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异象,你当如何?我二人可从旁协助。”
故人地界,吾仲有所顾虑,不欲暴力破坏,何况陆青云已经接下了这桩寻人事由,破局之法若是交予自己与莫知这样的身外人士思考,定然不如局内人来的恰当。
陆青云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吾仲,此刻他正踱步离开正厅去往后院,大脑中飞速整理近日以来刻意忽略的有关将军府以及边戍营垒的细节。
思索间,一缕意识开了个小差,将陆青云的记忆带回了早前:“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孙子兵法》九变篇)
当初他不过是觉着好玩,将兵书念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没想到竟是可琢之器,明明自己常将其陷于死地,他却总能置之而后生,最终成长为足以与自己并肩作战,甚至于引领全军的存在。
只是如今他不知在筹谋什么,竟将这些计策运用到自己身上,因为觉得好笑,陆青云于是停下,开怀笑了一阵。
莫知抓住了吾仲的宽袖试图遮挡自己,他略显犹疑地询问道:“吾仲,你朋友她,没问题么?”
“他只是单纯的不开心。以及这是寻常衣服,快把袖子吐出来。”
01恋恋不舍地放弃了蔓延,它在此前几个月里经过了充足的实战训练,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吞噬一切物质能量的本能。不过很显然它额外有了一些新的无关“进食”的爱好,而“爱好”本人还没发现这一点。
好一阵后,笑声才止住,一行人来到后院主卧处,陆青云示意吾仲与莫知在外等待一二,不多时,一位面容颇为熟悉,着天青色劲装的玉面公子走出。
此人身量高挑,较于之前的女子相差有一个头之多。
也是直到此时,莫知才终于感知到了面前之人的威压。
与他丹田中所成就的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层流不同,那人腑内是一片静谧的,毫无翻腾波浪的黑海,任何想要与之交手之人,在这样的灵力倾泻而下想必都会被瞬间压垮。
绝对不要与之为敌,这是此时的莫知内心唯一的想法。
不,也许并不是无法吃掉,内心有声音漏了出来。
陆青云手持点燃烛台,用力一蹬地面,轻巧落于屋檐,烛火在高悬的太阳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对于他而言显然已经够用了。
双手交握,高举微火,朗声向天:“大夫、士相见,虽贵贱不敌,主人敬客,则先拜客;客敬主人,则先拜主人。”
烛火噌然高涨,太常岿然无惧,“凡非吊丧、非见国君,无不答拜者。”
(《礼记》曲礼下)
话音刚落,忽然风动,火芯脱离烛台,如流星般被拖曳向前,只余影线。陆青云紧追其后,身形如鬼魅般在房檐间飘忽,莫知与吾仲也不敢怠慢,纷纷运转灵力,凌空掠去。
一路火光渐微,仅剩的几颗星子本欲冲向朱门,不知为何骤然折返,没入影壁。
仔细端详,这块巨大的石墙遍历风霜,至今却仍半点也无岁月侵蚀的痕迹,其上雕刻的龙虎虬须贲张,吟啸目怒,栩栩如生。
海面,起浪了。
“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孙子兵法》兵势篇)
磅礴的灵力不断相叠,陆青云通体气势到达了一个更为可怖的程度,只需一拳,即可破开阵眼。
届时,涂穹将不得不遵照礼数,亲自出面会客。
“别破阵!糟了。吾仲!”二人慢一步而已,但陆青云再想收势,为时已晚。
毫不犹豫,吾仲双眼迅速染上灿金,眉间金印扭曲,跃入空中,形成三字:
“禁必止”
(《韩非子》饰邪)
法令已下,陆青云被吾仲锁定在另一个维度,他的力量、气势分毫不减,位置、距离丝毫不变,唯独无法继续下一段时间。
莫知抢身上前,银戒上黑鲽忽闪,鲸吞下这足以致命的一击。
裂口由内而外炸开,莫知向前倒向地面,被吾仲捞了一把,避免了以头抢地的结局,从冲击波中缓过来的莫知很快稳住身形,虽然还想多装死赖一会儿,考虑到正事还是果断放弃,开始全力修复自己的身体。
金色文字重又化作流光回到吾仲的体内,吾仲略略一垂眼,第二道封印,刚刚还差一点就碎了。
时间在金色的文字消失后再次流动,两位友人因为自己伤成这样,陆青云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但更多的还是不能理解。
相比于解阵,破阵于他更为寻常,何况他确信,直接破坏阵眼是逼出涂穹的最佳捷径。
“为何阻拦我?”
所以他直接问了。
“你觉不觉得这座宅邸特别干净。”莫知有气无力地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陆青云眉头紧蹙,不明要害,但还是回答道:“将军府一向有专人打扫,即使将军不使用这座府邸,也理应保持整洁。”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了因为过于习惯而被忽视的情况,“不止是今天,我之前几次前来,府内都是空无一人。”
“我当这般布置是因为涂穹与我一样,并不欲相见。”颇为凝重地,陆青云继续述说下去。“我与他曾互相知彼远胜于知己,纵使如今我已远离战场许久,无从知晓涂穹的谋划,对他的信任也足以叫我一再避免再插手军中之事。”
“直到那位徐参军出现。”吾仲了然接话。
“是的,直到方才,我意识到事情早已超出预想。显然,遣散众人,几个月不露面,在府中维持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阵法,都不是将军应有的作为,我必须把他揪出来教训一顿。”
“且停,且停。”莫知止住了陆青云的话头,为他递上最后一块拼图:“这将军府中的阵,隐匿之用还在次,更重要的是它借用五行制化,让整座将军府停滞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
“陆兄,我入道不久,五行不全而主火,因而受此阵影响较你们更大。中庭正厅为界,向前而忘形,往后而意钝。但真正让我确认的,是你祭祀之后所得的结果。”
莫知覆手于影壁,灵力游走于表面,借凹凸纵横之纹理勾勒出所缺失的朱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易经》乾卦)
陆青云搭手其上,玄武随之现身,由此,四象五行之阵得解,死路转生。
一一踏入影壁,明亮之色顿改,这里边世界仍是将军府的框架,建筑却只是些简陋的草屋,七处昏沉的光线自屋内散发,让这片天地更加空旷而寂寥。
“走吧,去看看。”说罢,陆青云大步向前,打开了距他们最近的那间房屋的门。
屋内只有一个铜质的树状灯台,上有七盏烛火长明不灭。三人退出,又连开五门,均是如此。
直至这最后一间,陆青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这一次开门,吾仲主动拉着莫知回避至一旁。“到此为止,接下来是陆将军的私事了。”
最后一间屋内,依旧是同样的灯台,但旁边多了一个案几,有一高大健壮之人正伏案作批。看见有人前来,他也并不抬头,只道“稍等。”
“涂穹,你在做什么?”字句在口齿间碾磨,迸射而出。
听到这个声音,伏案之人惊讶抬头,赶忙起身上前,抱拳行了一礼,“陆将军。”
话音未落,一拳破风而来,力道之大,竟让其退后半步。
涂穹动作不变,仍旧维持行礼,烛火在他身后左右歪斜,最终还是重新回到原位。陆青云一拳之后也泄了气,他拍了拍身前之人的肩,坐在了案前。涂穹会意,也回到案边,与他对向而坐。
“四象五行阵,七星续命阵,久别不见,下官竟不知将军开始敬奉鬼神了?”指尖敲击着文牍,一声,一声,间隔有序,似在诘问。
沉默许久,涂穹才回应道“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孙子兵法》用间篇)
停顿片刻,他目光迥然,再度沉声开口“将军所授,涂穹从未忘记。只是将军,倘若损一人而可救人间百世,你也会同我一样选择的。皇帝早就知道了北疆的情况,之所以派将军前来,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安抚将领或清除间谍,而是为了最后关头还有一人可主持大局。”
涂穹将机要和盘托出。
当初他并不是绝处逢生,而是能够与鬼物共生,身为先锋的一员,战场上的他无暇顾忌这种情况是否正常,完成任务对他而言是优先事项,而活着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
他隐瞒了这件事,毕竟身体里的这些鬼物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祸端。的确,它们似乎蕴含着某些恶意的东西,但涂穹一直都能够很好的处理这些,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恶意总会被他的□□与精神中和消散。
更何况,鬼物中偶尔还会有他从未接触过的源自于“上界道家”的知识。这些知识所带来的益处实在是太过惊喜了,他的一切机能都在强化,比同僚更敏锐,更强健,无论是面对鬼物,还是人类,他逐渐游刃有余。
这时候,陆青云看到了他,兴致所至,教授了他为将之道。军功越来越多,他升迁的越来越快,他与陆青云成了挚友,也是在挚友的力举下,他成了三军的主将。
再之后,就是决裂。
位置站的越高,秘密也随之纷至沓来,上界、下界,鬼物、人类,修行、道途。还有,没错,为了守护境内,于是被当作鬼物的镇石一般舍弃的士兵们。
陆青云,他的挚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但他无动于衷,他只是冷漠地说:“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孙子兵法》九变篇)
生而为将之人,果然与士卒不同。
不过最终还是他赢了,陆青云远走做了闲散儒官,他在这边境之地,研究起了鬼物。
皇帝默许了自己动作,他甚至有意帮助自己瞒住了陆青云,直到如今,这位陛下需要验收成果了,才将这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小将军送了回来。
长明灯燃过七七四十九天,续的不是涂穹的命,而是隔着戍台与将军府遥遥相望的军营众将士的命。
至于涂穹,他如今已不算生人,作为最完美的鬼物载体,他将去往边境之外,永远彷徨于两界之间。
“蠢货、蠢货,我当初怎么就提拔了你这样一个蠢货。就算没有了鬼物,人类之间的争斗也不会停止,士兵就是为此才得以存在至今,早知道就该多让你看几本书的。”
“将军,我不过是终于确定了所求之道。鬼道漫长,将军既然回来了,往后也可提一壶酒来境外找我。”
“就你现在这样,给我留下这么大一个包袱,竟然还想着跟我讨酒?”陆青云拍桌而起,看看对面的人,又坐了回去,“算了,算我把这几十年份的补给你。”
“多谢将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