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启国定安顾家的顾二郎便是这样的世无双公子,容貌与气质浑然天成,往那一站,好一个画中翩翩美谪仙。
关于顾家二公子顾长卿的美谈,那叫一个不胜枚举。
顾家有族规,男子及冠后,需独自离家历练三年。
据传,顾长卿离开定安那日,城门口被无数名媛佳丽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梨花带雨诉衷情,誓要等心上人归来,纷纷往顾长卿马车上投掷“定情信物”。
官兵一茬接一茬往城门调,这才堪堪稳住场面。
此事被不少话本先生纳为写作题材,那些戏文曾一度占据茶馆里的点听率榜首,久居不下。
不过,近几年已没什么人爱听世无双公子的美谈,改听齐云混世魔王的恶谈了。
因为顾家二郎一走就是七年,踪迹全消,音讯全无。
世人皆猜顾长卿或已惨遭不幸,谁承想,顾长卿竟隐于远离盛京十万八千里的临江城,还当起了商人。
没错,顾远之便是那名扬天下的世无双公子,启国盛京望族顾家的顾二公子,顾长卿是也。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公子已于几日前返回临江,只是没在外现身而已。
到了例行巡查日,工作狂人顾长卿不得不出门了。
所谓例行巡查,就是查看库存、核对账目、检查卫生等,一天之内要赶十几个场子,是顾长卿最为忙碌的日子。
轮到东市酒楼,盛掌柜早已恭候多时。
东家才接过账本,盛掌柜就迫不及待解释起来:“公子,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招了一位厨娘,这位姑娘厨艺惊人,做出来的菜那叫一个花样百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客人吃了皆赞不绝口!”
“非但如此,这位姑娘还想出几条妙计,我琢磨着可行,便去请示二东家,二东家让我自个儿看着办,我便斗胆自作主张了,结果月进账直接翻了一番!”
大致浏览几页进账,顾长卿对盛掌柜口中的厨娘越发好奇,放下账本,道:“带我去瞧瞧那位厨娘。”
“人正在后厨忙着呢,厨房油烟重,公子您还是别去为好,免得熏着您,要不等忙过这阵,我把人给您叫上来?”
“无妨。”
东家坚持,盛掌柜自不敢再有异议,恭恭敬敬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细说小厨娘的“丰功伟绩”。
盛掌柜本就对大外甥中意的小姑娘颇有好感,如今小姑娘成了酒楼里的红人,捧起来自是不遗余力。
捧得顾长卿都心动了,很想要这个人。
咳,不是那方面的心动,也不是那方面的需要。
顾长卿原以为手艺如此精湛、为人处世如此精明干练的女子,年纪定然不小,还奇怪盛掌柜怎的一口一个姑娘,不料竟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顾长卿二十七了,十七八岁的女子在他眼中自然也算小姑娘。
小姑娘正为几个厨子讲解某道菜的烹饪技巧,嘴没闲着,手也没闲着,神采奕奕,貌似真心喜爱这个行当。
抬了抬手,顾长卿示意盛掌柜先别声张,远远打量。
此女姿容甚美,身段窈窕,皮肤白皙,黛眉杏眼,鼻唇小巧,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尽显灵动,娇俏可爱;穿着朴素,长发只编成麻花辫用发带随意束在脑后,纵是简简单单的装束,却难掩其出尘脱俗的气质。
以上是盛掌柜的内心想法,他已将叶颜视为自家未过门的甥媳妇儿,越瞧越满意,越瞧越欢喜。
如果顾长卿是寻常男子,叶颜在他眼中或许亦是如此。
然而顾长卿并非寻常男子,他所谓的“瞧瞧”,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准确来说,那叫察言观色。
医者诊疾有望闻问切,谋士也讲究望闻问切。
望,察言观色;闻,获取情报;问,旁敲侧击;切,前三者一结合,计成,直切要害。
当然了,顾长卿没打算“切”了小厨娘。
他想重用之人,必须先观察一阵,再摸清来历背景。
等顾长卿“瞧”完人,叶颜简直要被解析成一行行源代码了——
皮肤白净且细腻,并无劳作痕迹,家境定然殷实。
双臂无力,虎口无茧,反应不快,并非习武之人。
穿的不少,瞧着又不似抱恙,要么体弱畏寒,要么是南方人。
揉了三次右手小臂。右手执刀掌勺,看来右手的不适为劳损所至。人若一直从事这个行当,理应早已习惯,不至于出现此等情况。
以下省略不知多少字。
“等人闲下来,带到楼上厢房,我有话问。”顾长卿吩咐一句,转身走人。
盛掌柜心道果然,抬脚迈入厨房。
还没走近,盛掌柜已经忍不住笑起来,等他走到叶颜身边,已然笑成菊花脸。
嗯,盛掌柜脸盘比较大,体型微胖,很是富态,许是酒楼油水太好的缘故。
“叶姑娘,忙着呢。”盛掌柜和蔼可亲得不得了。
这不废话么?
几个专心取经的厨子齐齐翻白眼,内心吐槽。
还有,我们几个大活人搁这站着呢,老盛你眼瞎了么?
盛掌柜为人很是和善,大家伙偶尔叫他老盛,他也答应。
老盛心情正好,不跟厨子们的白眼计较,乐呵呵对叶颜说道:“啥时候忙完随我去趟楼上,东家要见你。”
“八成是要给你涨月银!”说完他先乐开了,活像他自个儿涨了工钱一样。
几个厨子顿时围着叶颜七嘴八舌道喜。
他们是诚心道喜,半点没有妒忌。
这小姑娘不但厨艺好,人还机灵,还教他们厨技,他们不服不行。
这会儿已过饭点,叶颜做完最后一道菜,稍微拾掇一番,随盛掌柜上楼面见东家。
一路上了三楼,来到最里头一间厢房前,盛掌柜比个手势,示意他先下去。
叶颜抬手轻扣门板,屋里很快传出回应,她推门而入。
只见传闻中的谪仙美男背对门口,负手立于窗前,身材颀长,身姿挺拔,着装素雅,冠带随风轻曳,仅仅一道背影,高岭之花气质尽显无遗,难怪可以俘获无数佳丽芳心。
由于盛掌柜再三叮嘱,咱们东家是个斯文人,在公子面前务必小心谨慎,礼数周到,轻声细语,叶颜只好掐着嗓子唤了句“公子”。
公子转过身,叶颜一时没控制住表情,瞬间双目圆睁。
那眉毛植的吧?!那鼻梁垫的吧?!那唇形修的吧?!那下颌削的吧?!怎么可能有人天生长成这样?整张脸都动过吧!
可事实摆在眼前,人就是这么完美无瑕,饶是见多了荧幕中明星爱豆的叶颜也不免为之震惊,震惊到怀疑她老板整过容。
好在叶颜是个心如止水的“老干部”,很快恢复淡定。
而顾长卿早已习以为常,对小姑娘短暂的表情失控视若无睹,处之泰然。
“姑娘如何称呼?年岁几许?籍贯何处?”
一种面试的既视感迎面扑来,叶颜顿时有点小紧张,所幸谎话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面不改色顺口就来:“我姓叶,单名一个颜字,年方十八,籍贯在芒山里的九寨沟。”
“九寨沟?”
“对,就是深山里的一个山沟沟,与世隔绝,外人找都找不着的那种,老板你肯定没听过吧?”叶颜一不留意就把盛掌柜的叮嘱抛之脑后,直接叫上了老板。
真不能怪她紧张,实在是老板的气势太过逼人,不像例行面试,倒像审讯嫌疑犯。
“那姑娘怎的来了临江?”顾长卿的确没听过九寨沟这个地名,默记于心,打算稍后派人去查。
叶颜抬手揩了揩双眼,眼眶很快转红,晶莹泪珠滚滚落下。
切过洋葱的手忒辣!
她垂头啜泣,带着哭腔道:“三个月前,有一伙山匪突袭九寨沟,烧杀抢掠,我爹娘都被……”说到这里,她开始哽咽,仿佛不敢提及那段悲痛经历,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山匪见我貌美,将我掳去山寨,万幸信远军及时赶到,我才幸免于难。在那之后,我便来了临江讨生活。
顾长卿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且安心留下吧。”
叶颜歪了歪头:就这?
“怎么?”小姑娘呆愣愣杵在原地,瞧着有趣得紧,碍于东家的身份,顾长卿才忍住没笑,“还有事?”
“没有没有!”顺利通过面试的叶颜喜出望外,把要求老板涨工资这事都给忘了,忙不迭表态,“多谢老板收留,我一定努力工作!我这就干活去!”
小姑娘腿脚挺利索,就是不大懂礼数,说走就走,门都不顺手带一下。
顾长卿摇头失笑,似在自言自语一般:“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话音刚落,窗外悄无声息飘进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
关键这是三楼!
“挺好看。”少年的回答相当直白。
顾长卿扶额:我问的是长相吗?还有,我并不是问你好吗!
“既然你觉得那姑娘好看,今后便由你和乙负责看着她,将她每日所言所行尽数禀报于我。”
少年双眼一亮,趴在桌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公子要我负责盯人?”
“嗯,这是你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好好干。”顾长卿哄小孩的口吻,还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好的公子,我一定好好干!”少年动作飞快,麻溜地翻窗走人。
毫无疑问,这也是个不懂礼数的。
甲头一回接到正儿八经的任务,别提有多上心,每日要向公子汇报好几次,堪称事无巨细。
顾长卿越听越觉古怪,因为小厨娘的言行举止着实古怪:小厨娘说的话,十句里往往夹带一两个闻所未闻且完全听不懂的词儿;举止也有异于常人,似乎涉世未深,不大懂规矩,这点倒与她的家乡与世隔绝相符。
但这显然不合理,哪个山沟沟能养出这么细皮嫩肉且聪明伶俐的姑娘?还会识文断字,还懂得投机取巧,若非对人性有一定了解,可想不出那些妙计。
派出去调查的人也并未查到什么,只查到叶颜自齐云国北山镇而来,还是跟着自家商队来的,还花了一笔钱贿赂管事。
至于信远军剿匪一事,顾长卿早有耳闻,听叶颜说得像模像样,时间又恰好对得上,这才容许叶颜留下。
但这不代表他瞧不出叶颜在撒谎,十句起码有七八句是谎话,简直是个撒谎精。
一个来历成谜、满口谎言的小姑娘,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北山镇,煞费苦心花钱打点跟随商队来到临江,通过盛掌柜的外甥介绍进了酒楼,怎么看都像早有谋划。
疑虑难消,无凭无据却又不好直接拿人,顾长卿只得让甲和乙继续盯着叶颜。
东家来东市酒楼的次数愈发频繁,盛掌柜不禁深思自己有无差错。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通融叶颜进酒楼这一件事算得上徇私与失职。可他误打误撞为东家招来一位人才,也算间接立功,功过相抵,东家不至于介意才对。
盛掌柜觉得,甭管东家怎么想,他必须主动坦白,拿出改过自新的态度,以绝后患。
于是,某一日,顾长卿收到一封检讨书,篇幅之长足有数百字,字里行间充满诚意,也透着股小心翼翼,害他啼笑皆非,赶紧把老盛叫来解开误会,免得人提心吊胆。
老盛理解不能:您一个大忙人,以往除了例巡日,来东市酒楼的次数少之又少,怎的如今三天两头往这跑,让人很难不多想啊!
不过东家没提原因,老盛自不敢打听,只管兢兢业业尽好本职。
顾长卿当然是为叶颜而来,每每要么远远观察,要么近前试探,把叶颜这个注重人权的现代人整毛了,好几次差点顶嘴,为了薪水,又把话生生咽回肚子里,默默吐槽。
别说,人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连明明很想骂人还得憋着的表情都显得灵动可爱,否则就成了面目狰狞。
如今的叶颜在顾长卿眼中终于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而非一连串分析结果。
不知不觉间,顾长卿多了两种习惯:听小甲汇报某姑娘的日常,以及得了空去东市酒楼瞧某姑娘。
盯了一个月,甲突然问他家公子:“我瞧着叶姑娘像个老实人,还要盯着她吗?”
乙用看傻子的眼神鄙视甲:你还会看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事实,甲心智有缺,只相当于八岁孩童。
公子义正辞严地道:“若是密探,岂会轻易露出马脚,再观察一段时日。”
“行吧。”甲嘿嘿一笑,“我也觉得叶姑娘蛮有趣的。”
乙心道:嗯,这个“也”字倒误打误撞用得精辟。
不料甲又补了一句:“酒楼里好些伙计都说叶姑娘有趣得紧。”
乙和外头的暗卫不约而同摇头:小傻子没救了。
一晃眼又过去一个月。
到了发月银的日子,盛掌柜有意避开外人耳目,把叶颜留到最后,笑容越发和蔼可亲:“东家不但给你涨月银了,还有不少赏钱,咱们东市酒楼月进账位列第一且遥遥领先,姑娘你功不可没啊!”
“不敢当,不敢当,大家都有功劳。”叶颜眉开眼笑接过钱,谦虚两句。
“实不相瞒,托你的福,我也领到一些赏钱,正好你今日休假,我请你吃个饭,聊表谢意。”
“不用不用,这都是我的分内事,您不必如此客气。真说起来,也该是我请您吃饭,当初若非您通融,我估计早流落街头了。”
盛掌柜顺势道:“咱们也算自家人了,谢来谢去多见外,这样吧,你去我家做客,容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可行?”
叶颜未作他想,客气地道:“我没什么不行的,只怕给您和您的家人添麻烦。”
“呀,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我家婆娘今日不在家,要不等你下回休假?”把人请回家吃饭其实是老盛临时想到的,意在撮合外甥与叶姑娘,可惜他外甥今日不休假,若无紧急要事又不好临时请假,故而这顿饭只能延后了。
叶颜自无不可,客客气气应下,迫不及待回自己屋里数钱去了。
支小吃摊的本钱早已攒够,不过叶颜决定调整创业规划,直接跳过第一个小目标,顺利的话,第二步同样可以跳过。
虽说顾远之这人很不好糊弄,但没关系,此山不开,还有他山。
眼下万事俱备,只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回来。
顾长卿离开临江已有月余,商号的一应事宜自然而然落在二东家顾远游头上,可把顾远游忙坏了,是以顾远游隔三差五捎信催公子回来救命。
顾远游虽姓顾,却并非顾长卿的亲弟弟,莫说血缘关系,就连亲戚关系也没有。顾远游的父亲是顾家军的一名校尉,早年暴毙,而顾远游的母亲本就体弱多病,乍闻丈夫死讯,一时没扛住打击,竟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彼时三岁不到的顾远游。
顾长卿的父亲便将顾远游接进了顾家,后又送去顾长卿身边。
自三岁起,顾远游常伴顾长卿左右,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兄弟。
公子早有传讯,今日便可回返。
顾远游早早带人候在码头,船一到,他指挥伙计去卸货,自己则陪公子回家。
“公子此行可还顺利?”顾远游边走边问。
公子只淡淡“嗯”了一声。
顾远游心领神会:公子心情不佳。
“远游,”顾长卿倏地顿足,欲言又止,“东市酒楼……”
顾远游自幼陪伴顾长卿长大,岂会不知他家公子想问什么。
不过公子头一回对个姑娘如此感兴趣,才回来就迫不及待打听小厨娘的事,顾远游不免觉得新奇,顿生玩笑心思。
“公子,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最近过得如何?日夜操持着你的家业,我人都瘦了一圈!”
“我的家业?”公子缓声开口,“难道你不姓顾?”
“我这顾跟你的顾可不一样。”末了他还撇撇嘴。
“一样。”
顾远游想听的正是这一句,顿时腰不酸了,腿也不累了,感觉这两个月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人又如沐春风般荡漾起来。
“公子,你莫不是看上那小厨娘了?”
公子蹙起眉,睨了他一眼。
“不是就不是,你瞪我做什么?”
公子默不作声盯着他。
“好吧,东市酒楼那边一切都好,进账又翻了——”
没等顾远游把话说完,顾长卿果断转身走人。
“公子你去哪?舟车劳顿,你还是回家歇会儿吧?”顾远游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他家公子,“有啥急事交给我呗?”
公子远远丢下一句话:“你别跟来!”
啧,这别扭的性子,啥时候能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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