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奇，好奇害死猫，贪心害死人。
门派党属之逐她也算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了，对此毫不奇怪，远的不说，近的魔教教主之死跟冥岳长老道不清的关联，门派多少弟子私下里也心知肚明，但基本上噤若寒蝉，无几人敢挑明了道。
她与正派虽没什么血海深仇，但也无甚好感的，更是对山下将正派捧为神明的诸类信徒嗤之以鼻，在她看来，正派也是人，又不是深山远谷的隐世仙人，是人就有爱恨哀乐，贪嗔痴念，正邪之分本就是世人对魔教的误解，是正派对魔教的欲加之罪，他们与正派，区别无非有，修的是不同的道，悟的是不同的经，何况她自觉问心无愧，并未做过什么祸事殃民。
她下山的任务是与桂然师姐汇合，当下她在浔阳连桂然师姐的影子都还没见着，没兴趣窥探长青派的秘辛往事，就算知道了，凭她一己之力，别说以此为挟威诱长青派了，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虽然震惊尚知予身份之贵，但也只是震惊，仅此而已。
舞七深谙此道。
“我好奇不好奇有区别吗？我都快被你杀了，我还关心他的事？”舞七无力吐槽。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算识趣。”商文皓大笑，他的脸紧紧贴在舞七的后颈，引得舞七脖颈阵阵滑凉，横纹似是蠕动的活虫，也在她肌肤上游走一般瘙痒难耐。
离得很近，她才闻道，商文皓身上有一股熟悉的臭味，愣了几息她想起，这与井下李氏尸体的气味相当，是人死之后许久才会有的尸臭味。
舞七瞳孔地震，“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还记得商文皓被砍掉胳膊时尚知予就说过，商文皓离死不远了，“你是真疯了还是一直都这样？疯狂折磨作践自己？甚至对自己下了纵尸术？”
“哈?”商文皓讥讽道，“你都快被我杀了，你还好奇我的事？”
“我当然好奇了，毕竟我的生死大权都在你手上啊。”舞七没脸没皮道，“我是死是活还不是你一抬手的事。”
“别扯有的没的。”商文皓冷漠道，“玲呢？”
“谁？”
“我师妹。”商文皓脑中浮现几天前玲离开时穿的清丽红衣，“一个红衣女孩，她带着一众弟子寻你去了，你没与她碰面过?”
“……”你师妹已经死了，甚至心脏都被掏空了，她的身体**溃烂，被随意地丢在山边，现在夜色正浓，尸首可能都被大虫分食了。
舞七不可能直接说出这些话，但她也不可怜那些人，脖子的撕疼记忆犹新，不过风水轮流转罢了。
害人者，人恒害之。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勇者至胜。
“没有。”舞七索性撒谎，赌他这一刻不会发现。
“没有?”商文皓皱眉，“不可能啊……”
“若我见过她，我早就死了，就我这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师妹呢？”其实这也是舞七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毕竟太过凑巧，奇怪的神秘高人救了她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会觉得不可信，于是她就顺水推舟反问。
“也是，以玲之力，拿下你绰绰有余。”
“万一是你师妹在路上遇见仇家了呢？”舞七道，“你师妹你不去找，在这里问我？”
“我就顺口一问。”商文皓侧耳，毫不犹豫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重要么？舞七眼中恍惚闪过玲死时的惨状，不语。
她斜眼瞥了一下商文皓，舞七隐隐觉得，商文皓现在似乎对她杀心不重，他这样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而她不过是意外闯入的外来之客。
几次“意外”的死里逃生让她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她甚至不怎么害怕商文皓了。
“毕竟我就剩今晚了。”商文皓接下来的的一句话令舞七一怔。
还没等舞七理清心中的纷杂，远处缓缓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来者衣着红色劲服，与舞七身后的商文皓的墨色衣袍相对，离近之后，才能看到他的半张脸艳丽至极，半张脸焦黑丑陋瘆人，颇为诡诞。
是商文轩。
商文轩停在两人几步之远，转动眼珠，目光只疏离地在舞七身上暂留半息，便定定地凝望商文皓。
舞七突然有点心虚，阿春曾交代过让她去望崖阁看望商文轩，但她只顾忙着别的事情，将其抛在脑后了。
“商文轩……你，你最近怎么样？”舞七主动出声打招呼。
商文皓突然发火，猛地收回剑，一脚把舞七踢到井下，“滚开，无趣的蠢货。”
“你！”舞七只感到天昏地转，眼前一黑，脏话还没出口就踉跄掉进井里。
“大哥最近想我了吗？”商文皓对商文轩露出诡异的笑。
“我可没你这种丑八怪弟弟。”商文轩冷淡道，“我本来也没什么弟弟。”
“哼。”商文皓装佯假哭，掩面而泣，戏精在世，“呜呜，大哥这话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伤心？”商文轩仿佛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你一个死人，有什么可伤心的？你的心早就停止跳动了吧。”
“真是让人难过啊……”
“少来这套！”商文轩终是按捺不住?，叱声反驳，“把我引到此处，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之前不是说要掏出我的心脏吗？我给你一个机会。”
“现在没兴趣了，我不想干给别人收尸的脏话。”商文轩道，“你已经死了，只不过死前用最后的纵尸术给自己下咒续命罢了，让我猜猜，你还能苟延残喘到何时？”
“不多不少，还有几日苟活。”商文皓骄傲道。
“最后的时日还不好好珍惜？半夜引我到李府，李氏一家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啦，王寡妇真的很迷人呢。”商文皓抿嘴回味道。
“你！那畜牲事真是你干的？！”
“你猜。”
“……你现在这鬼样子，王寡妇怎么可能看上你的？”商文轩眼圈微红。
“喂喂，易容术我又不是不会。”商文皓似是苦恼，暗自念咒，“我先清理一下打扰我们兄弟二人独处的杂鱼，纵尸二式——尸变。”
……
井下。
舞七一屁股摔在了李氏的尸体上，疼得她吱哇乱叫。
“商文皓那疯子！”舞七骂道，还没来得及缓缓，她身下的尸体，竟然慢慢动了起来。
舞七立即扭头，只见李氏上身已经坐起，睁开浑灰无光的眼珠，与舞七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诈尸了！”舞七尖叫。
……
井上。
商文轩闻声上前，欲下井探究竟，商文皓径直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还是先关心自己吧。”
言罢，商文皓提剑刺向商文轩。
商文轩身形不退反进，左手一翻，一柄短刃如闪电般划出，与商文轩的长剑相撞，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一红一黑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
井下。
舞七一拳捶向李氏的脸，被李氏灵敏抓住，狠狠一扭，剧烈的脱臼疼传来，舞七另一手出拳以阻，被李氏另一手牵制，四手僵持，舞七便伸腿直踢李氏面门。
李氏向后回撤，舞七双手摆脱了他的控制，也后退几步。
李氏站起，脚尖停在水面上，凌步靠近舞七，他的皮肤惨白渗亮，头发凌乱披散，眼珠浑灰无光，邪魅鬼物复活般。舞七轻功扬身而躲，被李氏伸手拽了下来，舞七运气被打断，气息些许不稳，李氏便另一手紧扯舞七的衣领，猛地甩向井壁。
舞七被重重地砸在上面，凡人之躯不抵混钢凝土，她撞上去后摇摇晃晃，大脑嗡嗡作响，“咚――”坐进了水里。
李氏居高临下，按住舞七的头往水里淹。
李氏的动作又快又狠，舞七丝毫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她扑腾两下，背上反抗的力气竟然也没有。
凝气屏息她是会的，但她不甘又恼火，便死命挣扎，脸色涨红，头昏眼花。
慢慢的，舞七发现背上的力气奇怪地变轻了，像是气力在流逝。舞七暗喜好机会，她埋下身去，双眉紧锁凝神，双手握拳运气于背上，水流汹涌，“逆境无绝，鸿雁晓天！”，她一跃而起，跳离水面，脚风凌云，踏风破踔，一脚踹向李氏的头。
“噔――”李氏头身被分离两半，头颅栽入水下，身子浮在水上，竟一动不动了。
舞七擦了擦额间的汉滴，大口喘气缓息，然后轻功飞上去。
……
井上。
起初商文皓的攻势迅猛如虎，残影如羽，招招直取商文轩要害，商文轩身形轻盈，侧身躲数次攻击。两人交手数招，剑光融于身影，黑影明显压红影一头。
此时商文轩刚躲过商文皓的一劈，商文皓得逞地勾唇，从袖中抛出三根银针，三根银针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商文轩刺去。商文轩身形急急一展，牵强躲过，还是被一根银针擦过侧脸，银针在如雪的肤下留下一抹嫣红。
“大哥这半张脸好美。”商文皓恶趣味地笑了。
“闭嘴！”商文轩脸色乌云密布。
随着战斗的深入，商文皓的剑法更加刚猛了，两人每次交锋都激起一阵劲风肆虐，刮得周围尘起叶落。但他的攻势却越来越慢，破绽也越来越多，甚至有自暴自弃之势，商文轩渐渐占了上风。
商文轩心中有疑，还未思索，商文皓孤注一掷般身形暴起，袖中的暗器银针数百根被倾泄掷出，直毁商文轩面门。商文轩猝不及防，只能侧身躲避，却已无法完全避开，身上被刺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一针直接刺穿了商文轩的小腿腕。
商文轩脚一崴，跌倒地上，血流肆意。
“哈哈大哥，你还是那么的……”话未说完，商文皓喉间一腥，吐出了大片泛黑的血块。他瘫坐地上，难以接受地看向地上的血，“怎么会这么快……”
“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屑于用暗器的……作为术师对临死前的自己下术，结果被术法反噬，哈哈商文皓，你真狼狈啊。”不远处商文轩瘫在地上嘲笑。
“你没资格说我！”商文皓浑浊灰白的双眼滴下两滴血泪，像是一只怪物咆哮积压已久的怨恨，“从来没有人爱过你！爹娘眼中的儿子只有我，甚至连你的丫鬟阿春阿夏……哈哈哈！她们在床边可是娇滴滴地向我抱怨你的各种不好！你从小到大各个方面都不如我，你算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商文皓身形再次变幻，长剑脱手，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直击商文轩的咽喉。商文轩面无表情，只见长剑飞到中途，流光忽闪泯灭，掉在了地上。
商文轩捡起那把剑，一瘸一拐地靠近商文皓，直至他的跟前。
商文轩傲然睥睨着商文皓的脸。
商文皓毫无惧色，疯意更浓，盯着商文轩另一半血肉尽毁，如炭灰焦黑模糊的脸，大笑起来。“喜欢我送给你的另半张脸吗？你这鬼东西！”
“鬼？”商文轩笑，“你可比我更像鬼多了。”
商文轩毫不留情地举剑，“噗――”利剑穿破了商文皓的胸口。
舞七刚跃出井，就撞见这一幕，她站到一旁，不知说什么好。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商文轩跟商文皓之间发生了什么，竟让亲兄弟比死仇更相憎恶。
晃神后舞七才发现商文轩的腿受伤了。
“没事吧！”舞七赶紧扶着他。
“还好……”
“什么还好，你腿还流血呢，我给你处理一下，然后送你回望崖阁。”
……
商文皓意识渐渐流失，一男一女相扶的模糊身影离他远去，他勾唇微笑，抬头看向天边的一丝白色。
“天亮了啊大哥。”
商文皓脸上的横纹淡去，面色白如纸。
他倒在地上时，已毫无生息，面容竟然恢复如初，不过一个弱冠之年的俊俏郎君。
终灭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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