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高悬，日光还无法照透林间的雾气时，莫知已经因为生物钟而意识上浮。
他并不急着清醒或是睁眼，搭在腹部的右手感受着运行一夜后明显微弱下来，但尚能继续产生热量的气旋。
多久没有正常的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不被破碎的梦境缠绕，不被残酷的现实追赶。因为我的愿望已经达成，我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也已经坠入罪人的魂乡。
主体，当前，6点整。
听见02的播报，莫知不再放任自己沉溺于安眠。双眼睁开的这一刻，一切记忆、知觉尽数回归。
□□部分因为睡在石台上而略有酸痛，他依旧作为生者存在于世间。
还有那个交易。
莫知心底隐秘的翻腾了一下，他看向不远处的身影，吾仲仍旧双手捏印，盘腿入静。
在暗渠边简单清理一下自己，打开包裹就清水吃了些干粮。一切收拾停当，正巧见吾仲结束打坐，来到了莫知身前。
“盘坐，抱印，守一。之后我口述心法，你在心中随我默念。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体悟了。”
莫知依照之前观察到吾仲静坐的姿态摆好架势，吾仲待他合上双眼后，嘴角微勾，不急不徐地一遍遍吟诵起入道之法。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道德经》十四、二十一、三十四章）
一听声，二了意，三附言，四明法，五生息。
在吾仲明朗清晰的声音中，莫知逐渐感知到了自己体内的一切，此刻以前，他从未发现自身□□与01，02的隔阂竟能如此庞大，尽管他们曾共同生活了13年，自己成为主体也已有4年。
要为了入道再次考虑重塑或接续□□么？按照吾仲的计划这不过是在中途必然能够达成的一个选择而已。但是踏上这样的道难道是我所向么？
不，这不是我所求之道。
父亲留下的两位智械，本体早已被自己在离开祖国前彻底销毁。尽管出于私心保留下了两片核心，甚至将它们嵌入了自己的义体中，赋予了它们曾经陪伴自己的智械姓名。
但我的01，02从一开始便是由我而生。它们的智能源于我，它们的性能源于我，它们就是我。从我下了更换义体的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即为一体。
想明所寻之道后，莫知心念通达，纷繁思绪霎时消散。
与此同时，他不再囿困于内视，而是俯仰天地间的万物源流。
他感受到了气，细小，微薄，无处不在。
腹内的气旋自行开始运转，四周的灵气几乎是被一扫而空，经由各脉汇聚在丹田中，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莫知睁开眼，看向了吾仲。
在感受到山洞内灵气异动时，吾仲虽然惊讶，但马上便有了应对之法。
只是莫知的情况及其少见，引气入体时悟道，哪怕是在上界也能被众人称赞一句生而知之。可在下界这样不利于修行的地方，灵气不足更有可能的是断送这样的机缘。
当机立断，吾仲双手掐诀指向莫知的眉心，调用起自己所有能够动用的灵力，尽最大可能平缓的输送给莫知。
若莫知睁眼时哪怕有练气一层的修为，借由因悟道而增强的外视，立刻就能够发现吾仲体内的灵气异常。但恐怕就算莫知愿意错过这一次机缘，吾仲也断然不会同意。
得到了充足的灵气输入，莫知重又闭上了眼。
世事多艰，焉知祸福。
莫知的初次修行，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在吾仲的帮助下，莫知成功引气入体后连续升至练气七层。因为吸收的都是修士自身储存的精纯灵气，境界更是远比吸收天地灵气来的稳固。
除此以外，01，02似乎与自身融合的更深切了一些。不是物理层面的衔接紧凑，而是连同自身的构成一起混杂了起来。
身为灵气供给者，吾仲比莫知更先一步察觉到了此次修行体悟的结束。但仅仅是运行了小周天仍远不能够使吾仲满意。
吾仲停止输送灵气，左手摁住胸口压下自身翻涌的气血。右手双指一抹眉心，竟割下一缕元神，随后变指为掌，按在莫知的丹田处。
“不要排斥，牵引你的灵气跟随我。”
强行操控这具不知为何排斥自己元神的□□令吾仲光是输出灵气便已消耗殆尽，何况面前之人从始至终都在隐藏信息而防备自己。
但无论如何须得一试，吾仲咬牙，咽下口中腥咸。一边操控元神倚照大周天的路线游走于莫知的经络，一边略带喑哑地吟诵心法。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
“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藏；清阳实四支，浊阴归六府。”
（《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生气通天论，阴阳应象大论）
甫一修行，最重要的就是开拓经脉。经脉疏通，运气才流畅。否则灵力滞涩，稍有差池致使一着不慎，后果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吾仲便是要莫知杜绝这种可能，这也是为何不过是普天修士皆知的大周天功法，他却要以元神做引，替莫知荡涤十二正经。
游走一个完整的大周天后，吾仲再也支撑不住，他的元神已经被严重透支，此时面色惨白，连留存在莫知丹田中的那缕元神都无力收回，就地昏迷过去。
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不算响，但在这样的洞穴中足以惊动一名踏入道途的修士。
莫知睁开眼，就看到吾仲瘦小的身躯仰躺在地面上，生死不知。而那缕刚刚还稳步引导它的元神，此时在莫知的丹田中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彻底沉寂。
莫知控制自己的灵气包裹住那缕元神，让它不至于被丹田内的气旋消化，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张抱起了吾仲，轻放在了自己方才下来的石台上。又拆开包裹，将所有的衣裳取出垫在了吾仲的身下。
吾仲的身躯冰冷，甚至于面部都开始结霜。
莫知半跪于石台边沿，左手紧紧扣住吾仲的手腕，他还不会元神出窍，尝试调动自己的灵气输入吾仲体内也被完全排斥。现在01所能做的只有时刻检测脉搏等生命体征，但就连这也越来越微弱了。
“你已经是我的引道人，可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完成。”莫知低头喃喃，眼看霜花染上石台，他干脆将吾仲抱在怀中，以期减慢他生命消逝的速度。
莫知杀过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恶人、善人都不过是他的踏脚石，哪怕在最后的“赎罪”之刻，他也从来不对这些人抱有愧疚。
他知道，无论是依照道德还是法律，自己都早已十恶不赦，他接受一切审判。
但是为了实现那些离开他的人所赋予的目的，他仍然会无数次的踏遍尸山血河，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以前不择手段地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
所以，不要离开我。
白霜将二人包裹，莫知心口的印记不为人知地显现出来微微闪烁，化作流光没入了吾仲的眉间。
翌日，莫知醒来，披头砸下一套袍服。一青年立于洞中，身披玄青，红绳束发，冷淡说道：“今日随我御剑去珲春。”
莫知愣了整整一秒，随后展开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轻松的笑容。
“好。”
他不问吾仲是如何恢复的，也不问为何要去珲春，不想过去的试探和防备，也不想未来的交易和目的。
这一刻，莫知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了。
像是被笑容灼伤，吾仲偏过头，先行走出了洞穴，在外等待莫知。
莫知拿起赭褐色袍服，触手凉滑，内侧有细细密文，01无法穿透观测，只得附于表面，所得数据未有异常。靴子柔软，两侧镶有玉制扣环，其中有灵气流转。
一切穿戴完毕，莫知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
见莫知还背着方阿婆给的行囊，吾仲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一枚银戒递给了他。“这是我曾经用过的纳戒，如今赠予给你。你直接注入灵气，它便算是认主了。”
莫知照做，随后将纳戒戴在左手的食指上。探查到戒内约十个立方的小型空间时，莫知的瞳仁动了动，将包裹收纳进了戒指中。
吾仲拿出一柄普通的剑，随手掐诀让其变大至可乘两人，接着伸出左手，示意莫知握住。莫知站上剑后，吾仲也并未松开手，只是背过身去，简短说了句“抓紧、站稳。”
瞬间剑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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