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当日傍晚找到了那位金蛇走沙军剩下的老兵,温珲给他提供了一个还算干净舒适的小院,此时正是饭点,桌上还摆着三道小菜。
只是仔细看,那不过一个馒头,两碟咸菜,一碟水煮烂青菜叶。
看出伊祁溪和褚涉的疑惑,领着他们的士兵出言解释道:“这是山邦自己要求的,吃别的他不是打碎了盘子便是绝食,就这才能吃下去,我去叫他,你们等下。”
士兵叫山邦的方式,就是冲着院子里大吼一声:“山邦,有人来找你!”
喊完,那士兵就退出去了。
等了许久,才从房后磨磨叽叽走出一个人,按理说那人今年也未过四十岁,仔细看除了衣衫还算整洁,整个人头发稀稀拉拉掉了一半,脸藏在散乱打结的头发后堆满皱纹,他抬手摸了摸头发,也没抬眼,能看到他的手指甲也秃了一半,长着厚厚的甲垢。
“你们找我干什么?”山邦的声音又硬又哑,他此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在那支传奇军队中的样子。
伊祁溪朝这老兵作揖:“我们是受国主的意思来拜访您。”
老兵缓缓抬起一只眼睛,他也仅能抬起一只眼睛,那眼睛眼角还留着一粒黄绿色的脏污,只是这一眼,他突然流下了泪来,双膝“刷”得一下重重跪在了地上,大声道:“殿下!”
这一跪纵使伊祁溪这见惯大场面的也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见那人双膝磨着坚硬的土地蹭着往前爬了几步,双手举起,邦邦磕在了地上:“殿下!山邦对不起您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他的头一下便磕出了血,伊祁溪连忙拦住了他:“您等下,我不是公主殿下,我是她的儿子。”
山邦猛得停在了原地,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人呆愣住了,许久才问道:“你是公主殿下的儿子?”
“正是。”伊祁溪试图将老人扶起,却感觉他力气大的惊人,且是一股死劲儿。
“是殿下让你来找我的吗?”山邦又问道。
“是的。”
山邦:“殿下呢?”
伊祁溪见扶不动他,他又没再磕下去的倾向,便松了力道:“被困在大炀的皇宫里。”
山邦又问道:“是那伊祁老贼干的?”
伊祁溪觉得自己还不如姓温,也还是点点头:“是的。”
山邦没再说话,他目光空洞看着眼前的一片空地,良久他似乎找回了神智,开口道:“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伊祁溪说明了来意。
山邦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和温珲一样的答案:“我便是告诉你们,他们也不可能认你的。”
对于这个结果,伊祁溪并不意外,有了金蛇走沙军无异于如虎添翼,若是没有他也并非打不下这场仗。
但老兵却拦住了他,长哮一声:“乾拔不存,王室何在?”
伊祁溪同褚涉齐齐住脚,两人转过身来,只见山邦紧盯着伊祁溪:“小殿下,我在此地已经苟活太久,今日我将剩余金蛇走沙军的下落告知你,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还请小殿下救救乾拔。”
伊祁溪直视着那仅剩的眼睛,郑重开口:“定不负所托。”
山邦摸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进了屋子抱出一台还封着口的陈酒,只见他手掌一劈打落盖子,将盛着馒头的碗拿了过来,扔掉馒头,倒上美酒,大喝三碗。
那酒香气扑鼻,却也辣得呛人,是军中常见的行军酒。
山邦摸了摸嘴,咧出一个笑容,露出长着黄斑的牙齿:“小殿下,我们金蛇走沙军有个规矩,若想入得军中,须将身家性命交予我们,也需向我们跪下磕三个响头,不知小殿下可否愿意?”
伊祁溪头一次听这种规矩,他虽与军中兄弟出生入死,却从未向他们跪下,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心中奇怪却未说什么。
他顺势便要跪下,别身旁的褚涉拦住了动作:“殿下金贵,草民替您跪吧。”
山邦哼了一声:“这可不行,公主殿下也是跪过的。”
褚涉还想说什么,被伊祁溪拦住了:“我跪。”
说完,不顾阻拦,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我乃乾拔公主温氏蒹葭儿子,伊祁溪,今日自愿加入金蛇走沙军,誓于军中兄弟共同进退,收复乾拔山河,捍卫王室尊严。”
随后又是两个重重的响头。
一旁的褚涉微微眯着眼,似是用仅剩的余光盯着地上那人,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山邦站了起来,双手扶起伊祁溪,“小殿下,请喝酒。”
这酒他再熟悉不过,三大碗下肚,虽然辣着嗓子,却暖了四肢百骸,等他放下瓷碗,对面的山邦又直直跪了下去,还了他三个响头:“小殿下,我代弟兄们还你一个礼,望小殿下谨守今日诺言。”
伊祁溪扶他起来,可却被他拒绝了:“小殿下,你可有金蛇符?”
“有的。”
“那就更简单了,你去城中一个叫臻水金铺的地方,典当那符给老板,老板会将它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不出一日便会有兄弟领你们找到他们,至于后面如何收复他们,便看小殿下的本事了。”
山邦露出一个笑容,伊祁溪还想问些什么,却听那人朗声说道:“我山邦,金蛇走沙军第十二信望兵,终于送完这最后一封讯息了!哈哈哈哈哈!兄弟们,我来了!哈哈哈哈这次路上,我可没背着你们偷吃任何好东西啊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伊祁溪没来得及阻止,跪着的老兵嘴里流出越来越多的血,竟是早就已经服了毒药!
温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褚涉说道:“刚才那酒他显然是将毒要顺着服了下去。”
伊祁溪愣在原地,一时心情陈杂,高兴的是他终于知道如何找到金蛇走沙军了,沉重的是人死了,这意味着这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军队,一支难有外人进入的队伍。
他们找士兵来帮忙埋了这苦等收信之人的老信望兵,又替他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坟上,祭拜后便又返回了城里。
一路上见伊祁溪不说话,褚涉便提起了话头:“殿下这是在想什么?”
车里的另一人回过神来:“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殿下想事情时从不说话,而殿下和我在一起,又很少不说话。”褚涉回答道。
这倒是真的,自带褚涉离开山中,伊祁溪同他两人独处时,话其实一点也不少,路上的见闻,朝中的难事,有什么说什么,便是没得说了,那飞过的蚊子都会被他抓来说两句再打死。
他倒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曾答应不让褚涉感觉孤单,便开始没话找话起来,嘴皮子越来越利索。
起初褚涉倒很烦他这样,只是还在山中小院的时候便常常听他念叨,时间久了便习惯了。
伊祁溪叹了口气:“先生真是明察秋毫,我只是在担心如何收复这支军队,打从知道这军队的真相后,便觉得这里面的士兵一个比一个刚烈,远非炀国边关士卒可比拟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来时殿下还担心那人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这不也是说了吗,殿下还是不要过于忧虑了。”褚涉宽慰他道。
伊祁溪想了想,轻轻点点头:“这倒也是,好吧好吧。对了,先生刚才还要替我跪下,是不是心疼我啊嘿嘿。”
听着旁边那人没脸没皮的笑,褚涉也微微笑了出来:“那倒不是,只是殿下双膝金贵,只跪天子母上,皇天后土,其他人哪里需要你跪呢。”
“话是这么说,咳咳,但先生需要明白一点,本皇子是绝对不需要你来替我跪下的,若有朝一日我君临天下,我许诺,你便不会再跪任何一人。”
伊祁溪拉着褚涉的手,像个浪荡的公子逛风月之地一般,细细抚摸着那纤长的手指和玉白的皮肤,就差啧啧出声。
可没两下便被打了手背:“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君王可不会私下做这么奇怪的动作。”
伊祁溪不依不饶,又偷偷摸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诶呀!你是不知道,我是皇子,我有发言权,私下宫里那些人玩得可花了,我这才哪跟哪儿呐。”
“哦?”褚涉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眼睛睨着他,说道,“那殿下想必也不知道,我乃一介草民,民间其实玩得也可花了。”
伊祁溪手指一顿,感觉有股酥麻的凉意从指肚上传来,总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嘴上还一点不放松,笑着回道:“是吗,嘿嘿,那我们有空切磋切磋。”
“好啊。”褚涉含笑点头。
两人依言将金蛇符卖给了臻水金铺的老板,那老板打量了他们许久:“你们这是假的,但胜在样式不错,只值一两银子。”
伊祁溪闻言皱眉:“怎么会是假的?”
老板有些不耐烦:“像你们这样的我看多了,你看旁边那面墙上不都是这样子的令牌吗,要我说你们这块也就是刻了个双面,不然还不值一两呢!你们到底卖不卖,不卖别打扰我做生意!”
“卖,当然卖!”褚涉说道,“成交。”
伊祁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拉住了,无奈只能收下那一两银子,还得听老板两句碎语:“你还不如这瞎子识相。”
听得这话,伊祁溪已经想动手了,但他被身旁人死死拉住,走出了店铺。
伊祁溪有些怒气道:“你说那人不会骗我们吧!”
褚涉却没关注这个:“那墙上有一面金蛇符吗?”
“有,也不全是刻着蛇的,什么的都有,也不像是纯金的,镀了层金吧,哼。”
“那我们便等着消息吧。”
褚涉拉着他上了车,两人一直等到第二日天还未亮,为了防止他们找不到,两人还特意没有回北面的军营里。
来者脚步极轻,轻轻叩门后便翻窗离开了。
褚涉最先醒来,伊祁溪已经跳下了床,他看着坐在马背上冲他们摆手的黑衣男子,拉着褚涉便跳下了窗户。
最先跟上的是束瀛,在追敌方面,束瀛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一直住在他们隔壁听着动静。
三人一直跟着那人来到城外六十里地的一座村落里。
一进村界,家家户户齐齐长了盏灯,三人勒马,神情严肃。
伊祁溪扶着马匹,将褚涉扶了下来,见到村子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四个人,算上刚才引他们过来的,共五个人。
他们身材魁梧,脸色阴沉,尤其最右侧的汉子,眼睛就仿佛淬了毒的猛禽一般,盯着三人犹如等待狩猎。
这五人分别名为:厉看山,孙兔子,阳內,里苟纷,王匕。
那个眼神狠毒的人,叫孙兔子。
为首代表说话的叫厉看山,他问道:“你与公主是什么关系?”
伊祁溪与他母后长得颇为相像,若是描上粉黛,披上女装,可以说得上像了八分,尤其那双丹凤眼,一模一样的美丽,一模一样的坚毅。
“她是我的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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