑手蹑脚走向溪畔。她裹着厚厚一件大氅,双手艰难抱着一床叠起来有半人高的棉被,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月晦星稀,她看不清路,全凭踩下去的知觉蹚出一条路。

蓦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纵然已格外谨慎小心,仍不免踉跄栽倒在地。她竭力扭转身体,不惜用手肘着地撞得生疼,亦未弄脏那床被子。

正当她咬牙忍着疼,挣扎爬起来时,一道冰冷的质问毫无预兆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胁:

“公主还不睡?”

她循声看去,洛风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开外,墨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于旷野中泛起幽冷的寒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惨相,像一匹饿狼注视着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痛……”

李江斓哽咽嘤咛,顿时红了眼眶。

洛风接过那床棉被放在一旁,蹲在她面前,托起她的手肘检查。动作称不上温柔,幸在干脆利落,李江斓只短暂疼了一下。

“没伤到骨头。”

他道。

李江斓扬着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

“你的手好凉。”

她说得又轻又软,尾音因抽泣掺着颤抖。

洛风握在她胳膊上的手一顿,下意识想收回。

然而指尖剥离的刹那,一片温软抢先覆了上来,李江斓不由分说捧起他的手掌,至唇边小心翼翼呵着气。

大抵是真的冷,洛风忘了躲,任由微薄的暖意自掌心蔓延向心底。

“很冷吧?”

李江斓关切问。

洛风眼中的冰封第一次生出些许融化的痕迹,但这丝微澜稍纵即逝,他迅速将手抽离,语气又如惯常冷硬:

“公主有何事?”

李江斓乖巧指指石上的棉被,言辞恳切:

“溪边寒气重,怕你冷,想给你送床被子。”

她说着,费力地抱起那床厚实的棉被,往对方身上盖,甚至抻平了被面上的每一道褶皱,将边角仔仔细细地掖好,似乎当真对人极尽关怀,无微不至。

洛风没动,目光扫过她沾泪的睫羽,冻得发白的唇瓣,发间、衣裳沾染的草灰,以及,那双灵巧清瘦的柔荑。她太认真了,以至于,藏不住压在这床被子下的微妙心思。

摸到洛风胸前的位置,李江斓有意放慢速度,不想突然被他扼住手腕,一把带进怀里。

洛风一手死死扣在她腕间,另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微凉的呼吸深深浅浅地喷洒于颈侧,李江斓全身的肌肉霎时绷紧,慌乱的心跳势要冲出喉咙——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毒蛇绞杀的兔子,下一刻,洛风就会咬穿她的脖子,吸她的血。

低沉的声音贴耳根流淌,令她不寒而栗:

“公主,你在找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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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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