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在找什么?”
洛风的声音很轻,如旷野里的北风,吹起一片肃杀。
李江斓浑身汗毛倒竖,被他捏在掌心的手腕僵硬到发麻。她吞了一下唾沫,视线回避着对方冰冷的审度,支支吾吾狡辩:
“我……我没有……”
洛风一笑。
月色照出他眼角一点森然,李江斓霎时绷紧了神经。
“找母蛊?”
带着体温的呼吸拂过耳际,李江斓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洛风重新按回他胸膛。隔着官服上密密麻麻的刺绣,指尖触及一块硬物。
毫无温度,像兵刃。
她想躲,洛风却紧扣她的腕际,迫使她把手伸进他的衣领。
她摸到了。
是一把匕首。
“拿着它。”
洛风道。
李江斓噤若寒蝉,浸满冷汗的手握不住匕首光滑的鞘。手指僵酸,试了几次才堪堪找到能握住的角度,随洛风发力,一点一点将它抽出来。
是暗影门的匕首,握柄上一对猩红宝石,是獬豸的炯炯双眼。
洛风捏她腕骨的手缓缓滑动,于她手背划出一道又痒又麻的线。手掌薄茧摩挲她的肌肤,微微的刺痛令她惶恐而不敢躲闪,唯有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直至,他的手拔刀出鞘,一刃寒光明晃晃地架在她颈间。
方寸之间,李江斓慌忙扯住洛风的衣袖——
被吓到应激的兔子,偶然也会咬鹰隼的翅膀。
她强压着因紧张而无法遏制的抽气,囫囵警告:
“杀了我,你们的任务也完不成……”
洛风又笑了。
笑声比北风更毛骨悚然,宛若恶鬼凄啸,拷打着李江斓岌岌可危的理智。
“奚族只看过画像,”他手背蹭过李江斓煞白的脸庞,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痕,“画得敷衍,随便找个女子都相似。”
言外之意,此行送去奚族的,是不是宜芳公主并不重要。
有个女人就行。
只要护送的暗影门认,奚族首领李延宠就认。
既然这样,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所幸,李江斓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
送她去至少有一个好处:
省事。
反正,她是父皇不在乎的女儿,不必煞费周折换作别人。
她垂眸一声苦笑,攥在洛风袖子上的手倏然垂下。
她已没有任何筹码了。
“不杀公主,”洛风说着,那把匕首削下一缕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是卑职爱重公主。”
“公主喜欢玩,卑职——一定奉陪。”
他觉得她有意思。
会反抗的猎物,更令嗜血者兴奋。
他说完,放了手,收回那把匕首,明示不多留她。
李江斓也识趣从他怀里爬出来,绵软的双腿颤巍巍支撑着,妄图站起来。
大约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她乍一动,小腿就刺痛得仿佛几万根针同时刺入,腰肢酸痛无力,才迈出一步便重重跌回地上。
泥泞溅湿裙摆,她胡乱在腿上按了几下,试图找回知觉。可恐惧混杂疲惫,无论她如何努力皆是杯水车薪,身体不听使唤,把她生生逼成了一个狼狈瘫软的废人。
洛风就站在她身后。
高靴的鞋面被她的衣裙盖在下方,不曾哪怕挪动半步,上前扶她一把。
当然,也没走。
他在等。
等李江斓什么时候张口求他。
印象里的宜芳公主从不是个会倔强捍卫自尊之人,她最识时务。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李江斓硬是咬紧牙关一言未发,末了实在站不起来,竟四脚并用,打算爬回去。
地面散发的寒气漫过指缝,刹那钻入心底,李江斓抿着唇瓣没允许自己喊出声,忍痛向前艰难挪动。
蓦地,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大力量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她毫无防备之下陷入人臂弯,脑袋顺势枕在他胸膛。
洛风将她抱得很稳,每走一步都不颠簸。
可耳畔,他的心跳却愈发杂乱微弱,李江斓怕摔了,两手环在他颈后,指尖触及一片潮湿。
她侧目瞟过去,夜幕下,指腹血迹斑驳。
他的伤又渗血了。
李江斓回忆起,与他相见始,他背上的伤自来没好过。这样想来,他的伤理应很严重,才会经久不愈;但若是重伤,为何他行动从不受限?
甚至暗影门在幽州城的殊死一战,他依然能全身而退。
李江斓尚未想通,这段路已走完了。
洛风俯身放她在帐内,随即撩起袍角,仔细擦拭她手上沾染的血迹。
李江斓凭他摆弄,安静盯着指甲上最后一点殷红抹去后,那把匕首重新放回她手中。
“留着防身。”
洛风起身抚平衣袍的皱褶,漫不经心道。
这意味着……
“洛门主,”李江斓战战兢兢问,“前方要路过的玉带山,是否比幽州城更危险。”
洛风略歪头,居高临下睨她,唇角勾起一丝玩味:
“怕了?”
李江斓微不可见点点头。
洛风的指节拂过她颊边碎发,挑逗般搓了一下她的耳垂:
“不让你死。”
李江斓一惊。
对方反倒因她的反应来了兴趣,他蹲下来,在她面前,俯首窥探她脸上的表情。
可惜他的耐心少得可怜。
李江斓一味垂首回避,他看不清她的神色,索性两指掐住她的下巴,扬起她的头,迷离目光贪婪舔舐她眉心的局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欺近,直至唇瓣扫到李江斓沾泪的睫羽,鼻尖紧贴她的额头。
“你希望玉带山的刺客是高手,最好,杀了我。”
李江斓无从反驳。
诚然,得知身中血蛊时,她闪过一瞬间迟疑,倘使洛风死了,她亦活不成。那个时候,她愿他长命百岁。
而现下,她不惮同归于尽。
洛风擅长悬刀于顶,不杀人,却时刻折磨人的灵魂。
她真想洛风死!
他死了,就可以结束这场比死亡更痛苦的煎熬!
“无需假手于人,”洛风压下匕首的尖端抵在心口,夹杂着气声低语,“亲手杀了我。”
李江斓下意识缩手,奈何她越是挣扎,洛风用力越蛮横。她耗尽全部力气,对准他心脏的匕首却未曾偏移毫厘。
“洛门主,”李江斓万念俱灰,不断重复哀求着,“我再不敢了,放过我……”
洛风含笑摇了摇头。
她没资格违背他的命令,连杀他也是。
“不要,”李江斓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崩溃哭喊,“我不杀人,我不会杀人!”
嘶啦——
话音未落,她的衣裙猛地被撕开,破碎的绸缎飞落,淡蓝肚兜一览无余。而扯破她衣裳的那双手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正越过肚兜,伸向她的后腰……
“啊!”
惨叫声惊破夜色,木丹匆匆赶到主帐外察看情况,却遭捷足先登的飞花和无常拦在门外。
见到帐中流出的血,木丹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
血色乌黑,是洛风。
但惨叫声是李江斓的。她双手握着那把匕首,六神无主望着洛风胸前汩汩淌血的伤口,脑海一片空白。
洛风没管那道伤,一手挡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摸摸她的头,语声温柔:
“做得很好。”
天际泛起鱼肚白,鸾驾启程。掠过苍穹的飞鸟坠入玉带山深处,指引马蹄行进的方向。
洛风已换上一件崭新的苍色官服,遮去胸前新添的伤,除脸色苍白外,看上去同常人无异。
铁枭来报,再走三里即为玉带山,青鹞探路发现了三处致命陷阱,暂不知是否有遗漏。洛风抬手抚上胸口,蹙眉咳了几声,朝无常和飞花一瞥,两人会意,退至鸾车后护送。
“门主,昨夜……”
铁枭欲言又止。
尽管无人进入主帐查验实情,但根据那件被扯破的锦缎衣裙,不难猜出洛风对李江斓做了什么。
洛风移开手掌,握拳藏起掌心刺眼的红。
“总得会用刀吧。”
他不经意掩去眸中痛色,平静道。
“是,”铁枭颔首,“门主思虑周全。”
新门主上任以来,鲜有这般力不从心之时。
护送和亲队伍的旨意颁布,洛风尚在养伤,不得已用药强行吊着精神上路。幽州城一战更是代价惨重,他以一敌众直捣刺客老巢,归来时呕血不止,偏不许青鹞诊脉。
青鹞也认为不必诊。
心脉受创,须用药静养,忌动武劳顿。这些洛风都做不到,干脆不诊脉,权当不知道,待队伍安定下来再行医治。
纵然,昨夜里铁枭问起洛风的伤势,青鹞道是不知能不能撑过三日。
故而,洛风有意激怒李江斓,是怕护不住她。一旦事态紧急,她总得有件趁手的兵器,且敢于出手。
“铁枭。”
洛风又道,铁枭看到他嘴角有渗出的血丝。
“是,门主。”
“如遇不敌,你带她走。”
洛风在这群人里选中了他。
铁枭也清楚,除了洛风自己,只能是他。
“门主,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洛风不答。
青骢马徐徐彳亍,路过的草地蜿蜒一路深深浅浅的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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