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
“黑眼圈怎么又加重了？”餐桌对面，塔吉拉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昨天晚上没睡好。”卡德莉亚看向四周。餐厅内，许多命运使者坐在长桌后，身前的盘子里摆着色泽诱人的美食，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将一大勺食物塞入口中。
“遇到心上人了？”塔吉拉挑着眉揶揄道。
卡德莉亚被她的话吓得连连咳嗽，颤抖着去够边上的水杯。塔吉拉见状，忙将水杯塞到她的手里。
“什么心上人，别胡说。”卡德莉亚目不直视，故作冷静地说道。
“我就随口一提，”塔吉拉笑了笑，也没追问，只是将餐盘端到水池中清理干净，“回去吧，下午还有很多任务。”她们一同走出了餐厅，室外又是春光明媚的样子。命运国度常年如此，卡德莉亚已经见怪不怪。
沿着宽阔的大道往下，一栋圆环状的双层建筑映入眼帘。建筑外部被数根高大的廊柱包裹，在地面上洒下道道阴影。廊柱上大多雕刻着日月星辰及虫鱼鸟兽的图样。每逢日落，光线都会穿过那些孔隙，在地面上洒下破碎一片。
这座建筑被称为指引所，专为指引人类的命运使者建造，只不过平日里这座建筑总是空荡荡的见不着人，他们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浪迹人间。
卡德莉亚和塔吉拉走进指引所内部，身着白袍的命运使者不断从她们身边走过。卡德莉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正想和塔吉拉告别，转身却被一张熟悉的面孔吸引了目光，瞬间呆在了原地。
塔吉拉见她站在门外迟迟没有动作，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啊，黑色长发，是昨天那个投怀送抱的美人吗？”塔吉拉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朝着卡德莉亚靠了过来。
卡德莉亚这才发觉自己的出神，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下意识地缓缓点头，后又猛然朝着塔吉拉看去：“昨天你都看到了，我……”
“你什么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接个吻还会害羞啊？”塔吉拉看着她慌张的样子，笑得愈发大声了。
卡德莉亚的眼神飘忽不定，却偏偏不敢再落回女孩的身上。
草坪的正对面，圣殿中的那个女孩站在那里。身形修长，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一身纯白的长袍衬得她如月光一般冷冽。她怀抱着书籍靠在廊柱上，侧着脑袋看着来往的命运使者。
塔吉拉将手搭在卡德莉亚肩上，悄声说道：“快点过去和她说说话，主动一点才有机会。”塔吉拉看她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于是不顾卡德莉亚的反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女孩面前。
“你是新来的命运使者吧，叫什么名字？”塔吉拉笑着凑近了那个女孩。
“穆娜。”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卡德莉亚耳中。
穆娜……卡德莉亚在心中暗暗重复了一遍。自从方才站到她面前开始，她就感受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她也不敢抬头确认，便也只道是自己想太多。脸颊倒是不受控制地愈发滚烫，头也自然而然地越垂越低。
却没想到塔吉拉突然往她的背上狠狠一拍，逼着她挺直身子。一不留神就对上了她的视线，顿时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卡德莉亚，”塔吉拉捏着卡德莉亚的肩膀将她移到了穆娜面前，距离骤然缩短，空气炙热非凡，“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和穆娜说话，我先走了，有事也别来找我。”塔吉拉的视线在她们两个身上回荡了几次，笑着走回了办公室。
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卡德莉亚在心中痛苦地嚎叫，面上却还挂着一抹微笑。
她离开后，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之间漫开，空气仿佛被凝固在原地。她们只是面对面站着，四肢僵硬，像两个由于不听话而被罚站的孩子。
“昨天的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以后不要随便抱着别人就……就那样，很容易被揍的。”卡德莉亚吞吞吐吐地说道，眼神飘忽不定。
说完后，卡德莉亚垂着眼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于是抬起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含着泪的眼。
就在她们视线相触之际，一滴泪珠顺着穆娜的脸颊滑下。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她也不顾眼泪，只是木楞楞地站在原地，两手紧紧攥着白袍，红着眼看着卡德莉亚。
“你……你怎么了……”卡德莉亚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慌忙托起她的脸，用手背将她的泪珠抹去。手背上的皮肤很快就因泪水而变得湿润冰凉，她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卡德莉亚，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穆娜轻声说道，双眸夜一般渐渐暗了下去。
一阵风将穆娜的头发吹向了一侧，几缕黑发顺着下颌贴在了她的脸上，穆娜缓缓伸手将它拨下。
卡德莉亚惊愕地看向穆娜：“我怎么会记得你的名字……”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穆娜的眼眶又红了一圈，湿漉漉地垂下了眼。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她又期待地看了过来：“卡德莉亚，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卡德莉亚搜遍了自己的脑海，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这张脸庞陌生无比，定是从未见过。
“我……”卡德莉亚想说出点安慰她的话，却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的话撕烂了扔回肚子里，让她抓不住任何一个字。看着穆娜，卡德莉亚愈发着急，只盼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让她心情好一点。
“卡德莉亚，”耳边传来了塔吉拉响亮的声音，“文格雷要离开命运国度了，你愿不愿意代替他做穆娜的导师？”
卡德莉亚转头望去。塔吉拉从远处朝着她们走了过来，身边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命运使者，卡德莉亚见过他几次，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的态度温和，其他一概不知。
“怎么回事。”塔吉拉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神扫过穆娜湿润的脸颊，又看向卡德莉亚。
“就是……我不记得她是谁了，但是她好像记得我。”卡德莉亚对着塔吉拉轻声说道，她确信这种声音不会被穆娜听到。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塔吉拉似乎松了口气，她转向穆娜，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和卡德莉亚是什么关系？”
穆娜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眼眶却依旧红着：“卡德莉亚是我的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在无因城生活了十九年。”
“是这样吗，卡德莉亚？”塔吉拉问，他们齐齐扭过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记得， ”卡德莉亚睁大了眼睛，在看到他们呆滞的表情后，面色瞬间凝固，“难道你们都记得？”
塔吉拉机械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三张情绪复杂的面孔，卡德莉亚不由得感到全身无力，连带着脑袋也一抽一抽地胀痛。
“我不记得。”卡德莉亚艰难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可我们不是经常讨论以往在人间的生活吗？你一次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吗？”塔吉拉缓缓说道，声音越来越低。
“没有，”卡德莉亚慢慢抬起僵硬的眼，“我以为我们只是在说指引人类的事情。”
整个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卡德莉亚只觉得空气逐渐湿热，黏附在胸腔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打破这令人痛苦的安静气氛：“记忆也不是很重要，我不是很在乎。”
她扭过头朝着文格雷说：“你走吧。”
“卡德莉亚！”塔吉拉将卡德莉亚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穆娜完全可以找其他命运使者，但你现在很需要休息。”
“我没事，只要穆娜愿意。”卡德莉亚将手轻轻搭在塔吉拉的肩膀上示意她放心，便转头看向穆娜。
还没问出口，回头的那一瞬就对上了她的眼睛，心头猛然一颤。卡德莉亚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还是故作镇定望入那双漆黑的眸子。穆娜大睁着眼，瞳孔如蝶翼般震颤，墨色之中闪烁着点点欢欣，就差把我愿意写在脸上了。
卡德莉亚松了口气，朝着她一笑。
文格雷卷起了袖子将手臂伸了过来，棕色的碎发在额前飘荡：“那我就放心了，非常感谢。”
他抱歉地朝着穆娜看了眼，便走上前来握住卡德莉亚的手腕。一道光线顺着他们皮肤的交接处滑过，停在了卡德莉亚的手腕上，缓缓凝成了一个闪着光的圆环。
“好了。”卡德莉亚松开了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圆环，光芒渐渐淡去，直到变得墨黑，像是炭火烙成的痕迹。光洁的皮肤上突兀地出现了这样一个小圈，倒是有几分不适应。
文格雷告别她们之后匆匆离去，只留下皱着眉的塔吉拉和大眼瞪小眼的穆娜和卡德莉亚。
“真是不靠谱，就这样把人丢在这里了，告别的话都不说一句。”塔吉拉朝着他离去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卡德莉亚无奈地笑了笑，便朝着穆娜看去。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被抛下的失落，嘴角上笑意藏不住似的愈发明显。
真是个奇怪的人……卡德莉亚在口袋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了一面半圆形的小镜子往穆娜的方向递去：“这半块镜子给你，另一半在我这里。如果有事找我，就对着镜子念三遍我的名字。”
穆娜点了点头，接过那面半圆镜捏在手里。看着搭在镜子上的颀长手指，卡德莉亚莫名感到了几分冰凉，就好像穆娜的手穿过了镜子，直直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卡德莉亚暗暗嘲笑自己。塔吉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卡德莉亚也顾不上去找她，朝着穆娜缓缓说道：“过几天是无因城的建城庆典，到时候会有很多任务要做，那几天你可能找不到我，不过你放心，平时我都会在这里。”
穆娜点了点头，和她告别后转身离开。
倾斜的阳光穿过廊柱洒在了她的脸上，卡德莉亚茫然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穆娜走进了一道房门，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穆娜。
卡德莉亚在心中轻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缓缓走回房间，拉开地毯走进了传送阵，房门来回摆动了几下，最终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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