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夏交界,沙尘平息尚且不久,因而道路上总还笼着一层粗粝的颜色。
将明未明的天空以下,是碌碌求生的地上人家。
小摊小贩个个支将起来,朦胧的人们操着不一的语言互相道好,就着热腾的食气儿囫囵开始了新鲜的一天。
吆喝声渐渐从零星到喧闹,又零落回来,接着早市的茬,店铺也该是时候迎客了。
茶馆内部,一间从不外售的上好宿房内,有人宿醉才醒,蔻丹懒懒搭在轩窗的一角,略一用力,风便得空溜了进来。
借着早晨的空气权且醒了醒神,反胃的不适感依旧在侵蚀大脑。
起身拉铃,侍者鱼贯而入,将人洗漱整理妥帖后,呈上一碗醒酒茶,依次无言退下。
一口饮下茶水,辛凉的味道让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缓了一阵后直起身,下楼时依旧是一身明艳、放荡不羁的甩手掌柜。
混居地的基本情报也收集的差不多了,除了一如既往的那些间谍,短期内没有暴动的条件和倾向。
有些夸张的打了个哈欠,女子百无聊赖地向门口走去。
桃红色的纱裙层层叠叠,轻透艳丽,随步伐绽开朵朵牡丹。腰部至肩颈的接缝处,法翠色波光蜿蜒缠绕而上,是盘踞于其上的虺蛇。
皇帝陛下怎么还不召我回京啊,呆在这里要无聊死了,天塌下来有涂穹顶着,什么巡视边疆安抚将领,至于非我不可。
“叮铃。”门帏被撩起,带动摇铃,有二位白衣士齐肩同进。
脚尖一转,女子随意找了张大堂的桌子坐下,毫不避讳地打量二人。
左边那人嘴角噙笑,一袭白袍,唯有两袖有墨梅交映。发不过齐肩,拢于后方扎成一个短辫。食指处饰古怪银戒,无论如何女子也看不清戒面,正欲细究,眼球顿时刺痛,他的身体在警告危险。
右边那人眉目冷淡,白袍下方自衣摆处有鹤或低头啄食,或仰头而立,或展翅欲飞。长发用一灰色发带松松束于腰际。形容过分疏离,万事万物与他,便如蜉蝣寄于天地。
长得再好看也架不住想不开啊。
茶杯重重磕在木桌上,女子抓起茶壶倒了一满杯,端着便加入到了两位客人之间。
“真巧,又见面了,吾仲兄打算吃点什么,我请客呀。”笑靥如花,茶杯于指尖轻转,结界悄然于三人周围铺下。
举杯呷了一口,被烫的差点笑脸没维持住,当即放下茶杯,佯装无事咽了下去。
“不巧,我境界被封,要想回上界只能来问涂穹。”
“将军府出门左转,去吧去吧。”女子摆手,似乎笃定吾仲见不到涂穹。
“涂穹那家伙连我这个奉命前来的官员都不见,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皇帝也是,一句话就把我派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受苦,我都在密函中那么言辞恳切地求他老人家放我回去了,结果还是让我再查。”
说着灌了一大口水,烫的女子毫不掩饰地龇牙咧嘴:“查什么呀,这里每一个人的祖宗十八代就差和我亲密接触了,没有异常我总不能制造异常吧。唉,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你可真有趣,我能也认识你一下么,我是莫知,吾仲同行之人。”女子一番话逗得莫知弯起双眼,不设防地将自己的姓名托出。
“墨家人?这可真是少见了,我记得墨家的叛道者,下场可是六家中最惨烈的,难为你竟然还活着,佩服佩服。我名青云,单姓陆,没有隶属的家族,硬要说的话,所修之道为儒。但是下界的情况你也能感受到,并不适合修行,所以当官主要还是为了糊口。”
莫知没有纠正陆青云的误解,坦然接受了墨家人的身份,吾仲也没有拆穿。
蒙混一下算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而听见其所求之道为儒后,吾仲不由拧眉,“你还在修儒道?我以为你在这里是因为……”
“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他明知道我看涂穹不顺眼。不过反正他也不可能把我一直困在这里,我总归是要回京述职的,到时候又能过上有事没事弹劾两句涂穹的日子了。”
“……”难怪涂穹不见你啊,吾仲有些无奈。
三人结束了还算愉快的寒暄,其中基本是莫知与青云二人在说,吾仲偶尔插几个字。
最终决定干脆一起去府上。
陆青云的原话是,有我在至少还能进会客厅坐坐,涂穹的卫兵可死心眼了,不明人士连通传都不可能。虽然以你们的实力强闯也不是不行,但这可是下下策,万一伤了人那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将军府距茶楼大约5公里左右的距离,尽管这个时辰街边人流不多,御剑或凌空依旧太过大张旗鼓。
吾仲取出三副甲马,一副两张,递给莫知与陆青云二人,示意附于腿部即可。
一时间二人顿觉身轻如燕、迅疾如电,足下可日行八万里。
“好东西啊!要是士兵们人手一副,在那些鬼物下的存活率不知会高上多少。”
“此物普通人不可沾染,否则只会招来鬼物。若为制鬼,不若让他们用朱砂在贴身衣物上誊些驱邪符箓。”
闻言陆青云无奈地回看吾仲,“普通人可不是修行者,朱砂对他们而言更多是一味毒。就算只是皮肤接触,负面效果依旧大于符箓带来的保护。”
“我可不想手底下的士兵上战场前先自行毒倒一片,不对,现在也轮不到我来操心这些,让涂穹操心去吧。”
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绢本设色团扇,光线下白芍清新细腻的花瓣仿佛随陆青云手腕微动而摇曳。
三两句话间,已至将军府。
正当前朱红大门紧闭,左右共计十名卫兵肃然整装而立,手持矛与盾,一派反常的备战态势。
“欻!”双腿分开,十柄长矛一齐斜指向三人,没有警告,再向前一步便是当即处死。
“啧,这地方是越来越奇怪了。”陆青云熟练地亮出符节,卫兵恢复站岗姿态,中间二位小跑上阶打开大门,低头等待三人进入。
踏进府邸后,周遭颜色骤明,不复外界昏黄的底色,空气也更加轻盈跃动,衬得那扇在身后缓缓闭合的大门朱红不再,反而黑沉了下来。
府内极静,三人绕过影壁,从前院一路到中庭,连个前来招呼的仆从也不见。好在有陆青云领头,熟门熟路的像是早就走过千百遍。
吾仲沉默地远远跟着,时不时阻拦一下莫知过于出格的举动。
初次见到这样别具一格的建筑与景观,莫知的手和眼就没个空暇,一路拂过花草庭栏,略过斗拱瓦翘,主体格外明媚的心情连带着01不管碰到什么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啃上一口。
于是吾仲竟成为三个人里唯一还算在乎将军府完整性的人。
正厅早有人侯着,中年模样,身着战袄,头上未带盔甲,见到陆青云便率先抱拳行礼:“见过陆小将军!”,接着面向吾仲二位,依次致意。
“当不起当不起,我如今不过一介小小文官,徐参军这样称呼可是折煞我了。”陆青云动作有些粗鲁地摇摇团扇,面色不虞“今日将军怎么舍得派人前来?”
说着眼波一转,在吾仲与莫知间流连片刻,刚巧碰上莫知试图去一旁仔细观摩却被吾仲拽着控制在原地,禁不住又将扇面抵上鼻尖,遮掩笑容。
“不是将军派我来的,陆小将军,不,侍郎阁下。”中年人有些焦急,但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
他在原地来回走动了几步,最后突然面对陆青云干脆单膝跪下,“自从将军收到消息说皇帝陛下将派您前来巡视,在军营露面的次数就日渐减少,起先我们这些下属还会被召来府里与将军会面商谈事务。”
徐参军说到这里,抬头看向陆青云,“但是自从您来到这里以后,将军处理的一切事宜均由传令官代为传达,连我们这些直系的下属都不见了。”
“我觉得担心,就想进来亲眼见一面将军,结果兜兜转转才到了正厅,一个人也没见着……陆小将军,我徐山绝对忠诚于涂将军,但是这事儿我不在意不行啊!”
徐参军的声音越来越小,偏偏最后一句表忠心的话突然格外大声,把莫知吓得后退一步,碰歪了置于下首的一把太师椅。
手腕一翻收起团扇,陆青云的神色彻底凝重了起来。
若是其他将军,就算几个月不在军营露面我也只会说一句稀松平常。但是涂穹这家伙一向把军营当家住,原先还以为将军府这样冷清是因为压根就被他荒废弃用……
脑中千回百转,陆青云心里愤愤,皇帝老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安抚的话语随即张口就来,“徐参军,你先回去吧,涂穹的事儿交给我来,无论他今天在不在这将军府内,明天一早我都会提着你们将军到军营去的。”
说罢,陆青云露出了牙齿,展现了一个堪称杀气的笑容。
听到这个承诺,徐参军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朝着陆青云又抱了一拳,大声谢说“那就麻烦陆小将军了!”身形分外轻快地朝外奔去。
“吾仲,我们的运气可真不错,看来明天之前就能见到涂穹将军了。”莫知笑眯眯地附在吾仲的耳旁,忽略陆青云的眼刀,全然没有紧张的样子。
吾仲感到左肩一沉,条件反射地伸出右手弹了一下莫知的额头。
“别闹,涂穹将军有异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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