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是温暖如一的霓虹,铺格林立,无人来往。
吾仲快步行走其间,方向明确——去往他们来到此界时的地方,某座他无论在哪都能够一眼看到的高塔。
越是靠近,身侧彩色的模糊方块越是密集,颜色越是艳丽。懒得白费力气,吾仲任由它们如病毒一般试图感染自己,总归是不在正确路径的炸弹,无论威力多大,充作烟花也算是解乏。
铅灰色的大门厚重而无矫饰,抬手推开门的一瞬,连光线都被其吸收殆尽。
随着吾仲踏进塔内,周身的方块也被不容反抗地漂洗熨平,剥落后成为门扉厚度里微不足道的一页。
极高处,六方晶体宛若不熄晨星,恒常而精确地稳筑台间。值守者不见踪影,徒留空荡荡的阶梯。
皮鞋的跟部叩在金属上,发出一声一声的脆响,来到拐角处,吾仲右手的食指中指轻按扶手,习惯性捻了捻后,他向中间移动了些许。
“巨子阁下,我又来维护了,这次的报酬连同之前的一起,麻烦您帮我换一些材料。”
“……”
“不过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罢了!并不是很奢侈的娱乐!请不要摆出打算扫描我的架势来!”
“……”
“知道了知道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等等,这就是一年的份额了?!不,我没有异议,只是惊讶而已。”
“……”
“他的话还没有醒,不用让其他人来,那是白费力气。除非巨子阁下愿意带头打破规矩来治疗,那我倒是确实能够看到一些希望了。”
“……”
“大概是为了修补……吧。”有一个词语骤然被吞没于唇齿。
“停停停,我已经说的太多了。”同一时间,吾仲走到了他感兴趣的位置。“这个级差——有些危险呢,巨子阁下,请开放通行许可,墨者0146799号,下浮预备确认。”
“……”
十秒后,塔内再度万籁俱寂,没有了回应者。
无法醒来的梦魇着莫知,天空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空气源源不断地鼓进,助纣为虐般使其愈发炽烈。火海下是一条混杂着液体,卵形颗粒还有蠕动线条的河流,莫知自认自己也在其中。
肢体不知四散分布到何处,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也许熔化了吧,也许融化了吧,“流水”不知疲倦的冲刷着自己。有什么东西侵入进来了,又顺着流向从自己的体内离去。
旁边的那颗“石头”在说些什么?听不清。等等,好恶心,不要靠近我,不要消化我,不要增加我。
不要……欸?我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河流的一部分么?噪声骤然变大,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莫知涌入过去。
滑腻的如同大脑一般的非我存在不断不断向莫知固化着“同一”的认知,它们自身所包含的意识却吵嚷着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种状况,简直就像单细胞生物莫名由个体倒退回增值的过程中那种彼此粘连的状态,然后被某种存在告知,从今天起,你们几位,就该被称呼为一位了。
猛地睁开眼睛,习惯性在心底呼唤02,毫不意外地没有回应,身体沉重,疼痛感并不强,只是僵硬到无可附加而已。
吾仲还没有回来,想必睡了并不是很久,黑沉的房间开始在拟视用幕屏中自发形成各种各样的轮廓,其中不乏进一步烘托诡异氛围的,但就算这样,莫知也不再想闭眼了。
植入01,02以后,就没再做过梦的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该懈怠的,竟然天真到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轻而易举地交付目的。早该料到的,并非顶尖的自己既然有所妄求,必须从一开始就抱有抛却一切的觉悟才行。
如今这真是最糟糕的境地,构成自己的一切要素都被推翻的当下。
不得不暂时仰托他人。
心跳减缓,良久,才出现下一次起伏,血液的温度不再灼热,莫知在这无光的房内,几乎隐没无踪。
丝状纤维极尽舒展胶黏的细长肢体,不必担心是否会出现杂乱与虬结,因为这里是绝对正确之地,它作为引领众人的精神,注定和褶皱、回旋无缘。
至于那为那正确理念所引领的投影处,景象则是完全不同。
吾仲第一次作为准墨者跟随微缩型巨子辅助机下浮时,级差不过是个位级程度,被引导着将画幅中某些磨损严重的轮廓线条重新勾勒补全便是他的全部任务,只需要用最简约的黑色即可。
成规不可破,每一位墨者都必需认知这个界限,维护正确之下的正确。
而在观摩完毕后,就连吾仲都不得不认可,墨家的理念中所存在的知性高度在这个世界中有多么的超前。
以至于过分格格不入。
在此基础上,就算只是暂时性为求存而披上的虚伪伪装,也无可避免的在内部出现了几分维护的无用真心。
第二次,级差增加到了百万级。这一次没有辅助机械跟随,吾仲是偷渡的。
法则与成规,多么相似的存在。吾仲不认为经由五次法则之力淋漓的自己会被区区一界规则拒绝在外。的确,他成功了,轻松到异乎寻常。肉色网状的纤维包裹住鼓胀着搏动的空无,在这里,所有墨家子弟的思维散射至薄膜上,滑动,跃迁,覆盖亦或融合。
头晕目眩,想要干呕,面对这种像是细胞团一样的活性“物体”,所记录的信息远不是区区细胞内含有的遗传物质所能媲美的量级。
尤其,吾仲将眼神移向底端——当然这个动作并没有必要,毕竟只要下浮至投影区间内部,一切存在对于墨者而言都无所遁形——一个不存在颜色的泡状“物”正在犹如被排泄似的,与纤维逐边脱离,与此同时,更多的光鲜且美丽的泡争相从内部极力涌出。
战栗感追索着吾仲的每一根骨头,吾仲毫不犹豫地动用力量退出。直至皮肤触碰到冰冷坚实的铁质扶手,切实的感官刺激才帮助他彻底抽离出来。
“观为穷知而悬于欲之理,养脯而非智也,养指而非愚也,所为与不所与为相疑也,非谋也。”
(《墨子》经说上)
“谁?”重压随着不知从哪里回荡开来的声音,以每读出一个字的时间为间隔按照阶乘的增长形式倾压而上,吾仲不敢掉以轻心,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法则之力尽数驱至体外形成一个薄而坚固的保护膜。
吾仲确信自己的无罪,因而他低声速念,“法审,则上尊而不侵。”
(《韩非子》有度)
金色的平面熠熠生辉,气息与祂相比尽管仍有些差距,但只要法则认可他的无罪宣告,那么在这个世界中,无论是多么令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都将无法伤及他分毫。
然而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却发生了。
法则祂,判断吾仲有罪。
保护用的护罩如同玻璃脆片,被重力切割成锋利的不规则晶体,转而扎进了吾仲的□□内部重创了他。
动弹不得,向前倒在地上,与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刻一同,吾仲化为一捧血雾消逝于阶梯之上。
第二次,级差增加到了百万级。吾仲轻按扶手,神情凝重地用右手大拇指捻了捻食指与中指。
他放弃了下浮,转身回到莫知的身边。
再出门,吾仲成为了墨者0146799号,从此往后的每一次,吾仲在下浮之前看向塔内无尽阶梯之上的之上时,都会更深刻的认识到,那颗状似不动星辰的六方晶体,实际充当着的,是像现在的他这样井底之蛙的天志。
它是天。
天欲义而恶不义。
“……”(“无所避逃之。”)
(《墨子》天志上)
“吾仲!你来的好慢啊,色彩我都已经填充完毕了哦,哼哼。请尽情地称赞永远会及时挽救大家不安定精神的墨者0131504号吧。”短发少女拿着一根巨大的汤匙,正在试图将最下层的颜色舀上来一些。
游动中少女周身因被这份颜色浸润而展开的薄膜,进入到其他各层毛细管般的微裂纹,略微打乱了原本分层明确,色泽清透的美好图景。甚至连那些并不被裂纹所影响,仅仅是无止境地运动着的球状波点,也因此弯曲或是螺旋着加了速。
“啊,对了对了!巨子告诉我说你又增加了级数,怎么样怎么样,和我看到的世界相比,又有了哪些变化?”
墨者0131504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中心的位置,猛地来了个泼甩,锦红像四面八方喷溅而去,直至抵达边缘,化作线状的刻度,宏观上来看形成了互相垂直的两个圆面。
细看那些刻度的四周,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清爽,当然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忽略也没有关系。细小的圆点并不引人注目的随机分布着,诉说的当然也只是并不重要的故事。
“言存形,就算你再怎么假装不经意地把数据托举端安装地到处都是,也是没有办法得出跨越级数的方法的,趁早放弃吧。”吾仲有些无力地熟练搭茬。“而且你们墨家人不是都知道么?贸然进入过高的级数会发生什么惨状。”
“就算是这样,可是,也只有这样。成为巨子阁下是每一位墨者的愿望啊。”少女神情坚毅,隔空望着吾仲。“区区重塑而已,巨子阁下也会与我一同承受这些痛苦,根本不算什么难处,更何况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听完少女的剖白,吾仲顿时感到有些一言难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一个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刚在上周实现,这才几天,千位级就呆腻了?”
“唯独不想被后来居上的你说这种话呢。是挖苦吧?挖苦。”勺柄瞬间延长,勺头倒扣向吾仲的头。
在接触到发丝前的一刹那,陡然一滑,歪着滴溜了出去,连带着紧握勺子的少女一起咕噜咕噜像是滚筒洗衣机一样停不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就是更上层级的墨者所拥有的能力嘛?虽然我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但谢谢你了吾仲!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声音越来越小,墨者0131504丝滑地开始绕着边沿的刻度线狂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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